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事在人為

　　當愛麗絲收到父親求見的消息時，她正在和往常一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進行著一天繁忙的工作。

　　這個消息令她非常驚訝。

　　畢竟，自從她出嫁之后，她跟父親關系就一直不好，平常幾乎互相不走動，父親主動來拜訪自己的事更是罕見。

　　所以，大概是碰到什么麻煩事了吧。

　　在心里默默做出推斷之后，愛麗絲讓秘書轉告父親稍等片刻，然后收拾好眼前的工作和文牘之后，才悠然走出了辦公室，來到了旁邊會客的小房間。

　　父女兩個剛剛照面，愛麗絲發現，父親的臉色非常難看，于是她更加驗證了自己的判斷。

　　她不慌不忙，屏退了左右之后，然后再平靜地詢問父親。

　　“爸爸，您今天怎么想起來找我啦？”

　　雖然她語氣和用詞好像都很正常，但是很明顯能夠聽得出來在陰陽，甚至有點揶揄的成分。

　　父親何嘗聽不出來，只是現在，他已經焦頭爛額，實在沒時間和女兒計較什么態度問題了。

　　“女兒啊，爸爸現在遇到點麻煩事了。”他先是努力保持鎮定，裝作輕描淡寫。

　　但是面對女兒懷疑的眼神，他很快就繃不住了，臉色瞬間又垮了下來。

　　“好吧…是件大麻煩，我是來跟你尋求幫助了，或者至少希望你能給我一點主意。這件事我想來想去，也只有找你了。”

　　“您果然只有惹上麻煩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呢…”愛麗絲微笑，又陰陽了父親一句，不過倒是也沒有下逐客令，而是又追問父親，“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諾德利恩公爵沒有立刻回答，然后拿起手絹擦了擦汗，仿佛是在醞釀情緒。

　　終于，在猶豫了許久之后，他下定決心，然后一口氣把今天早上自己碰到的事都轉述給了女兒聽。

　　當聽到陛下居然讓父親挪用公款去補貼瑪麗亞的時候，愛麗絲也嚇了一跳。

　　旋即她又感到有些嫉妒，畢竟自己可沒有這份殊榮。

　　但是很快，她又冷靜了下來，開始站在父親的角度思考問題了。

　　果然，這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麻煩不在于“怎樣完成它”，而是“怎樣確保不至于被它連累”，父親肯定是怕未來東窗事發自己被迫成為替罪羊，所以才會如此恐懼吧…

　　那為什么陛下要從父親這里要錢呢？

　　肯定是不想驚動特蕾莎吧。

　　愛麗絲在宮廷當中任職已久，深知皇室財產的內情，而且她和兩位陛下關系都非常不錯，所以很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默不作聲，一直在沉思的樣子，而公爵則是坐立難安，幾次想要開口問女兒，但是又怕惹女兒不高興所以又硬生生止住，樣子十分狼狽。

　　哼，看你最近那么趾高氣揚的樣子，這下也該知道厲害了…愛麗絲忍不住在心里嘲諷。

　　父親自恃艾格妮絲得寵，這兩年來一直都十分高調，愛麗絲看在眼里，也覺得父親這樣肯定會摔個跟頭，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來了。

　　她甚至心里有點小竊喜。

　　不過，無論再怎么幸災樂禍，這終究是自己的父親，愛麗絲也不可能真的見死不救。

　　“您把事情告訴了艾格妮絲嗎？”沉吟許久之后，愛麗絲終于開口了。

　　公爵愣了一下，然后馬上搖了搖頭，“沒有，我第一個找的人就是你。我怕艾格妮絲知道，惹出什么亂子，反而讓情況更糟糕，所以就沒找她。”

　　總算您聰明了一回，愛麗絲在心中冷笑。

　　她太了解自家小妹了，正直無私，甚至有點嫉惡如仇，一旦她知道陛下和父親居然私相授受，拿著國民的公款給情婦使用，她肯定會氣炸，到時候事情鬧大了，最后父親肯定會遭殃。

　　確認了情況之后，愛麗絲輕輕嘆了口氣。

　　“看樣子，您確實處境糟糕呢。這件事可大可小，但一旦公之于眾的話，搞不好您就要因此成為眾矢之的。畢竟，有太多人嫉妒您現在的位置和權勢了——”

