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惹這位公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曲相見歡
太平盛世,長安城并沒有宵禁一說,此時夜已深,唯一的動靜便是五城兵馬司的更夫和巡城皂役。
長安已經睡下了,但是芙蓉園卻仍然在狂歡。
這場齊嵩組織的盛會宏大無比,園子里更是一些不乏生意頭腦的人,也不管鳳鳴九天會場那里的節目是否好看了,徑直回家將吃飯的家伙都取了來,在這里支起攤位,園子里那些原本的侍衛看守并無阻攔,只是勒令他們必須清理干凈自己鋪開的地方。
這些小攤販們有樣學樣一個個陸陸續續的也就將攤子都擺了起來,有酒水瓜果,也有各色糕點,種類比會場上送的那些還要繁多。
還有些相互中意對方的年輕男女,根本不在乎這里的盛會,只是貪圖這里是皇家別苑,平日里根本沒有機會進來賞玩,是以相約在此,尋了個幽靜處,耳鬢廝磨,互訴衷腸。
有這樣的人在,自然就有些有頭腦的攤販投其所好,賣些同心鎖之類的吉祥物件,或者干脆就是些只寫好話的卦簽,有人來了,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好一陣吹捧,總之是讓你心甘情愿的將銀錢掏出來。
還有些賣祈天燈的,時不時的自己就點起一兩盞來,將其放飛,吸引路人過來寫下他們的心愿。
飲曲池畔除了那些超然物外的書生在上演那曲水流觴,也有一些攤販賣些短燭臺和一些紙船,點亮它們后,將它們置于水中,讓它們自行飄蕩。
最為熱鬧的,自然還是那被稱為鳳鳴九天的露天舞臺。
孟非非帶去的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演出,不過她原本并不是第一個演出的行首,不知怎的就被調至了第一個。
基本上是每十二三個節目后,就有一個行首登臺,待非非表演結束,至此已經又有三個行首完成了她們的演出,現在登場的便是紅袖招的渺渺姑娘了。
“這節目有些尋常呀!”
其實不止錢希這么想,姜算劉毅等人的念頭一般無二,唱功不及子純,舞技身姿跟芷菡比起來都略遜一籌,更別提靠舞姿聞名的可蘭了,此時演出上再不想些新奇的點子,他們即便想捧,也是有心無力。
“哎喲!快瞧!”
也不知是誰呼喚出聲,眾人聞言紛紛凝神望去:“渺渺哪去了?”
“那個就是渺渺!”
錢希一愣,略一打量,大笑道:“那就是個老頭,莫要誆我。”
然而下一刻,錢希就看見渺渺輕輕一側身,直接就換了另外一副面孔,而剛才那蒼老的聲音同時也變了回來。
竟然是一人化了兩副妝容,然后分飾兩角!
一幕過去,轉場的時候,幕簾拉起又打開,竟是一個陌生婦人走了上來,扮演的便是剛才渺渺那角色的母親。
“渺渺姑娘哪里去了?”
臺下眾人不明所以,我們是來看你的,結果你就只出場那么一會兒嗎?
然后下一刻,這婦人一側身,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臺下頓時噓聲響了起來,他們有些失望。
這出劇目簡單至極,其實就是一個女子看中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書生,死心塌地的就是要嫁他,而她爹娘不同意,最后這女子煞費苦心說服爹娘,終于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里面一共四個角色,但是謝幕時,居然只有渺渺一人出場。
只見她吐了吐俏舌,迅速一福,頗為可愛:“一人分飾四角,所以故事就有些不大好,希望諸位公子不嫌棄,渺渺拜謝。”
這句話仿佛水入油鍋,瞬間就炸了起來,然后眾人才紛紛努力回想。
姜算很是得意,笑道:“我剛才就發現他們身高竟然差不多,我說都是渺渺姑娘你還不信。”
邊上也有一人插話:“我也發現了,只是不說出來,怕事先說破的話,起了反效果。”
錢希看了看這一唱一和的二人,翻了個白眼:“馬后炮誰不會!”
這三人嘴上說著,錢希卻是沒忘記吩咐一旁親隨過去打賞:“在下的情況你們知道的,經商這種事情,老爹不讓,錢還是有的,文韜可是我等好友,我們可答應他了要助渺渺一臂之力的。”
話音剛落不多久,那般舞臺旁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長安錢希公子賞紅袖招渺渺姑娘一千貫,花計千朵!”
