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第一百第十七章 否定的斗爭
宗室的那群人如何想要在貴族和大商賈之中互相傾軋剝削,嬴政都是不會管的。
因為這種游戲是你情我愿的游戲,也是十分符合嬴政的利益和訴求的游戲——這游戲門檻極高,能夠參與的人,無論輸贏,他們都是嬴政的敵人。
而敵人之間相互內耗,是嬴政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并且,這種游戲的存續本身,對于嬴政而言,也是一種值得觀察的素材。
疾走的比賽還在繼續。
安帶了孩子們參與了這次的“盛會”。
恤孤院的孩子,其撫養和教育的方式,都是嬴政親自制定下來的,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撫養、教育這些孩子。
大家所能夠看到的,只是這些孩子因為這些撫養方式而產生的性格、習慣。
也就是,結果。
這個結果,是嬴政施加干預、才造成的。
在因果層面上,嬴政的行為是因,這些孩子的性格塑成、行為習慣是果。
徐青城所留下來的那一卷文字的名字,就是《天下因果》。
這因果,講述的,便是這樣的東西。
因果,在嬴政看來,是一種關系。
因為吃了飯,所以不餓。
吃飯為因,不餓為果。
因為試過火是燙的,所以不會再去觸摸火。
試過的行為是因,不會再去觸摸的狀態是果。
因為從來都不曾缺少吃喝,所以也就不會擔心缺少吃喝。
不曾處于缺少吃喝的狀態里是因,處于不會擔心缺少吃喝的狀態里是果。
這樣的“因果”關系,字句說來,十分無聊、簡單。
可是落在現實里面……無數的因果相交織,數不盡的因果相堆疊。
簡簡單單的一次交易行為背后,便是數不盡的因果累加的后果。
“按照我們討論過的理論來逆推,交易行為的背后,是交易雙方見證過無數次交易而形成的習慣使得他們有了‘交換’的概念,而后對于自身缺乏的事物的購買念頭,則來自于對于自己現狀的分析……”
一個簡單的行為,被嬴政拆解為許多的細小的部分,每個部分都是長年累月的現實經歷和意識提煉的結果。
每一個行為習慣——砍價、貨比三家、使用貨幣、購置商品這些行為之中都潛藏著細微到難以想象的習慣。
而每一個習慣,則又是數不盡的親身經歷和環境誘導的結果。
嬴政將自己所見、趙高所見、農會的報告、代入到《天下因果》所記述的理論當中去,并且以“控制變量”的手法,以及鞠子洲所教授的理論進行分析。
越是分析,越是產生更多的疑惑。
因為理論分析得到的結果告訴他:環境的趨同,最終會致使相同環境中的人的思維觀念和行為習慣趨于一致,在大致相同的區域之中擺動,即便性格大相徑庭,但其實本質上,大家的思維模式都是一樣的。
這種一樣,是近乎必然的!
嬴政拿過了趙高對于恤孤院的孩子們的觀察記錄,慢慢翻看。
越是看,越是覺得自己應該是對的。
——恤孤院的孩子們雖然出身貧苦,但他們被嬴政撫養起來,待遇是按照成蟜的待遇來定的。
而教授的東西則是鞠子洲教授過嬴政的那些東西。
嬴政開始時候為了照顧這群小孩子,于是對于那些理論作了簡化。
可,即便是簡化,這些孩子也完全沒辦法搞懂這一切。
他們甚至沒辦法入門。
而思維和行為表現上,那些孩子,越來越與嬴政蓄養在宮中,當做對比的秦喜、秦樂、爭流,甚至成蟜等人表現一致。
雖然細節上,很多不同,但大致,已經可以見到他們重合的一時。
嬴政仔仔細細地比對過這些,才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記錄封存起來,使人儲藏宮室之中。
這些東西,還是比較重要。
嬴政思考許久,冷著臉將這份研讀已久的《天下因果》點燃。
這份東西,他不知道鞠子洲看過沒有。
如果鞠子洲看過,他希望鞠子洲不以為意;如果鞠子洲沒看過,他卻又有些希望鞠子洲會因為這卷東西,感到吃驚。
“徐青城啊徐青城,真是死了都要搞點事情!”嬴政搖了搖頭。
幸而徐青城已經死了,不然的話,他可能忍不住想要再殺他一次。
“夏無且。”嬴政輕聲呼喚。
坐在外室等候的夏無且立刻回應:“唯。”
“你帶些太醫,隨朕去往恤孤院,朕要去看一看那些孩子,看看他們……他們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也應該累了,看看他們有沒有誰人發熱、昏蒙的。”
“唯。”夏無且沒有二話。
即便是他有意見,又能怎么樣呢?
嬴政的想法,是任何人都沒辦法左右的。
“環境所塑成的性格,按照師兄的理論來說,如果不遭逢巨大的變故,徹底顛覆其舊有的觀念的話,是非常難以改變的。”
“這也就意味著,即便是我給予他們再多的好處,這天下的氓隸庶人……也沒法兒成為我所想要的人。”嬴政以自己之前以兵士、農會群生為實驗對象而得出的結論對自己宣判。
這樣的結果出現,意味著一件事情——鞠子洲曾經所對他講述過的那個“永生”,是不可能實現的!
那些人,根本就沒法兒成為貫徹“斗爭”二字的人。
要想使他們改變,除非是使之陷入長久的困苦絕望之中,用刀兵洗過,用火焰雕琢。
逮其十中去五,二里活一,眼見了失掉最后的希望,活不下去了,這時候才有一人、或者一個什么組織的,站出來帶了他們去抗爭,并且可以抗爭勝利。
這時候,這些剩下來的人,才能夠成為具有顛覆往昔的自己,而牢記住“斗爭”二字,牢記住為自己而抗爭的義理。
如此,他嬴政,才能夠得到他所想要的“永生”。
否則的話,即便是言行思想傳續了下去,也只是留下“形”,留下可以任人隨意扭曲解釋的話語,而非是真正活了下去。
——真正的,永生的道路,被否定掉了!
嬴政神情陰鷙,眼底漠然。
恤孤院中,安打量著嬴政,他總覺得,嬴政看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看路旁野草。
安心下“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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