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鷹的榮耀 17,文化偶像
在奧古斯的堅持下,艾格隆只好把自己臨時起意的聯姻計劃暫時擱置了起來。
不過,他向來不喜歡遷怒于人,雖然對任性的堂妹很有意見,但是也沒有繼續再為難自己的叔叔熱羅姆親王了。
經過了他最初的冷落之后,熱羅姆親王現在已經完全看清楚了形勢,他知道今時不同往日,過去他是拿破侖皇帝寵愛的幼弟,無論怎么任性皇帝都會給他買單;而現在,他只是當今皇帝一個不遠不近的叔叔而已,可以說真不熟。
親王知道,他現在再也沒有囂張的資本了,他如果想要以皇室宗親的身份在法蘭西帝國安度晚年的話,那就只能小心伺候這個傲慢的侄兒,別給他惹事。
寄人籬下,這當然是很憋屈,不過經過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熱羅姆親王已經是一個年近五旬的老人了,他曾經的桀驁不馴都已經被歲月抹平,他現在只想過上浪蕩王爺的富貴生活,別的什么都不再奢求了。
所以,他很“識趣”地向侄兒表示了恭順,并且保證自己絕不會再給艾格隆惹麻煩,一定會做好宗親們的表率。
看到叔叔如此識趣,艾格隆也立刻表示大家都是一家人,當然要相親相愛,自己對叔叔滿懷敬愛,如今叔叔過來投奔自己,自己絕不會虧待他,以及他的家人。
所以,在叔侄之間充滿親情的表演之后,艾格隆一改往日的冷落,宣布叔叔是自己宮廷當中最尊貴的客人之一,并且他還把叔叔任命為榮軍院的院長。
榮軍院不光是法蘭西陸軍的精神圣地之一,自從拿破侖皇帝的遺骨被迎回巴黎之后,他的遺骨也被安葬在了這里,所以艾格隆把自己的叔叔任命為榮軍院院長,也就是等于承認了他的家族地位。
不過,對熱羅姆親王來說,更重要的是這個職位所帶來的高額薪水——他終于又可以借助侄兒的幫助,重新富貴而浪蕩的生活了……反正,他也已經厭倦了風云變幻,不打算再去折騰了,他只想過好余生的每一天。
熱羅姆一家被安置好了之后,艾格隆的注意力又被接踵而來的另一件事所吸引注了。
這次對他是一個略微遺憾的消息——在巴黎僑居了接近一年、并且受到了皇帝夫婦以及巴黎社交界熱情款待的大詩人普希金,向他寫了一封告別信,表示自己打算動身要返回俄羅斯祖國了。
在收到消息之后,艾格隆立刻讓人把普希金夫婦召見到了楓丹白露。
“我的朋友!為什么你突然就想要離開我們呢?是巴黎對你失去魅力了嗎?”一見面,艾格隆就開門見山地問,對對方的離去深表遺憾。
“陛下,對巴黎,我永遠也不會厭倦,這里就是我的第二個故鄉。”普希金對艾格隆的挽留早有準備,于是誠懇地回答,“承蒙您的恩惠,我得到了巴黎的熱情款待,并且得以認識許多才華橫溢的天才……我將是我永世難忘的美好時光。”
說到這里,普希金又話鋒一轉,“不過,陛下,我終究是一個俄羅斯人,我永遠熱愛著我的故土,現在我離開它已經太久了,我每一個晚上都已經在睡夢當中感受到它的召喚……我是該回去看看了,看看那一望無際的原野,以及我那些可愛的朋友們。”
不愧是是詩人,當他說出這番話時,語氣誠摯,感人肺腑,以至于艾格隆都被打動了。
這段時間以來,艾格隆和特蕾莎多次邀請普希金夫婦進宮做客,也讓這個俄羅斯詩人名聲大噪,他一度成為了巴黎社交場上的紅人,并且成為了俄羅斯僑民們的驕傲,幾乎每天都有赴不完的宴會,見識到了巴黎最輝煌也最光怪陸離的一面。
作為一個浪漫多情的詩人,這些是他最喜歡的東西,但是即使如此,長時間、不間斷的刺激,還是不可避免地讓他產生了些許厭倦,他覺得是時候回家平靜一下了。
另外,除了思鄉心切和精神上的疲憊之外,促使普希金做出返鄉決定的,還有一個更加現實、但不好意思說出口的理由——他囊中羞澀了。
巴黎一直是個高消費的城市,上流社會的交際尤其花錢,盡管普希金有意不參加賭博、賽馬等等花錢如流水的消費活動、盡管普希金家里也算是有錢,但是這一年的開銷,還是讓他頗為肉疼了。
其實,他可以開口跟身為皇帝的朋友要錢,而且只要皇帝開口說句話,他的錢袋子頃刻間就可以被填滿,但是他開不了這個口。
他有著文人的風骨,他覺得開口跟皇帝要錢,那就等于把自己“降格”成為了皇帝豢養的仆人,而不再是朋友關系了,所以他絕不能容忍自己落到這個地步。
