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狀元 第一百一十章 泰州學派
聽了呂渭綸的回答,袁宗道嘆了口氣,“算了,雖然你的回答很模糊,但也能聽出,你應該不是那種復古派的人。”
對此,其他學子也點頭表示同意。
復古派?
對此,呂渭綸略有了解,他們說的應該是李東陽等人提出的復古主張,在嘉靖年間達到高潮。
有嘉靖七子之稱,這其中就包括李攀龍、王世貞、謝榛、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余日德、張佳。
他們七人受李東陽和何景明等人的影響,贊同“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強調復古。
更是說出了,古文已有成法,今人作文只要“琢字成辭,屬辭成篇”,模擬古人就可以了。
并且武斷地認為散文自西漢以后、詩歌從盛唐以后,都不值一讀。
因此在嘉靖年間和隆慶年間將復古運動推到了頂端,學術界也一般稱這七人為復古派的后七子,前七子就是李東陽他們。
到現在,萬歷八年。后七子復古派的領袖——李攀龍,已經去世,目前大明的文壇盟主都是王世貞在主持,他的一言一語能吸引文壇眾多年輕人為之奔走,影響巨大。
“聲華意氣,籠蓋海內。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門下,片褒賞,聲價驟起。”
這就是對王世貞文壇盟主影響力的最好記述。
根據剛剛他們幾人的反應來看,雖然王世貞的聲名顯赫,復古的主張也為眾多士大夫所喜,但他們應該反而是極其厭惡這個復古派的。
就算讓呂渭綸來看,他也覺得不應過分強調復古,古人的一些詩詞和文章的確寫的妙,可這并不意味后世人就可以沒有創新,直接模仿,過了幾百年之久,還在重復以前,那屬實是不利于文學的創新和長遠的發展。
呂渭綸言道,“我確實不喜復古派。那你們呢,又是師從何人?”
有兩人率先回答,說是姚江學派的。
這姚江學派其實就是王守仁開創的了,他曾筑室于故鄉陽明洞中,世稱陽明先生,故稱該學派也稱為陽明學派。
他們提倡的就是“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學說。
又有兩人回答說,他們跟隨的是王學的“浙中派”。
這王學“浙中派”其實也跟姚江學派是同根而生,是王守仁的弟子王畿開創的,弟子稱他為龍溪先生。
這王門共有七派,這“浙中派”其實也就是著名的七派之一。
王畿雖然師從王守仁,但事實上他很多思想和主張還是和他老師有一定差別的。
剩下的學子們也都是王門學派的,只不過是旗下的不同分支。
但唯獨袁宗道和湯顯祖兩人表示,并未徹底歸屬于哪一學派,他們只是喜歡一些學派人物的主張。
但若是真要說哪一學派的話,兩人表示,那必然是王門七派中的泰州學派。
這泰州學派也是王門七派之一,嘉靖五年(1526年),王守仁的徒弟王艮,應泰州知府王瑤湖之聘,主講于安定書院,宣傳“百姓日用即道”,開始泰州學派的創立之先河,學生多是下層社會人士,如農夫、樵夫、陶匠、灶丁等。
這王艮雖說是王守仁的徒弟,但事實上他并不是因為崇敬王守仁的學術才去拜而為師的,他其實就和明歡那個小和尚一樣,只是為了求生。
但在王守仁門下接受熏陶后,漸漸也對學術這方面有了自己的見解,據說他原名為王銀,王陽明覺得他個性高傲,因此把他的名字改成帶有靜止之意的“艮”字。
值得一提的是,王艮這個人在王守仁門下待久了,學會了些東西,就開始學著創新,他常常不會接受王守仁的思想,經常與他發生爭執,不拘泥傳注、也不因循師說,于是自創“淮南格物說”。
