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9)鏡花水月49

　　“我不敢勸你們和我一樣接受它，但是我請你們想一想，如果打碎陛下這份幸福的童年，他真的會開心嗎？”

　　夏奈爾的聲音并不大，語氣也并不激烈，然而卻在轉瞬間就控住了場，讓原本已經變得緊張的氣氛，瞬間凝固了下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是一目了然的。

　　在場的少女們都知道，前世陛下之所以會養成那種陰郁冷漠的性格，正是因為童年經歷所帶來的陰影，他沒有感受過外界的善意，自然也會用發自內心的惡意來面對這個世界。

　　可是在這一世，因為特蕾莎的強行介入，他在10歲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她一家人的關愛和庇護，在正常的環境下成長起來了。

　　正因為前世大家相處過很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所以更加能夠感受到兩世的陛下那種微妙的變化。

　　人還是那個人，如出一轍的聰慧和才華，但是待人接物卻比上一世要溫和得多，尤其是對特蕾莎，更是呵護備至，幾乎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所以，他確實過得更幸福了，正因為幸福所以才會出現這些改變。

　　差別是如此明顯，以至于蘇菲根本無法否認，就算在在場的人面前嘴硬，那也只是徒增笑爾。

　　而且，如果是特蕾莎或者愛麗絲說這番話，多少會帶上了一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成分，會讓蘇菲打心里反感，可是這番話從夏奈爾口中說出來，卻是那么的無可辯駁。

　　夏奈爾雖然心疼自己失去了的東西，但是看到陛下過得開心，她也就默默接受了現狀，甚至還主動配合特蕾莎來隱瞞，這份忠誠確實令人動容，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了。

　　“夏奈爾，你才是那個真正無私的人啊…”沉默了許久之后，蘇菲苦笑。“我不如你。”

　　“殿下，千萬別這么說，您從小是公主，被人眾星捧月，從來都無需在意身邊人的感受，這種情況下，誰又能苛責您無私奉獻呢？您在過去不計付出地照顧陛下，還為了他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能夠為人犧牲到那個份上，您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我看在眼里，也是非常感動的。”夏奈爾誠心誠意地說，“所以，我完全能夠理解您現在有多么不甘心，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希望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可是，事已至此，我們又能怎么辦呢？難道非要繼續鬧下去，讓每個人都不得安寧嗎？而且…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了，您越是不依不饒，越是可能把陛下推得越遠，所以我斗膽勸您，看開一些吧…別再去摧殘陛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幸福了，他已經吃夠苦頭了啊！”

　　接著，夏奈爾又抬起頭看著蘇菲，目光當中充滿了誠懇，“而且，殿下，剛才我們也談論過，我們雖然年紀不同，但是現在都還沒有滿20歲。只有老過，體會過那種日漸衰敗的感覺，才能夠體會到能年輕一次是多么寶貴的機會，難道我們應該放棄這種機會，把自己每天都沉浸在失落和痛苦當中嗎？與其這樣，那為什么不好好珍惜現在青春年華，為自己找到更多開心的事呢？您還如此年輕美麗，整個世界都在向您綻放它最美好的一面，只要您放寬心，看開一些，那么世間無論任何東西，您都可以唾手可得的…”

　　夏奈爾一番勸解，既入情入理又發自肺腑，以至于愛麗絲都忍不住暗自擊節贊嘆了。

　　畢竟前世也是做過那么多事的人，夏奈爾的口才怎么可能差？只不過她為人忠厚，不喜歡賣弄口舌罷了。

　　愛麗絲一邊感慨，一邊又默默地注視著蘇菲的反應，等待著她的回答。

　　而此刻的蘇菲，心里同樣也是翻江倒海。

　　像她這樣性格的人，意志力和自尊心都遠超于平常人，她最不忿的事情，不僅僅是失去了曾經相濡以沫的摯愛之外，而且是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輸給了最不愿意輸的人。

　　她真的咽不下這口氣。

　　哪怕她知道夏奈爾的話都是對的，哪怕她確實很高興自己重新擁有了青春，但是她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你在勸我我忍氣吞聲，把自己的愛默默埋葬，對嗎？”她顫抖著聲音反問夏奈爾，“可是，我和他并非是那種貴婦人一時興起的尋歡作樂，我們真的互相愛著對方，而且幾十年！這是說拋下就能夠拋下的嗎？如果我說能，那才是對自己最大的侮辱…我到底經歷過什么，你是親歷者，你難道還不清楚嗎？夏奈爾…你真的說得出這種話嗎？”

　　這下輪到夏奈爾難受了。

　　畢竟，她確實是這段私情的第一目擊者，而且從奧地利到法蘭西全程吃瓜，蘇菲承受過的一切她也都看在眼里。

　　勸人大度放下一切，這種風涼話她確實有點說不出口——哪怕這是最合理的做法。

　　然而，夏奈爾沉默的同時，卻輪到特蕾莎坐不住了。

　　蘇菲說得越深情，特蕾莎就感覺越難受，甚至有種吞了蒼蠅般的惡心感。

　　畢竟，這段“深情”就是以她的痛苦作為養料的，前世她到底屈辱忍受了多少年？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特蕾莎這下也不管不顧了。