正因為如此,他寧可先離開巴黎一段時間,回到俄羅斯祖國,一邊休息一邊寫作,一邊重新積攢足夠的金錢,反正以后又不是不能來。
見到普希金的態度如此堅決,而且理由又是如此名正言順,艾格隆也不再強留了,于是他點了點頭。“好吧,既然你如此思鄉,那我倒是不能阻攔。不過,請允許我送你一些臨別的贈禮。”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普希金立刻躬身向艾格隆致敬。
“那就這么說定了。”艾格隆欣然允諾。“我會給你一份厚禮,讓你能夠滿載著我國的好意回家。”
接著,他又追問對方,“我想,現在彼得堡應該也在流傳著您和我的故事吧?”
“是的,陛下,這是理所當然的。”普希金立刻點了點頭,“您是一國皇帝,而我是一個詩人,這兩種身份都具備足夠的話題性,而當我們兩個人居然成為朋友時,那勢必會引發更多人的關注——更何況,我在彼得堡多少也算個名人,有許多人愿意談論我的故事。”
其實,普希金這么說,還算是輕描淡寫了,在實際上,他在這一年當中,簡直成為了俄羅斯輿論的暴風眼,圍繞著他,彼得堡幾乎吵瘋了。
雖然俄羅斯和波拿巴家族以及法蘭西帝國關系惡劣,但在此時俄羅斯上層社會當中,法國就是金字招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甚至是以法語為母語的——尊崇西歐文化,也就等于在他們心中有著技不如人的自卑感。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得到法國皇帝和法國文化界青睞的普希金,等于被是“蓋章認證”,已經成為了一位地位無法被撼動的知名詩人。
在之前,雖然他已經在俄羅斯文壇聲名鵲起,但是大家也就是把他當個普通的詩人而已,而現在,他已經成為了俄羅斯第一位受到歐洲承認的文化名人。
簡直就像是破天荒一樣。
正因為如此,普希金的成功立刻就在彼得堡激起了滔天巨浪,即使是那些平常對詩歌絲毫不感興趣的人們,也不禁踴躍出手購買和傳抄他的視作,想要看看這位詩人到底是何等才華。
一個詩人,靠著他在外國突然得到的名聲,而突然在本國名聲大噪風頭無兩,這種事是第一次發生但絕不會是最后一次。
而對普希金的評價,輿論又出現了嚴重的兩級分化。
一些人是普希金的朋友,又或者在傳看的普希金的詩歌之后,真心被普希金的才華所打動,所以他們贊揚普希金驚才絕艷,不愧是俄羅斯的驕傲,給祖國長了臉;而另一派,則罵他在俄羅斯和法國關系惡劣的情況下,居然跟波拿巴皇帝來往,屬于是“叛國”,是一條沒有節操的外國走狗。
當然,罵他的人無論再怎么慷慨激昂,背地里基本滿心都是羨慕嫉妒恨,恨的是這個狗詩人居然也配得到這樣的殊榮。
不管怎樣,在這夢幻般的一年當中,普希金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同時已經成為了一位文化偶像,風頭一時無兩。
他當然知道,這其中最大的助力,就是自己面前的青年皇帝本人。
世人大多數都是喜歡跟風的,如果沒有皇帝這么變相的“宣傳”,恐怕并沒有那么多人在意他寫了什么,所以他對艾格隆也充滿了感激之情。
聽到了普希金的回答之后,艾格隆頓時爽朗地大笑了起來,“這么說的話,那我想,等你回到彼得堡的時候,整個彼得堡也會為您而傾倒的……到時候您恐怕會比在巴黎還要忙。”
對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普希金并沒有感到洋洋得意,他反倒有些擔憂和煩惱地嘆了口氣。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陛下。我是人,我當然喜歡出名,但我同時是一個詩人和作家,而且我的詩歌和文章,都是來自于彼得堡以外的世界,來自于那個最真實的俄羅斯……它們來自于俄羅斯的荒原和泥土,來自于俄羅斯的麥田和樺樹林,來自于俄羅斯的村莊和農民……這些最真切的東西,在富貴迷醉的彼得堡,這些東西都是不會有的。所以,如果我被迫沉浸的虛假的交際當中,我的詩歌就死了,我就再也寫不出令自己驕傲的東西了,到那時候,名聲對我來說又有何用?”
