扇花錄 第40章 天勞我形
尚是靜謐的清晨,趙月兒的哭聲雖然并不算響亮,卻猶如尖銳的鑼聲,迫得李魚匆忙爬起身來,匆忙趕到趙月兒身邊。
出乎李魚意料,屋外并無異狀。昏黃的油燈在窗外發白天色映襯之下,已然微弱無比,卻依然能讓李魚看清楚,確實是有趙月兒一個人伏在桌案上啜泣。
淚水染透了手帕,更將那老舊桌案多添了十幾道淚痕。
瞧桌上涕淚縱橫的模樣,料來趙月兒已經哭了許久,無聲哭泣,越哭越苦,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李魚暗忖道:“她怎么如此悲傷?雖然我自身難保,但她對我有大恩,卻不能視若無睹。”
于是李魚輕輕咳嗽了一聲,柔聲說道:“趙姑娘,你怎么啦?方便與我說說嗎?”
趙月兒似是沒料到李魚如此早起來,慌里慌張站起,雙手窘迫失措,急將臉上淚痕胡亂抹去,掩飾道:“沒,沒有怎么啊。全怪我不好,居然把李小哥弄醒了。”
李魚道:“趙姑娘若有煩惱之處,盡可直言。我的確自身難保,但未必不能解決你的煩憂。”
說話之時,卻見李魚從百寶囊中取出那枚“摘星令”:“別看這只是一枚小小令牌,它卻是仙林中人夢寐以求的至寶。
只要姑娘拿著此令牌去到市集中,自有人會將你送到摘星樓。
那時憑借這枚令牌,姑娘便可提出一個要求,或許便能讓姑娘彌補遺憾。”
趙月兒現出疑惑之色:“摘星樓是什么地方?我可沒有聽說過。”
李魚正要解釋,趙月兒已是連忙搖手,語聲中充滿了感激,卻又充滿了悲傷:“我知道這枚令牌分量重大,價值萬金,李小哥怎么隨便給我這個山野女子?
快請收回令牌啊。我,真的沒有什么事情。”
“趙姑娘不但救下我一條性命,這些日子里更是細心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姑娘于我,不啻再造之恩。姑娘明明有了苦衷,卻不肯與我言說,那顯然是認為李魚無能為力。真叫我慚愧無地,羞慚萬分。”
聽到李魚的自責話語,趙月兒連忙道:“不是啦,我可沒有故意要瞞李小哥……罷了,我告訴你便是了,只望你不要取笑我。”
李魚心頭暗自納悶:“取笑?怎么忽然說到取笑兩字了?”
但這時李魚倒不便冒昧相問,只是道:“請姑娘如實直說,李魚不敢有半點取笑之意。”
趙月兒忽然低下了頭,低聲說道:“我天生皮膚黑不溜秋,難看無比。
偏生臉上還有這幾顆大如銅錢的黑痣,遮住了大半個臉,更是讓人望而生畏。
就連村里的鰥夫都嫌我晦氣,無人與我說親論嫁。
如今我已然三十有多,一直孤獨一人,從無人能體會我的孤獨。我也想像其他女子那般,有個知暖知熱的郎君。”
李魚不免一呆,實在沒料到趙月兒所悲傷的原因竟是春花秋月,虛度年華。
這類女兒家情思,可不是他一個不懂風情的少年能解決的。
這般堂而皇之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談論兒女之情,實在叫李魚尷尬萬分。
千不該萬不該,是李魚自己堅持要趙月兒說出苦衷。如今求仁得仁,李魚也只有效法那個好龍的葉公了。
他微微嘆息,示意自己有在認真傾聽,然后安慰道:“姑娘一副好心腸,總會遇到呵護你的如意郎君。”
“李小哥不必安慰我了,若世上真有這樣的如意郎君,也不是我這樣的女子能夠擁有的,哎,哎。”
李魚只好胡亂安慰道:“人生之路漫長,姑娘尚是年輕,為何如此頹唐?
正所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哦,這詩姑娘沒聽過?
對了,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又言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姑娘只管開懷暢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疼愛你的好夫君。”
趙月兒忽然道:“李小哥,難道你還不清楚我的心嗎?非要我明明白白說給你聽嗎?
左右是羞恥,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也豁出去了。
其實我早已深深愛上了你啊!”
這一聲猶如晴天霹靂,威力之大,甚或堪比大鼓使者那一招“萬鼓齊撾”,瞬間讓李魚頭疼無比,連雙眼也四下無措,慌忙移開半寸,避開了趙月兒的眼神。
卻聽趙月兒又是哭出聲來,只是這時的哭聲不再銳利洶涌,而是低回感傷,如怨如訴。
李魚心知自己這一下眼神回避,已傷趙月兒的心,卻也無可奈何,勉強安慰道:“趙姑娘,我們相處未久,實在想不到你竟會垂青于我。
且不說我此刻冤仇在身,無法報答你的恩德。
便是我閑居無事,暫時也不會做家室之想。
姑娘一番錯愛,我實是愧不敢當。”
趙月兒哭著道:“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你雖然臉上被毀得不成樣子,但你先前一定不是普通人。
雖然你暫時落難了,但就好像是故事里面的王爺掉在了民間,終究是會回到王宮去的,怎么也不會和我這種丑陋的女人有所關聯。”
李魚沉默片刻,雖然甚為愧疚,卻也只能快刀斬亂麻:“恕我直言,我無法接受趙姑娘的美意。
在我心中,趙姑娘并非無足輕重,反而地位甚高。但我對你全是感激之情,而沒有半點愛憐之意。”
見到趙月兒又是哭泣,李魚頗為不忍,安慰道:“趙姑娘!你不必對你的容貌耿耿于懷。
其實你心地善良,在我眼中,魅力更勝過絕色佳人,絕不可這般輕視自己。
不瞞姑娘,我先前容貌倒算得上俊朗,如今我的臉你也看到了,慘不忍睹,可我并沒有一點在意。
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見到趙月兒滿臉疑惑,李魚稍微解釋了一下:“這兩句的意思是說,就算老天爺讓我遭受挫折,但是我依然不會放棄,不會絕望。
‘我’只是有了外在的變化,就好像現在被毀容的臉。‘吾’則是內在真正的真我,其實從來未曾改變過。
即便遭遇坎坷,只要認清本心,依然無所畏懼。”
趙月兒似懂非懂,只是嘆氣道:“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話。但是這些天相處下來,時不時聽你口中說這些大道理,說一些很有文化的詩詞句子,反倒挺喜歡你這種文縐縐的說話方式。
我雖然不懂,卻越來越感覺自己愛上了你。”
扇花錄 第40章 天勞我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