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預定誅殺

說到底，陸凝的“本能”具備著遠高于她思考之后的行動能力。被封為星位，讓她隨時保持著理性的思考，卻也將她的思維固化在了更加符合本性的狀態。

陸凝從懷里取出《山海尋夢錄》，讓午后的寒風翻卷開書頁，她就這樣一手捧著書，一手拿著劍，邁著輕快的腳步往郊外的方向走去。

她從來不懷疑妖魔的偵查能力，夜游能空降到城內，那其他妖魔一定也有著類似的能力。妖魔實在太奇怪了，奇怪到讓她有些不理解這樣的存在為何沒有占據世界的主導，而是被人類逼入了一個個角落。

當年的那次勝利如此重要嗎？真仙離去如此之久，妖魔就沒動過什么心思？

“哈哈……管他呢。”

陸凝站在了一片枯草與白雪所覆蓋的荒地之上。

她左右看看，不見活物的影子，但陸凝也不在意，將手里的書猛然一合，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拍擊聲。

“細腰何在？”

她的聲音很是愉快，愉快到讓人難以認為是來獨自面對妖魔。而即使沒有回應，陸凝也依然就這樣站在寒風之中，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如此篤定那妖魔一定會現身。

“一個人來這里，你未免也太自大了一些。便是天將到來，也不敢這般呼喚我。”

樣貌怪異，富商打扮的妖魔隨著一團妖霧現身，臉上是陰冷的笑容。

“呵。”陸凝輕笑一生，“那城內為何有妖魔的氣味？”

“你來問我？我怎么知道來了什么妖魔，又是誰留下的氣味？”細腰兜著雙手，擠出一個瘆人的笑容。

“你不知？那城內升騰而起的寶光，燦爛輝煌如朝陽泄地，卻是什么？”

“那自然是金，在高官富戶人家，用來流通，也用于打成首飾，彰顯財富。”

“那彌漫于家戶之間，如月光柔和，又在商鋪之中出入之氣，又是什么？”

“那是銀，凡大宗貨物交割，銀鋪出得交子，天下錢貨吞吐量之大，無非此物。”

“是嗎？那我見升斗小民，閑漢乞丐，便是最落魄的人身上，都縈繞的一股青氣，將我導引至此的這個，又是什么？”陸凝用指尖挑了一下眼前的一縷氣息。

“那是錢，自人祖定金法，世上便有錢流通，初用貝，后以金石，最終定下以銅澆筑為幣，便是天下最為窮困之人，也能摸出三五枚來，用處最廣，便是此物。”

“多謝解惑……”陸凝將《山海尋夢錄》慢慢塞入懷中，然后伸出手指，對著細腰遙遙一指，笑道，“那，你又是誰呢？”

細腰也不禁大笑了起來，只是笑聲多了幾分邪佞。

“我？我是杵，身在灶下，只嗅這人間煙火之氣，自然就愛上這人間了。”

一人一妖如事先商量好一般互相答對，而后對視大笑，緊接著，不約而同地悍然出手！

細腰凌空一掌拍出，那掌風之間布滿了炭火和銅臭的氣息，而陸凝則是直接將手里的劍甩了出去，劍上帶著微紫的寒光，細腰自然識得寒光實際上是先天紫炁，當即橫掃掌風，將那劍卷上了天去。

陸凝卻也順勢一躍而起，從天空接住寶劍，另一只手卻掐了個訣，然后從懷里抽出一面陣旗就甩了下來，一只小鬼在旗上咆哮。細腰這等妖將，是看不上這種小鬼的，腳步一掃一踩，銹蝕的銅綠色已經將周圍的地面覆蓋，那陣旗落地之時也立刻被銹跡所包裹。陸凝卻直接一抬手，小鬼嘶鳴一聲，當即自爆，將地面炸開了一個坑洞，細腰也被掀退了兩步。

“此等劣寶，也就是用來自爆你不心疼？”它嘲諷了一句，隨即從袖口掏出一塊紅寶石。

細腰這一類的妖魔，本領頗為難測，若是實力薄弱，攢不下幾分財富，那就跟剛剛誕生的新妖沒什么區別。但如同眼前細腰這般，已經借助商賈的手段積累了不知凡幾財物的妖魔，能夠施展的手段就多了。