錢希拋磚引玉,其他人緊跟其后,很快渺渺獲得的花朵就超過了八千朵。這結果著實也讓錢希等人有些出乎意料,距離牡丹的一萬朵只差不到兩千朵。
錢希等一眾富二代都把目光望向了姜算,姜算訕笑一聲:“真拿不出來……放心,我去找找人。”
節目仍在繼續,而姜算不多一會兒就回來了,笑嘻嘻的沖錢希等人擠了擠眼睛,不管他們怎么問,就是不開口說話。
而會場的另一邊。
“老爺,怕是不妙啊!”
被叫老爺的人正是陳平,此時他就坐在艷來樓那一片的一張小方桌上,桌邊能坐四人,卻是有三張凳子都是空著的,有人要來坐下,也都被陳平身旁的管家打發了,是以空在那里,還是挺惹眼的。
陳平剝了個枇杷丟進嘴里,然后抿了口茶后,才悠哉悠哉的回道:“無妨,就算再有心意,也到不了一萬朵花。”
那管家卻是砸了咂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說什么就說,不說就別再這里礙眼。”陳平眼睛盯著舞臺,嘴卻是沖著那管家在說話。
“老爺這次……代價太大了啊,那可是一萬貫,家中攏共也拿不出幾個一萬貫來……”
陳平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理他,而是又剝了一個枇杷丟進嘴里后,拍了拍手,才好以整暇的對著那躬身立在一旁的管家說道:“錢多了,堆在那里只能看著,有什么用處了?指不定哪天惹到不該惹的人,就什么都沒了,這一萬貫,值當。”
這管家聽到這里,愣了愣,當即也就住了嘴,沒再追問下去,花在青樓妓女身上,錢花得值當?若不是老爺糊涂了,那必然就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而這些事情老爺沒告訴自己,必然事關重大,那自己就無需再操心什么了。
陳平此時反而笑了起來:“怎么不繼續問了?”
“老爺想說時,自當會告訴我等的。”
陳平笑著拿手指了指他:“這里人多嘴雜,過些日子,事情有了起色,自有用到你的地方,屆時會與你分說的。”
這主仆二人這里正說著話,舞臺那邊又開始一連串的喊話,此時卻沒什么人再打賞了,都是些書生才子的贈詩,但這個規模卻很是夸張。竟是一連近十首佳作都贈給了渺渺,而那些普通的詩作也有數十首,使得渺渺名下的花一下就超過了九千朵。
“老爺!”
陳平面色卻是看不出什么異樣來,抬手示意了一下:“無妨。”
那管家卻知道,老爺心中也甚為緊張,此時他左手上那串珠子已被他扒拉下來,用右手不停的盤著。
老爺一開始就贈一萬貫,雖說先聲奪人,但是……此時追贈,只贈一千就顯得落了氣勢,再贈一萬……再贈一萬……老爺口中的事情,值不值得再贈一萬?
剛才渺渺的贈詩源源不斷,但都是些普通詩詞了,若想超過一萬朵,即便是普通的詩詞,也得再寫幾十首才行,當真有人再喜歡她,要贈詩給她,靠毅力寫幾十首……陳平不信會有這種人做出這種事來。
終于,陳平望著不遠處天邊升起的一盞盞祈愿明燈,心中松了口氣。
渺渺花朵的數量不再增長了。
而且……馬上就要輪到牡丹姑娘的表演了。
不過這牡丹姑娘……看完她的表演后,陳平有些頭痛。
參賽只有七位行首,牡丹的表演次序排在第五,屬于最好的位置了。而她……平日里隔著面簾也就罷了,畢竟有些人就喜歡這調調,今日這種氛圍下,你還一副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這不是難為我么?
好在也還是有些人稀稀拉拉的打賞一些,或是贈些詞作給她,一下把和渺渺之間已經不多的差距又拉大了一些。
不過這個時候,不遠處入云閣那一片,卻是有個比較囂張狂放的聲音響了起來,陳平抬眼望去,竟然是個少年郎。
“如此盛會,本就該是風雅之事,竟然被一個滿身銅臭味的市儈商人攪和了,吾輩讀書人豈能容他得逞?諸兄,讓他們見見我們讀書人的風骨!再加把勁!”
然后陳平就看見有人送了一沓箋紙上去,佳作沒幾首,勝在普通詩詞數量多。
頃刻間,竟是反超了!
管家開始著急,而陳平也有些坐不住了。
“老爺……再賞一萬朵?”
陳平心情很糟,一通罵后,舒坦下來,冷靜的訓斥道:“有多少家底往這里頭砸!一千一千賞,比渺渺高就行!”
不出陳平所料,當上方報出自己又賞了一千貫后,耳邊聽到的不再是起初砸下一萬貫時的贊嘆聲,而是那群富家子的哄笑聲。
“他慫了!哈哈!”
