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2)鏡花水月42
“公主殿下，我很高興再見到您。雖然之前我們有過一些不愉快，但相信這一切風波會很快過去，我衷心祝愿您今后一切順利…”
皇子的話說得禮貌備至，但是蘇菲聽得卻滿是心酸。
禮貌的另一面就是疏離，在此時此刻，她倒是寧可被他痛罵一頓，也好過這樣的距離感。
毫無疑問，眼下正是她現在最難受的時候，可即使這樣，骨子里的驕傲卻還是讓她不愿意大哭大鬧，毫無形象地發泄。
再怎么也不能在她面前丟份了…她暗暗瞟了一眼旁邊一直緊張注視兩個人的特蕾莎。
“我很抱歉，殿下，我之前給您帶來了不少困擾，即使您再大度，想必也會很不高興的，這是我的責任，我為此深感負疚。”蘇菲咬了咬嘴唇，借由嘴唇上的痛楚來讓自己保持鎮定和清冷。“但請您相信，從頭到尾，我對您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我絕沒有想到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皇子能夠感受到蘇菲心中的頹喪和悲傷，雖然不知道“前世”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卻好像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心酸。
自己現在好像確實是贏了，但卻沒有半分喜悅，卻仿佛有點悵然若失。
總感覺自己好像弄丟了什么…
唉，對啊，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他自己也有點無語。
“我很抱歉。”他想要說什么，但是發現自己好像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也只能老實道歉。
看到他的神色變化，蘇菲的眼睛陡然一亮，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種希望。
仿佛是絕望的人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樣，她又急促地追問。
“您想起什么了嗎？”
然而，這一抹亮光很快就被現實狠狠擊碎了，回應她的，依舊只能那疑惑的目光。
唉，你這天殺的，怎么就是想不起來呢！蘇菲心里一陣氣結。
不過，不管怎么樣，她總算還是見到了朝思夜想的人，哪怕再怎么沮喪，也不肯放過這個寶貴的機會。
“不必道歉，您沒有做錯任何事，要怪就怪命運吧，從您出生開始算起，它讓您失去了太多太多…”蘇菲哀傷地嘆了口氣，“就算您什么都記不起來，我也請您不要把我看成一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不然的話，我真不知道我到底應該怎樣繼續活下去…”
有這么嚴重的嗎？被我當陌生人就不想活下去了？皇子心里有點難以置信。
可是看到蘇菲這面如死灰的樣子，他不由得還是相信了。
這下他的心里那股不明緣由的悵然，變得更加濃烈了。
他的潛意識地好像有什么聲音告訴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繼續傷她的心，否則自己日后一定會后悔。
“您當然不是陌生人了。”于是，他小聲回答，“經過這一場風波，不光是我，其他人也會記得，您是差點和我聯姻的人…”
接著，他干笑了起來，開了個玩笑，“以后如果我真的有機會功成名就，恐怕這件軼事還會被人津津樂道很久呢。”
這個玩笑并不好笑，但是蘇菲還是配合地笑了起來，只是笑容當中卻沒有什么溫度只有揮之不去的酸楚。
“我倒是希望沒人記得這件事！誰會希望自己作為失敗者被人銘記呢？”
“很多事情，并非人力能左右的，您做得已經足夠好了，我不覺得誰能嘲笑您。”皇子正色安慰對方，“而且，不管怎樣，經過這一系列風波，至少我已經認識您了，我們不再是陌生人，這是我的榮幸。”
被他這樣安慰，蘇菲灰敗的眼神又是一亮。
“謝謝您，殿下，您給了我莫大的安慰。”接著，她臉上的笑容開始變得明媚了起來，“雖然我這次真的很落魄很狼狽，但是這并不會摧毀我的自尊，因為我品嘗過比這更加難受的痛苦…旁人的譏笑，父王的責備，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只怕你討厭我，遠離我，我只擔心從此之后我們再無牽扯。”
說到這時候，她下意識地動情，抬手想要牽住少年人的手，既撫慰他也從他那里得到撫慰——就像是記憶中他們常做過的那樣。
“喂！”這下特蕾莎終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打斷。“蘇菲…我今天對你已經很客氣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蘇菲的手頓時僵在半空，臉色又重新變得難看起來。
“特蕾莎！她已經夠傷心的了，我覺得這樣不算過分。”
然而，皇子卻輕輕嘆了口氣，為此刻的蘇菲感到同情。
然后，他靠著不知道心里哪來的一股勇氣，握住了蘇菲伸過來的手。
兩個少女同時臉色大變，不過一個是大驚一個是大喜，不過，皇子卻不管那么多，一邊握手，一邊一口氣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蘇菲殿下，您對我的抬愛，大家有目共睹，老實說我對此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任何一個像我這樣處境的人，都不會指望有誰會把我看得如此之重。所以，對這一點我是很感謝您的——我甚至覺得，一個認為現在的我值兩千萬的人，夠資格當我的朋友了。”
說到這里，皇子又話鋒一轉，“不過，我也有我的堅持，我不喜歡被人擺布，也不習慣于動搖，我認準的事情我就要做到底。所以，您希望和我聯姻我堅定拒絕，因為我習慣了特蕾莎的陪伴，我深深地愛著她。我知道，在我現在這個年紀說這種話可能有點可笑，但是我敢于相信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不管過去發生了什么，未來發生了什么，我都要好好地愛著她，和她共度這一生——”
說完之后，他還偏頭看向了特蕾莎一眼，示意她安心。
如此明確無誤的宣言，讓特蕾莎臉上原本的惶急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喜悅，和一種如釋重負的暈眩感，她甚至這下不介意殿下握著那個女人的手了。
能夠聽著殿下當著她的面說出這種話來，自己此生還有什么遺憾呢？
皇子這番話，不僅僅是為了秀恩愛，也是為了為自己接下來人際關系提前定下基調。