它將那寶石拋向空中，一聲怒叱，寶石在空中化為了一汪膿血，向陸凝籠罩了過去。陸凝此時剛剛落地，墊步擰腰一個旋身揮劍，劈中了那膿血，卻將它劈得四散飛濺開來，血液濺落在她的身上，帶著一股腐朽的病氣。

但陸凝卻只是伸手一握，天空之中就有一縷星光回應了她。哪怕是在午后的明亮時光，這星光依然清晰可見。

隨著星光落在陸凝身上，那些膿血瞬間失去活性，一個個變得干硬后落在了地上。

“你——不是天將！”細腰微微一驚，“你是被封了天星？”

“啊……”陸凝開口，另一個聲音重疊在她的話語中，帶著輕微的回響，“你們都以為，這是天庭。妖魔啊，你們總以為只有你們是進步的，而人族只會自滿于統治者的地位，故步自封？”

她的雙目中閃耀著星辰的色彩。

“這是天庭，但已經經過了人族歷代陣法大師的修改，不只是你們在追求想要追求的事物，妖魔。在大道正途之上，人族也同樣走在探尋的道路之上。”

“哈，一個江山都要丟了的皇帝，還敢口出狂言。”細腰又取出了幾枚寶石，“封了星位，又如何了？一介人類，終究不能發揮天星之力。”

“最初的天庭，是將神話傳說的力量暫時映射在人的身上，將其代換為具備天神實力的天兵天將。只不過，這種暫時的實力，當天庭結束的時候，或者離開天庭的時候就會失效。”

陸凝笑道。

“但如今的天庭，則是自封神起，以一場盛大集會，令其上應天星，合當繼承天命！”

在狂言之中，陸凝駕著星光，一記超遠距離的突刺，卷起枯草和積雪，劍鋒扎在細腰展開的盾牌上，發出一聲脆響。

“有意思，有意思。皇帝，你粉飾得再好，也是要將這些人全都當作祭儀的祭品的，你與我等毫無分別。”

“那又如何？”

“不過是令我高興，人族妖族之間，委實是并無多少分別！”

一堆兵器從它的袖子中探出，對著陸凝攢射而出，陸凝整個人被這些兵器撕碎，但只有一大堆枯草炸開，她的本體則浮現到了細腰后方，一劍斬下！

咔嚓一聲，陸凝的劍鋒將一根木杵豎著劈成了兩半。

“雕蟲小技，人類會的，我難道不會？”細腰呵呵笑著，“替身之術，看不破本體，怎么都是枉費工夫。”

“妖將細腰，你是何處來的？”陸凝開口問道。

“哦？那皇帝不借你之口說話了？丫頭，你恐怕很快就會死了，成為這祭儀的一部分，你甚至都不會知道自己會死亡，而另一個精魂會代替你活著！哈哈，人制作的倀，說出去也是一件頗為有意思的事情！”細腰捧腹大笑，“人族的勝利，永遠要靠獻祭自己的同類獲得——”

“你呢？”

冷風呼嘯而過，陸凝已經再次欺上近前。寒冷的鋒刃在她的掌心側滑，鍍上了那層令妖魔望而生畏的銀輝。

不對，銀輝？

先天紫炁的特性就是至陽至剛，來自旭日初升的第一縷天生真氣。細腰本身見多識廣，自然是通過其散發的特征來判斷的，唯獨忽略了陸凝使用它時生出的顏色。

但先天紫炁基本不會出現銀色、白色之類的光輝，就算有，也會鍍上金紫之光，以彰顯其威能。同時，純粹的銀色，白色又是太陰精炁常有的特征。

“不對，偽裝，欺騙，你——”

“有取有還。”陸凝眼中閃過一道星光，“但不是你。”

寒霧炸開，六層森羅九轉的力量在太陰精炁的加持之下，轟然穿透了細腰的盾牌，將它震飛出去，大量冷氣覆上了它的軀體，一些邊緣的部分開始碎裂、脫落。

旁邊響起了掌聲，地面被掀開，溫容鼓著掌從地下走了出來。

“配合不錯。”陸凝緩緩收劍，剛剛驟然的爆發，讓她一只手臂都近乎凍僵，森羅九轉第六層的爆發力確實夠強，但對身體的損害也還沒能控制住，她只是剛剛跨過這一步，還沒能到大圓滿的境界。

“真沒想到還能這么配合，看來那家伙已經知道我們兩個有機會再聯手了。”溫容感嘆道，“本來我是不可能在你身上再做什么的。”