“再來一萬貫啊——”
若是這群富二代的爹娘在此,可能認得陳平,會給他幾分薄面,此時一群年輕人哪里管你是誰,一個個只覺得自己打了勝仗,心中快意得很,嘲諷的話是接二連三,基本都是在攛掇他再砸一萬貫。
陳平雖然惱恨,但畢竟不是爭勇斗狠的年輕人了,哼了一聲,努力的將心神集中在舞臺上,不去理會那些嘲諷。
和一群年輕人置氣,說出去還不夠丟人的。
陳平這一千貫下去后,牡丹大約有了一萬兩千朵花,而渺渺只有一萬一千朵,僅多了些零頭。
畢竟砸錢快,寫詩慢,一直持續到入云閣的婉婉登臺,渺渺也才堪堪追到了一萬一千五百多朵,距離牡丹還有不少距離,之前口出狂言的少年郎此時也有點寫不動了。
“知序,幫幫小弟。”
王倫斜了一眼王莽,不想搭理他,剛才過來那人就是攛掇幾句,你就跟著起哄,還拉著這么多人一起。
“穩重些!爭這些有何意義?”
“今日開心,就是玩鬧一番么,芷菡注定排不上了,才兩千朵,而渺渺可以啊,起初陳平的氣焰我就有些看不過眼了,此時恰好是個契機,若是作詩勝了這富商,也必是一番佳話,屆時太……”
王莽口中的“子”字只發了一半的音就被王倫伸手擋住了:“莫要說了,人多嘴雜。”
“紙來!”
終于,在王倫的相助,以及其他幾名書生絞盡腦汁東拼西湊下,渺渺的花朵數量成功在可蘭登臺前一刻,再次反超。
王莽此時很是得意,因為只超過了十朵花,也就是一首詩。而這樣一首詩,只要韻腳對就行了,不用管意境詞藻什么的,這種爛詩真的就是隨手就能寫出來,而會場的人居然會給它們算作詩詞了!
“再來一千貫啊!”
不止王莽此時一點書生基本的氣質消失了,不少書生都覺得這次自己必然是贏定了,也跟著放下了端著的架子,哄笑起來。
陳平緊咬后槽牙,不為所動,要讓艷來樓能在這平康坊地位超然起來,就必須助她們拿到花魁才行,只有拿到花魁,這艷來樓才能成為信息的匯集地,才能入得了貴人的法眼……
那……就只有最后一刻打賞一千貫反超,才能奠定勝局了!
我就不信,今日這花魁,還能被其他人拿了去!
此時不僅陳平如此念頭,其實王莽也是一般無二,之所以現在正好多十朵,就是他刻意計算得來。
但后面發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因為他們發現,他們忽視了一個人。
“……下面是今日盛會的最后一個節目,表演節目的是群芳閣的可蘭姑娘!一曲相見歡,詞作者,趙微!千古名篇一首,計花千朵……”
王倫和王莽,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籠上了心頭。
似乎……有些不妙。
可蘭尚未開始,而會場里的一些雜役就已經開始分發這首《相見歡》供諸人鑒賞了。
接著出現了今日以來難得一見的安靜場景。
這安靜的氣氛有些詭異,而可蘭也耍了些小手段,此時刻意不上臺,就是要讓這首詞再發酵一會兒。
不少還沒有看到詞作的人都在納悶,但心中也在暗自揣測到底出了何事,莫非跟那首詞有關?
令人窒息的安靜沒能持續多久,就開始有人叫起好來,只見此人一腳踏在地上,另一只腳則踏在自己剛在坐著的長凳上,一手拿著箋紙,另一只手拿著酒杯,酒杯里的酒水因為他身體有點難以遏制的顫抖時不時的灑些出來,濺到了桌上,也濺到了一旁的友人身上,但是這時他們都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了,心中和他是一樣的情緒。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啊!”
“何其有幸!此生竟能看到如此詞作!如此詞作!當浮一大白!當浮一大白!!哈哈哈——”
“無言獨上西樓……無言獨上西樓!!”
“哈哈——”
“牡丹!牡丹!”
這人嘴里時而喃喃,時而嘶吼,神情有些癲狂,猶如醉酒。
“玄感,你醉了!快坐下!”
而玄感根本不做理會,仍然是一邊笑一邊吟誦。
“月如鉤……月如鉤?哈哈——那日正是月如鉤!”
“玄感!回來!”
這人不理,拿著箋紙一步步往會場外走去,而原本擋住路的人群也被他嚇到,不由自主的都讓開一條道來,而他的聲音也終于逐漸遠去了……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鎖清秋啊……”
“鎖……清……”
別惹這位公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曲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