他深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沒有必要搞得猶猶豫豫夾纏不清，寒了特蕾莎的心。
要知道，特蕾莎現在不僅僅是他的護身符，也是他最熱心的投資人——更何況，他真的很喜歡她。
這個決定也許確實辜負了人，但總比辜負所有人要好，他沒有能力也沒必要為“前世”的自己負責。
不管“前世”自己做了什么，今生的自己，都不可能是前世的影子，也沒有任何理由去完全遵循同樣的腳步。
有誰規定了自己前世吃了什么，今天就必須同樣配方、同樣味道再吃一次嗎？沒有吧？
既然不知道選什么是“對”，那就按照自己最想要的地方去選，反正無論選什么，他只要讓自己贏就行了。
只要贏，就不會有任何遺憾。
少年人心中深沉的算計，以及膚淺的情感，在這一次融為了一體，最終沖口而出化作“我要好好愛她一生”的宣言。
當面聽到如此斬釘截鐵的宣言，蘇菲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暈了過去。
掌心的手依舊溫暖，但是這一次卻化不開冰封的心了。
“…這就是你的決定嗎？”她鼓起最后的一點精神，苦笑著復述了一遍。“好，我明白了。”
蘇菲就這樣站著，默默地看著少年人，眼中五味雜陳。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眼中的傷心和怨恨漸漸地消褪，最后只剩下了化不開的柔情。
“哎，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我享了那么多年的福，高高在上地欺負過那么多人，上帝讓我好好嘗一嘗煉獄的痛苦，也算是我理所應得的…”蘇菲從皇子的掌心中抽出手來，然后輕輕地撫摸了皇子的臉，“我不怪你，因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是我…是我太執迷不悟，我迷戀著往昔的泡影，卻忘記了已經換了個世界。我不會嚎啕大哭地咒罵命運，我選擇面對這一切。”
“您能這么想那太好了。”皇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最后只能這么說。
“即使注定成不了你的妻子，我還是可以像姐姐一樣的幫助你，照顧你。”蘇菲帶著異樣的平靜，繼續對著他說了下去，“不要誤解，這不是為了討你開心，只是為了讓我自己開心而已，人活著總是要有點念想的，不是嗎？”
皇子感覺蘇菲的這種平靜，不像是“大徹大悟”，更像是“萬念俱灰”，好像對一切都已經不感興趣了一樣。
“如果您愿意幫助我，那我感激不盡，因為就我對未來的計劃來說，我肯定是需要幫助的。”他連忙回答，“當然，我絕不會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您只要幫過我，我一定會回報您的——”
蘇菲卻只是輕輕搖頭，仿佛是無聲地回答他，“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我。”
眼下的她，在皇子面前再也沒有了“初見”時的盛氣凌人，反而楚楚可憐，讓人不禁心生憐憫想要安慰。
正因為如此，皇子也就容忍了她的“冒犯”，任由她伸手撫摸自己的臉（似乎還挺熟練的），就連特蕾莎，這下也沒吱聲了——她反正覺得已經贏夠了，沒必要再那么苛刻。
令人壓抑的沉默又持續了好一會兒，馬上就要到午飯的時間了。
“我不能在奧地利長待，再加上這件事肯定會惹皇帝不高興，所以恐怕過幾天我就要回去了。”蘇菲終于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不過，以后有我肯定還是會過來的，我想要親眼見證你慢慢長大，也許你已經被照顧地很好，不再需要我的眷顧，但我依舊會對你很好的。”
接著，她又看向了旁邊的特蕾莎，“這幾天能允許我常過來拜訪嗎？”
特蕾莎愣了一下，她原本想要拒絕，但是話到嘴邊又心軟了。
“好吧，你想要過來玩的話，我爸媽肯定不會攔著的。”于是，過了片刻之后，她點了點頭，“你要是樂意，可以陪著我們一起玩。”
她們兩個當然永遠是不會和解的，但是至少，她們對彼此還有些許的尊重，如今到了這個份上，特蕾莎也不忍心做得太絕了——她終究還是有著發自內心的善良。
“和你們一起散步，釣魚嗎？這倒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也好吧。”蘇菲苦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她又提議，“那干脆也叫上愛麗絲吧，大家一起也許更熱鬧一些？既然都是老朋友了，好好聚一聚也無妨，我把瑪麗亞也帶過來。”
一聽到瑪麗亞的名字，特蕾莎就皺起了眉頭，她對蘇菲可能還有幾分尊重，可是對無數次故意對她跳臉的瑪麗亞，那就只剩下厭惡了。
不過，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她也懶得再計較這些。
“你要是愿意就隨你吧。”于是，她聳了聳肩，沒好氣地答應了下來。“不過，我是不會把她當成客人來招待的。”
對于特蕾莎的反應，蘇菲只是淡然一笑。
大家畢竟是有過幾十年交情的人，在這個重新刷新過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們才是“熟人”，互相了解對方，也互相能夠理解地方。
是的，特蕾莎的所作所為讓她怒不可遏，可是她完全理解特蕾莎為什么這么做。
“瑪麗亞對你的所作所為，我深感遺憾，不過她也有她的痛苦不是嗎？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好記恨的呢？她也很想念過去啊…”說到這里，蘇菲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接著，她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來，不再撫摸皇子的臉了。
因為旁邊有特蕾莎盯著，所以蘇菲現在不能做得太出格，這已經是她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事情發展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也無話可說，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坦然接受這一切，然后再看看事情有什么轉機。
如果沒有轉機呢？那就繼續等待，并心存希望。
至少，在接下來這幾天，先好好地享受一下過去曾經有過的平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