　　“蘇菲，你說得那么深情，到頭來不還是自私自利？你照顧他，這份恩情我認，可是你難道沒有從中得到快樂、紓解過孤獨嗎？我看你當初還是挺享受的，為什么你現在說起來倒像是一直在犧牲了？真正犧牲的人是誰？是誰從頭到尾都被你羞辱？”

　　特蕾莎越說越是惱火，“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好，結果你做了什么？你試圖搶走他的寶藏，甚至還用這份寶藏來購買他！你想過他的處境嗎？你又在乎過他自己的想法嗎？你只是自顧自地用愛和深情來裝飾你自己的私欲，其實你這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想著自己！”

　　毫無疑問，特蕾莎說得過分了，蘇菲雖然自私，但對艾格隆真的沒話說，可是現在她在氣頭上，又是新仇舊恨一起迭加，所以就說得尤其尖刻。

　　被特蕾莎這么搶白，蘇菲自然立刻就氣得炸毛了，怒視特蕾莎，嘴唇顫抖著。

　　瑪麗亞見姐姐被侮辱，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大公無私的好貨嗎，特蕾莎殿下？你要提當初，好，當初不是你自己自顧自地擠進來的嗎？陛下和蘇菲情根深種，是你自己非要說聯姻的，甚至陛下逃婚也是你自己追上去的，陛下可曾說過要為你拋棄蘇菲？沒有吧！你利用蘇菲的苦難來為自己鋪墊幸福，結果得不到想要的愛，又哭哭啼啼罵我們欺負你？呵，如果你留在奧地利當你的公主，誰又有興趣來欺負你這個路人了？后來你當了皇后，已經占盡便宜了，因為你我連皇后都沒得當，只能委屈當個情婦，結果你還是嫉恨這個嫉恨那個，抱怨陛下沒有給過你全部的愛…有誰答應過這個了嗎？你口口聲聲說你受盡我們姐妹的屈辱，哼我告訴你，你這是自取其辱！”

　　不愧是特蕾莎厭惡榜的榜一大姐，瑪麗亞一出口，雖然臟字沒有一個，但就直刺特蕾莎心窩，勾起了她最痛苦的那些創傷，也揭開了她這一世好不容易才愈合的傷疤。

　　那些難以忘懷的痛苦回憶涌上心頭，讓特蕾莎也氣得嘴唇發抖，下意識就想要喊仆人過來，把這對姐妹趕出去，永遠不許再出現在自己和殿下面前。

　　可是話到嘴邊，她還是咽了下去，畢竟喊了不相干的人來救場，總有一種“認輸了”的屈辱感。

　　于是，她一言不發，只是怒瞪著姐妹兩個人，而這對姐妹同樣也同樣毫不客氣地回敬著，她們互相怒視，場面既凝重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詼諧感。

　　愛麗絲這下心里是真的苦。

　　她原本是希望息事寧人的，畢竟以她的立場來看，自己面子里子都已經賺足了了，背景也已經被洗白，就等著到時候當“影子皇后”體驗人生新巔峰了，她當然不希望再起風波。

　　可是她還是低估了這幾位公主的脾氣，或者說低估了她們自我中心的程度。

　　眼見勸是勸不動了，她覺得自己必須想點什么辦法救場。

　　她的腦筋高速運轉，前世和今世的腦細胞這下都開動了起來，絞盡腦汁來收拾公主們的爛攤子。

　　片刻之后，她一咬牙，然后狠狠地跺了跺腳。

　　鹿皮鞋子踩在草地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輕響，不自覺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她的身上。

　　“看來，大家是談不出什么結果了。既然談不攏，那大家干脆都別過了！”愛麗絲一改往日的從容和恬靜，幾乎是咬著牙對著三位公主說，“干脆打個賭吧，我們現在就去，把所有事情都告訴給陛下，讓他自己來決定怎么樣？陛下的決定，那大家應該就沒得說了吧？！反正我聽候陛下的處置，如果陛下讓我滾，我立刻收拾東西回法國，絕無二話。”

　　她兇巴巴的話，這下終于鎮住了三位公主，然后她們的臉色都變得陰沉了起來。

　　面對著這種無聲的壓迫感，愛麗絲卻仿佛渾然未覺，“怎么？剛才不是還吵得起勁嗎，這下都不說話了？我覺得既然反正以后是要以陛下為尊的，那不如讓陛下早點知道，省得以后互相疑神疑鬼，這樣不好。你們要是有什么顧慮，干脆我去說好了，說完之后我承擔一切責任，聽候發落！怎么樣？這下都滿意了吧？”