至此,才慢慢有了與王守仁不同的思想,他強調身為天下國家的根本,以“安身立本”作為倫理道德的出發點。
于是在嘉靖五年之時去書院教學時就大肆宣揚自己的觀點,即“百姓日用即道”。
求學者紛至沓來,王艮的門徒以平民百姓居多,“入山林求會隱逸,過市井啟發愚蒙,沿途聚講,直抵京師。”
他的一些思想其實就和現代一些思想有著共通之處,就比如大多數人們崇尚“生而知之”的唯心主義天才論,認為你出生下來沒有學習的天賦,那你這輩子就沒了。
而王艮則不相信,他強調后天學習的重要性。這也是他自學成才的切身體會。
這王門七派之中,要讓呂渭綸選一個,他也會偏向于泰州學派,只有這個學派在一些思想上更具有創新性,特別貼合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背景。
王艮曾說,“身是本,天下國家是末”,“格物”必先“正己”,“本治而末治,正己而物正”。
明白地指出“正人必先正己”。
而正身應人人平等,包括統治階級在內,概莫能外。
闡述“滿街都是圣人”,“人人君子”,“堯舜與途人一,圣人與凡人一”,“圣人不曾高,眾人不曾低”,“庶人非下,侯王非高”。
王艮的這種尊重人、重視人的價值觀的思想觀點,正是平民哲學、布衣學者恰好的表現,維護百姓利益的“絕唱”。
對接受現代教育的呂渭綸來說,這種人人平等的思想觀念,更是讓他感覺到王艮思想的先進性和超前性,而泰州學派整體又是受到這個思想的影響,因而泰州學派中的弟子大多都是普通百姓。
這種思想雖然為百姓追捧,但相應的,就會遭到那些統治階級的不滿,畢竟如果這樣發展下去,他們就不能更好的保持那種至高無上的權力,故而泰州學派的思想也注定只能在民間流行。
而程朱理學和心學才有機會被統治階級所賞識。
在大明的文壇上,就有人尖銳的指出,王艮的“以身為本”“明哲保身”的思想是臨難茍免,貪生求安。
他提出的明哲保身以及出、處、進、退、隱、見等策略,形似消極,實質是以退自保、以退求進的一種手法,是非常明智的,是一種反映社會悲劇矛盾,既有變革因素而其因素又不成熟,有志改革者尋求政治解脫或出路的吶喊和辯解。
在一些其他思想上,王艮寫了一本書,指出應該重德輕刑,施行仁政;予民教養,讓民參政;均分土地,使民樂業。
“為人君者體天地好生之心,布先王仁民之政”。
更是提出了濟困扶貧,追求共同富裕的想法,親自起草《均分草蕩議》并帶頭踐議,將多余的草蕩無償劃分給貧民。
這樣的具有反封建獨占的平均主義、小私有觀點和行動,在“田連阡陌”、“一人口插幾張匙”的封建地主眼里,把它視為“異教旁門”、大逆不道,而廣大勞苦大眾則是衷心地擁護和愛戴他的。
關于家庭的倫理方面,他也指出,要孝順父母,但并不能愚孝,這與傳統的“孝”和“悌”是有根本區別的。
這些學子們也并不是思想統一,呂渭綸在一旁聽他們談論,發覺也是具有極大的爭論的,辯論不休,王門七派,每一派都有自己獨特之處。
但目前來看,只有泰州學派的思想最讓呂渭綸滿意。
而袁宗道和湯顯祖提出的一些想法也是十分具有先進性的,他覺得若是大明的文壇和思想有一天需要變革,這些人肯定都是中流砥柱,可以發揮不小的帶動作用。
聽湯顯祖談論之時,還聽到提起了泰州學派的何心隱,他也是泰州學派的杰出代表之一,他反對“無欲”,主張“寡欲”,與百姓同欲。他猛烈抨擊封建專制主義,態度強烈,卻也因此斥為異端。
何心隱為理學正宗所不容,犯的是思想罪,思想史上可以稱之為“異端”。
也就是去年,他被湖廣巡撫殺害,可以說是明代思想史上轟動一時的冤案。
他的濟世厚生的精神,體現了以天下為胸懷的人道主義理想。但他卻不容于社會,被目為“異端”,最終慘遭統治者的殺害,這是歷史的悲劇!