　　“誰說不是呢！我發愁的就是這個啊…”公爵長嘆了口氣，又拿起手絹擦了擦汗水。“所以女兒，這次爸爸真的遇到麻煩了，我想請你幫幫忙…我知道，這些年我們關系不好，但無論如何，我如果能夠保住權位，對你來說也是助力，對吧？而且再怎么樣，我們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

　　一聽到父親打感情牌，愛麗絲心里也有萬分感慨。

　　小時候和父母親一起流亡相依為命的記憶，她當然記得；但是長大之后被父親冷艷對待，甚至斷絕關系，她也一樣記得。

　　但不管怎樣，這終究是父親。

　　“您是希望我出面，替您解決這件事嗎？”于是，她單刀直入地問。

　　公爵臉色僵了僵，但還是點了點頭，“如果你愿意幫這個忙，那就最好了。”

　　“您是否有點高看了我呢？”愛麗絲又微笑了起來，“以您的權勢尚且解決不了的問題，難道我就會有辦法嗎？”

　　“愛麗絲，現在真的不是撒氣的時候了！以后你要怎么對我幸災樂禍都可以，但至少今天，給我幫個忙吧…”公爵急得幾乎是要哭出來了，“你在兩位陛下面前都深得信賴，人又聰明，你肯定比我更有辦法！”

　　愛麗絲沒有立刻搭話，而是又陷入沉思，好像還在糾結什么一樣。

　　于是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直到又過去了許久之后，愛麗絲終于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既然您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可以去找瑪麗亞公主，跟她商量一個解決辦法——”

　　“你的把握大嗎？”公爵連忙追問。

　　“不敢說必定成功，但終究還是有希望的。”愛麗絲模棱兩可地回答，“瑪麗亞公主，其實也沒有那么難說話。”

　　這話公爵當然不信，他見到的瑪麗亞，專橫跋扈，哪里有一點“好說話”的樣子？如今她又得到了陛下的支持，更加是難纏至極。不然他也不會這么頭疼了。

　　不過既然女兒肯出山來背這個鍋，他當然是求之不得。

　　“好…那我就謝謝你了！”他站起身來，連連向女兒致謝，此刻的卑微和往日里的倨傲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爸爸，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愛麗絲示意父親坐下。

　　公爵有些疑惑，但還是重新坐下了。

　　“既然要我出面，但光是口頭感謝肯定是不夠的。”愛麗絲看著父親，不慌不忙地說，“您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什么條件？”公爵的臉色又重新變得難看起來了。

　　“首先，無論您送出了多少錢，我都要收取我的一部分顧問費，作為報酬。”

　　“顧問費？”公爵又吃了一驚。

　　他沒想到，自己來跟女兒討教一下，女兒卻居然這么公事公辦，收起了顧問費。

　　這簡直就是“雁過拔毛”，貪得無厭！

　　一時間，他原本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了。

　　很明顯，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如果答應了這個所謂的顧問費，那么這筆錢瑪麗亞公主是肯定不會認賬的，也就是說，自己在出血的同時，就要額外再承擔一筆費用。

　　“愛麗絲，別這么絕情好嗎？再怎么說我也是你父親吧？”他忍不住小聲咕噥，“你就不能誠心誠意地幫一次忙？”

　　“爸爸，您沒有看清形勢嗎？我已經足夠誠心誠意了！”愛麗絲卻不吃這一套，反而冷笑了一聲，“我一旦摻和進來，那就等于不光要直面瑪麗亞公主，還要直面背后的陛下，我是用自己的聲譽為您做擔保，替您承擔巨額風險，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去一切！面對這樣的風險，我只收您一點點顧問費，已經是看在我們父女情面的份上了，要是別人想要來請我幫忙，我理都不會理！”

　　愛麗絲先來一個當頭棒喝，然后再冷冷地瞥了父親一眼，“再說了，我當初落難的時候，也沒見您為我說過一句話呀，您現在跟我提什么情分，難道不怕我勾起往日的回憶嗎？”