　　說完之后，她抬起裙角，做出了要走的架勢。

　　當然，雖說看似是一副豪氣的樣子，但是愛麗絲其實也沒多緊張，畢竟無論前世現世，她對陛下都是忠心耿耿，陛下沒有理由拋棄自己。

　　反而是這幾位公主就不一樣了，她們真的是患得患失。

　　她故意掀桌子，就是在搞極限施壓，就是賭她們不敢，然后消停下來。

　　果然，在她剛剛要走的時候，蘇菲就喊了出來。

　　“站住！”蘇菲咬著牙瞪著愛麗絲，“愛麗絲，你別裝什么和事佬了，你就是跟特蕾莎一伙的！特蕾莎現在已經和他相處了兩年多，現在又私相授受訂了婚，現在把一切都說出來，那他肯定會偏向特蕾莎的——”

　　難得您還有如此清醒的自覺啊…愛麗絲心想。

　　而這時候，特蕾莎也臉色糾結地開口了。

　　“愛麗絲，算了吧，別這樣，殿下現在畢竟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不應該說出來打攪他，他還需要再繼續健康成長一會兒…”

　　特蕾莎倒也不是怕殿下會拋棄自己，但是她怕自己精心營造的童年幻夢，變得沒有那么“純”了。

　　對她來說，這份兩小無猜的愛戀幾乎是她兩輩子最渴望之物，她不能容忍哪怕一丁點的瑕疵。

　　哪怕殿下知道真相后依舊選擇了她，但是總會帶上些許芥蒂，她最夢寐以求的少女時代也就不再完美了。

　　這對她來說可是難以承受的代價。

　　眼看公主們都投鼠忌器，愛麗絲在心里偷笑，但是臉上卻又擺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怎么，你們都是為了陛下，結果我一說要找陛下，你們卻都受不了了？那你們打算做什么？就在這兒干吵上一天嗎？你們不累我都看累了！如果你們繼續再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爭吵，那我就告訴陛下去，你們攔不住我的！”

　　既然掀桌子有用，愛麗絲就干脆一路走到黑了，擺明了威脅她們趕緊消停下來。

　　以臣仆之身，對兩位尊貴的公主（未來還會更尊貴）擺出這種態度，顯然是很危險的，不過現在的愛麗絲有恃無恐，而且她知道，只要氣頭上過去了，她們都會感謝自己的。

　　總是需要有一個人來遞臺階的。

　　面對愛麗絲的“威脅”，蘇菲和特蕾莎顯然有點猝不及防，但憤怒也在這種茫然當中漸漸地消褪了。

　　在所有人都消停下來之后，夏奈爾又怯生生地開口了。

　　“我們總不能永遠瞞著陛下。哪怕我們都是為了陛下好，那也不該把他一直蒙在鼓里，有些東西應該他自己去選擇的。”

　　“這話沒錯。”愛麗絲點了點頭。

　　然后，她又吸了一口氣，接著面色嚴肅地看向了三位公主。

　　“既然你們吵不出結果，那我就來出個主意吧——等到了陛下成年離開奧地利，就把一切都告訴他，到時候讓他決定吧。現在這樣，無論是誰贏，都有人覺得自己吃了虧，憤憤不平，如果陛下自己做了決定，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如何？”

　　愛麗絲的提議，迎來了又一陣的沉默。

　　“你們要是誰有更好的辦法，誰就說出來，沒有的話我就當都同意了。”愛麗絲不耐煩了，又催促了一遍，“如果你們不肯說，反正我會說的，就算我不說，難道夏奈爾會忍心欺騙陛下一輩子嗎？不可能的。所以，不如就按我說的做吧——”

　　特蕾莎微微皺眉，不過很快她也就舒展開了。

　　只要不是現在說，她就依舊可以和殿下一起享受最美好的時光。

　　至于以后揭露真相…蘇菲雖然確實美貌過人，但是她年紀畢竟比自己大了足足七歲，比殿下也大了六歲，如果沒有年少時那份母愛“濾鏡”的加成，她怎么可能蓋過自己？

　　于是，在愛麗絲的威脅下，她輕輕點了頭。

　　蘇菲姐妹兩個互相對視了一眼，最后也無奈地點了點頭。

　　2:3，慢慢地變成了5:0。

　　這也許是最后的共識了吧。

　　“很好。”看著大家都點了頭，愛麗絲輕輕鼓了鼓掌，“那該吵的架已經吵完，大家散會吧，在以后就好好享受青春…”

　　說完之后，愛麗絲又沖著蘇菲姐妹笑了笑，“兩位殿下，剛才我們還說要一起演奏呢，要不要你們也來湊趣一下？反正過幾天你們就要回國了，機會難得，趁著現在和我們一起開心一下吧？陛下也會來捧場的哦？”

　　“那是不是還少了一個人…”夏奈爾又小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