“但我可以索要。”陸凝微微一笑。

在出城的時候，陸凝碰到了正在謀劃怎么對付城外妖魔的溫容，這場相逢仿佛早就被安排好了，至少陸凝心里一點意外的感覺都沒有。

而溫容準備了這么久都沒出門動手的原因也很簡單，她不敢單獨去對付妖魔，這可不像是去青云觀那會，就算七個妖王在懷里，她也在不停地進行心理準備。

秋肅英也沒催她，大概也是了解溫容的秉性如此。而看到陸凝，溫容就跟看到救星了一樣，連敘舊都沒來得及說，連忙跟陸凝把情況說了一下。

正好，陸凝正準備出城殺妖呢。

兩人幾乎是一拍即合。陸凝聽溫容說了她目前的限制之后，馬上就給出了一個反向利用“鎖眼”的方法，就是以生殺予奪的效果，從溫容那里換取她這邊需要的東西。

先天紫炁于她而言實在是不好用，而太陰精炁則能讓她的內功心法威力大增。雖然陸凝目前不能隨便繞過斷龍從外部獲取什么能量，但這能量只要是直接由溫容驅動就可以——溫容并沒有這個限制。

而陸凝所需的太陰精炁量不算很大，來源也很容易找——那七個妖王作為煉器方面的大師，各種先天真氣都存了一點。

于是，奇襲的計劃就這樣成型了：由溫容從陸凝那里取走“荒疫”作為一個足夠分量的交換條件，然后靠鎖眼跟著陸凝一暗一明來到城外。陸凝戰斗的時候，溫容從妖王那里拿到太陰精炁，以化生真炁將其驅動，最后陸凝于關鍵時刻，使用“生殺予奪”，將太陰精炁作為溫容拿走“荒疫”的代價，從溫容那邊取來太陰精炁，換掉附著在劍上的先天紫炁。

這可謂是陸凝目前能憑自身實力發出的最強一擊，果不其然將細腰重創。

“還沒死。”

兩人閑聊兩句之后，陸凝就提劍走向被震飛的妖魔。她這次重新注入先天紫炁，力求以其破壞力，將妖魔直接斬殺。

細腰有些費勁地翻了個身，一大堆金銀珠寶從它身上叮叮當當地掉落了下來。

“天下存續，皆為利益往來……以錢易物，以區區草木，做成萬貫家財，此乃……紅塵之道……”細腰依然笑著，雖然它被寒氣侵蝕，已經開始打哆嗦了，“你們這些妄圖奪天道造化之人，永遠不明白妖魔為了自己的道做了什么……”

“我可沒心思跟你辯駁道的意義在哪。”陸凝雙手握住劍柄，高高舉起，“如果你想爭辯，不如想想，我在這里取勝，是否就是我的道更加正確。”

“哈，謬論——”

隨著細腰一聲尖嘯，金銀財寶呼嘯而起，陸凝也用力將劍鋒刺下，她實際上也已經不剩多少力氣了，而那些珠寶砸在她身上，也沒變成要命的兵戈，只是砸得人生疼。

“你已染上我的疫，你的星光……不會再……輝煌了……”

細腰看著扎在自己頭上的劍，呢喃了一句之后，整個軀體開始呈現出木質化的模樣，然后寸寸碎裂，大量冰碴將木頭擠碎，爭先恐后地鉆出來。

這個妖魔終于死了。

而陸凝的身上也被沾上了各種各樣的顏色，金銀珠寶宛如變成她身上的畫一樣，沾在了皮膚和衣服上，讓她感覺身體越發沉重了一下。天滿星賦予的狀態褪去不少之后，陸凝才猛然覺察到自己剛才到底做了多么違反自己日常行動邏輯的事情。

“哈……偶爾釋放一下本能，倒是也不壞。”陸凝按了按腦袋，感覺精神海內的那異物壓制力確實被一些瘟疫壓制了，她那天星附體一般的實力如今又弱了下去。

以毒攻毒，倒也生了效果。不過，這也應了董載所說，天滿星應當命途圓滿，她的所有行動，都得到了令她感到滿意的回報。

“嘿，這下總算是死了。”溫容笑道。

“是啊……解決了一個麻煩。”陸凝往地上一坐，伸手指了指細腰的尸體，“勞駕，搜尸的工作你來？我實在沒什么力氣了。”

深淵歸途 62 預定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