面對詩人這誠摯的剖白,艾格隆頓時在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欽佩。
他并不是故意淡薄名利,但在他的心中,有些東西高于名利,他愿意為自己的詩歌和文學去告別名利的煩惱。
“那你希望怎么做呢?”于是,艾格隆好奇地問,“歸隱田園嗎?”
“我打算在回到彼得堡之后,先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去應酬,去會見我的那些朋友們,順便去為您戰斗,然后過一個月之后,我就帶著我的妻子回到我的鄉間莊園里,好好冷靜我的心神,然后再趁著我橫跨兩個國家的激情,寫出一些讓我驕傲的東西來——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還會把它們寄給您觀賞和品鑒。”
普希金立刻一氣呵成地說出了自己心里的盤算。
“為我戰斗?”艾格隆抓住了其中的關鍵詞。
“對,陛下,我要挽回您在俄羅斯人中的形象。”普希金認真地點了點頭,“在您父皇在位時,我們兩個國家之間發生了非常災難性的事件,我國因此蒙受了入侵,承受了巨大的災難,直到今天這種災難的創傷依舊沒有平復,所以自從您進入大眾視野以來,在我國一直都有許多針對您的極其不友好的言論,甚至是惡意的造謠中傷,而我在回去彼得堡之后,我會將我的親身經歷告訴給我所見到的人們,甚至告訴沙皇本人,告訴他們您絕不是一個嗜血的屠夫,也不是一個滿懷怨念的復仇者,相反,您并沒有活在過去,您活在未來,您熱愛您的國家,熱愛生活熱愛科學和文化,比起殺戮您更在意提高人民的福祉……您和我們所期待的君王一模一樣,我但愿我的國家中也能夠有您這樣魅力非凡而且天賦偉大的青年人。”
普希金這認真的夸張,讓艾格隆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他知道,對方是絕對不會故意違心地對自己阿諛奉承的,所以說在他的眼里,自己真的就是這么一個形象……
這樣說來,我還真的挺不錯的嗎……他頓時心里就得意了起來。
不過比起得意,他更關注的另外一件事——普希金將會主動替他在俄羅斯國內宣傳。
這很好,一個主動為他說話的文壇巨匠,比他雇傭再多喉舌更管用,也更真實。
他對普希金如此熱情,一方面是出于對世人本人的欣賞,但還有更多更加實際的考慮。
所謂“文化交流”只是幌子,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法蘭西的現實利益。
艾格隆一向是個實用主義者,雖然俄羅斯人一度摧毀了他的帝國和皇位讓他恨得心里牙癢癢,但是在時機成熟之前,他從不會把自己的仇恨表露出來,更不會讓這種仇恨影響自己的行動。
你想要打倒某個人,并不妨礙在打倒他之前和他做朋友。
如今,在他的有意壓制下,法蘭西的反俄情緒正在慢慢消退。
但是真正“握手”,還有一段距離。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尼古拉沙皇,除了沒打仗之外什么話都對噴過,關系已經惡劣至極,眼下就算兩個君主想要“握手”,也不能傷了自己面子,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以及合適的舞臺。
普希金先生,因緣際會,就是你了!
雛鷹的榮耀 17,文化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