緊接著,袁宗道又提起了李贄,他也是泰州學派的弟子,聲稱最喜歡的就是他的一些言論,但呂渭綸知道,目前李贄的思想觀點還沒有達到他最巔峰的時期,也許在未來他才會慢慢在大明的思想界嶄露頭角。
大明奉程朱理學為官學,然而李贄卻大膽的稱程朱理學為偽道學,提出不能“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
并且猛烈的抨擊復古派的那些文化主張,他不僅抨擊程朱理學,他還明確表示儒家經典的《論語》《孟子》等書都不是圣人之言,是經過后人吹捧拔高形成的,不能當做萬年不變的真理。
說實在的,當聽到他們說到泰州學派的李贄之時,呂渭綸徹底在心里埋下了一顆火種,李贄那種超現代的思想才是真正得到了王艮的親傳,他反對男尊女卑,提出要人人平等。
他反對重農抑商,提出經商一樣有出路,農業只是基礎。
提出程朱理學是假道學,那種思想嚴格控制了人們的思想。
更說出了大明的社會腐敗,官員貪污受賄,剝削百姓。
主張“革故鼎新”,反對思想禁錮。
但以一個現代人的目光來看,李贄在一些方面上還是有局限性的,就比如關于哲學的認識方向,他由于是泰州學派的弟子,因此他的哲學理論全部都是建立在心學的基礎之上,與陸王學派的“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禪宗的“萬法盡在自心”是一脈相承的。
包括他的“童心說”都體現了他的心學理論。
不過李贄他蔑視傳統權威,敢于批判權威。他自幼“便倔強難化,不信學,不信道,不信仙釋”。他認為一個人應該有自己的政治見解和思想,不應盲目地隨人俯仰。
他認為,按照萬物一體的原理,社會上根本不存在高下貴賤的區別。
他主張婚姻自由,熱情歌頌卓文君和司馬相如戀愛的故事,反對歧視婦女。
這些種種思想放在萬歷時期來看,絕對是無限超前的,但也因此而被統治者所排斥。
他看到湯顯祖,袁宗道等人對學術展開激烈的談論,這讓他心生敬畏,如果說江湖有武俠,那他們這些文人學子就是大明文壇中的文俠,俠者,勇也!
因為他們都是在批判復古派,提出一些新的主張,不管這些主張是否適合目前的大明,但至少說明他們有這個創新性的思想方向和這個勇氣。
畢竟現在的大明文壇盟主王世貞可是復古派的代表人物,在社會上,贊同復古派的文人學子居多,一旦他們發現有不同意復古派的就會群起而攻之。
區區否定復古派就會被孤立和鄙視,更別說他們一些學子還提出異于程朱理學的思想,要是讓統治者知曉,嚴重點甚至就會和泰州學派的何心隱一樣犯了思想罪。
可能就是有這樣的前車之鑒,這些學子們在談論之時才會更加的小心謹慎。
作為一個聽客,呂渭綸聽的津津有味,同時也將這些人以及他們的思想主張都記下了,聽的投入進去,連時間的流逝都沒察覺到,很快,這天就黑了下來。
今日,他沒有提出關于自己的任何信仰以及看法,他覺得,他并不能與王守仁,王艮,李贄這類人相比,簡單來說,就是他不配。
他可不是一個思想家,如果強硬的搬來唯物主義辯證法,到最后解釋不清了,反而會適得其反。
到了傍晚時分,呂渭綸和眾學子告別,湯顯祖和袁宗道特意送了他。
在走之前,湯顯祖說他會在萬歷十一年繼續參加會試。
袁宗道也表示一樣。
呂渭綸笑了笑,他知道湯顯祖在三年后就會中了進士,因為那時張居正已經去世了,他只是跟湯顯祖開玩笑似的說,“若是湯兄以后有什么戲曲方面的創作,還希望能送我兩份摘抄本,我特喜歡這些。”
至于袁宗道,他會在萬歷十四年中進士,呂渭綸提醒道,“袁老弟,將來或許有一天你能入朝為官,但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身體,對自己好一些。”
因為袁宗道的死讓人很惋惜,竟是在工作崗位上累死的,死后竟僅余囊中數金,幾至不能歸葬。
說完這些,呂渭綸便不再多說,他望向遠處的小橋,那里有個模糊的人影,該是青龍已經在等他了,于是加快了步伐,漸漸消失于此。
湯顯祖和袁宗道兩人頗為奇怪,呂渭綸說的話,兩人聽進去了,但是他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人為什么會說這些。
對此,湯顯祖擺了擺手,有些無奈,“他為什么會說我創作戲曲,我連進士都沒考上,哪里有時間去寫那些?那東西,有什么可創作的?”
袁宗道搖了搖頭,表示不知,看著那個模糊的背影,默默笑道,“這狀元郎,真是個奇怪的人。”
大明小狀元 第一百一十章 泰州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