　　“愛麗絲…”公爵還想說什么，但立刻就被愛麗絲不耐煩地抬斷了。

　　“我現在很忙，沒功夫和您掰扯什么情分，您自己好好權衡一下吧，要么就別來找我幫忙，要么就老老實實出錢，別妄想白白地讓我做出犧牲，我已經不會再做出這種愚蠢的事了！還有，我奉勸您好好思量一下，如果您舍不得做出這么一點犧牲，卻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那時候您會多么后悔！”

　　愛麗絲雖然說得這么嚴厲，但是其實她心里反而穩得很，她已經有了主意，可以在滿足各方面訴求的情況下，最大化自己的收益。

　　只要把這件事辦成，那么她一方面“保護”了父親，賣了一個大人情，一方面也討好了瑪麗亞和陛下，甚至還能夠順勢把自己的影響力延伸到宮外去。

　　簡直就是一魚三吃。

　　這樣的好事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當然要好好抓住。

　　但確實心里激動，她越是在表面上做出滿不在乎、甚至憂心忡忡的樣子，以此來體現自己的價值，以及事態的嚴重性。

　　果然，在她的引導之下，公爵思量再三，最終還是服軟了。

　　“你要多少錢？”

　　“我只要10的錢就行了。”愛麗絲回答，“您別覺得多，這份錢，是保您平安無事的費用，比起您的權勢來說，這點錢真的不算什么。只要您出了這筆費用，以后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您都不用承擔責任，最壞最壞也不過是我來頂罪就行了——”

　　聽到愛麗絲這么一說，公爵反而覺得確實是這么回事。

　　畢竟，如果只是額外加一成的話，確實在他的心理承受范圍之內。如果能買個平安，那反而是比較劃算的條件。

　　不過，被人憑空宰了一刀，心里自然還是不爽的，所以他還是忍不住酸了一句女兒，“女兒啊…你在宮里炙手可熱，而且吃住都是宮里來為你承擔的，你要這么多錢做什么呢？”

　　“您怕是忘了，我還有女兒要養，我得給她們鋪好所有的路。”愛麗絲苦笑著回答，“再說了，世事無常，我雖然現在有幾分權勢，但是誰知道以后會怎樣呢？還不如多留下點私房錢，以備不虞——”

　　既然這么說，公爵也沒法反駁了，因為“世事無常”這件事，他漫長的一生確實已經見證過了太多次，還真無法反駁。

　　再說了，他自己不也是一樣的？

　　“那另外一個條件呢？”他又問。

　　“您在把錢偷偷轉給瑪麗亞公主之前，肯定會留下一切手續和文書的吧？”

　　“這是當然的了。”

　　公爵再蠢，自然也不可能忘記這一點。

　　“好，那到時候您把所有的賬目、票據都整理一份，然后交給我來保管。”愛麗絲平淡地說。

　　“什么？”公爵有些驚詫，畢竟這些東西對他非常重要，他當然不愿意交出去。

　　“您難道真的以為，陛下如果想要讓您垮臺的話，您留下這些東西會有用嗎？”愛麗絲又冷笑了起來，“爸爸，別天真了。有些東西留在手上，非但不會是籌碼，反而會是催命符，您既然才能平庸，那就千萬別耍花招，否則只會弄巧成拙坑害了自己…難道之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被女兒這么一通訓斥，老父親的臉上當然掛不住了，他漲紅了臉，但是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畢竟，當初誤信小人投資失敗，差點葬送整個家業的事還近在眼前，他真的無法反駁。

　　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哪怕留下這些東西，陛下真要查辦自己的話，也是無濟于事的，陛下肯定有的是辦法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自己頭上來。

　　“既然我替您承擔一切責任，那這些東西自然就應該交到我手里，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愛麗絲又不耐煩地催促了一句，“趁著我現在還沒有后悔，爸爸，您仔細掂量下吧，不然您也可以試試找別人幫忙？”

　　公爵思量再三，最后還是只能頹然嘆了口氣。

　　“那你一定能成嗎？一定會承擔所有責任嗎？”

　　“世上沒有一定。”愛麗絲機智地攤了攤手，然后馬上話鋒一轉，“但是，我相信事在人為，瑪麗亞殿下也不是什么吃人猛獸，她會知道該怎么辦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