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胡安的港口停泊著十多艘大船,船上的火炮在陽光下閃光。兩側的炮臺修筑向外,規劃中的伊莎貝拉女王堡,也修出了兩處小堡。只是,這一切布置的防御,都按照歐陸港口的傳統,向著北邊的海面。
“上主啊!我們把防御的重心,都放在了海上,提防可能出現的東方艦隊,提防葡萄牙的船只...可誰又能想到,真正的威脅,竟然是來自內陸,來自那些之前不屑一顧的土人部族呢”
當幾位遠征軍首領皺著眉頭,穿上甲胄,步行趕到據點南邊,前幾日土人突襲后的慘狀,就再次呈現在眼前。
半個曾經的泰諾村莊,都已經不復存在。地面上滿是燒穿的圓形印痕,那是草屋的根基,如死者眼窩般空洞的望著天空。木屋的基柱燒成炭柱,半折的棕櫚葉燒成烏羽,一碰就散落成灰。而貝殼、殘骨與陶片,都在煙灰中半 埋著,絲毫看不出曾經的痕跡。
唯一新鮮的,就只有更外側枯樹上吊死的,足足一百多個泰諾土人。蒼蠅在他們腐爛的尸體上環繞,散發著死亡的氣息。這不僅是對他們夜間逃亡的懲罰,更是遠征軍被王國突襲后,滿腔憤恨的發泄。而這些吊死的尸體中,
自然也有戰死的王國武士與紅發犬裔,極盡恐嚇之能事。
在宣告殘忍方面,信仰十字的殖民者,一向是能打滿分的。可哪怕有這些懸掛的土人尸體,成群的遠征軍水手與士兵們,守衛在這燒毀的殘跡中,依然明顯士氣低落。被人殺死擊敗的落差,就像驟然一記猛擊,打破了他們 之前毫無顧忌的放縱與殘暴。而當死亡的威脅襲上心頭,魔鬼之地的傳說在暗地里流傳...遠征軍以掠奪與施暴所維系的士氣,就再也無法保持在高位了。
“紅發的西潘古土人在哪里”
“啊!尊敬的閣下們,尊敬的神父...他們在南邊,就在那小坡上。你看那兩根豎起的長矛!就是他們的位置...”
幾位首領順著水手指出的方向,眺望著南邊遠處的原野。很快,他們就在一兩里外,看到兩根并不顯眼的長矛。七八個紅發的野蠻人,就像煩人的甲蟲一樣,遠遠的站著,向據點處耀武揚威。而有眼尖的船長仔細看去,就看 清了兩根長矛的頂端,居然插著兩顆頭顱!
“那是那好像是!”
海上的船長一向眼神銳利,只是此時此刻,他們看清了首級,卻不敢開口。而拉蒙神父瞪大了眼睛,雖然看不清楚,卻突然預感到了什么。他眼神驟然變冷,臉龐開始漲紅,壓抑著怒火低聲道。
“托馬斯騎士隊長,你帶幾個扈從,小心的去南邊看一下...看看那是不是伊尼戈加西亞兩位騎士的首級!如果可以,請把他們的首級帶回來,好與他們的尸體合葬入墳墓,安撫他們游蕩的靈魂!...”
“是!神父!”
教會騎士隊長托馬斯德蒙特約重重點頭。很快,他就換上一身圣地亞哥騎士團的半身板甲,提著騎士盾與長劍,帶著七八個扈從,往南邊趕去。
“哈哈!邪魔來了,邪魔來啦!來,看看這是什么”
“咔嚓!我是邪魔的石頭人大石頭!”
“咔嚓!我是邪魔的鐵頭人大鐵頭!”
“咔嚓咔嚓!我們的腦袋會說話!”
七八個紅發犬裔笑著,喊著,舉著長長的長矛,把上面插著的騎士腦袋晃了又晃。而看到這騎士首級被褻瀆的一幕,哪怕是一向沉穩的托馬斯,也忍不住眼中冒火,手中的長劍死死攥緊。
“該死!褻瀆的野蠻人!該砍下腦袋,被上主的火焰焚燒!...”
托馬斯咬著牙,加快了腳步。周圍的胸甲扈從也一樣怒氣沖沖,甚至跑的比托馬斯還要快!可逼近到數十步內后,那七八個犬裔就猛然受到驚嚇,慌忙倉促的舉著長矛,轉頭就往南邊的深處逃。
“把騎士的首級留下!野蠻人!!”
托馬斯大聲喊著,奮力追出了百步。但很快,身經百戰的他,就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這些輕甲野蠻人奔跑的速度,怎么和他們差不多而后,隱約的呼喊,也從后方的村莊傳來。
“托馬斯!帶人退回來!退回來!”
托馬斯回頭一望,就看到神父與幾位軍官,在焦急的揮動旗幟。而后,他猛然醒悟,這恐怕是野蠻人詭計!是誘敵深入,很可能會有伏擊!...
“退回來!退回來!不要追了!”
善戰的騎士隊長,立刻舉起騎士盾,大聲呼喊。然而,六個胸甲扈從已經沖出去一大截,眼看著就要追到那群野蠻人的尾巴。突然,有人腳下一斜,驟然被什么絆倒在地,接著又是一個。而這個絆倒的動作,就像觸發了什么 信號,讓前方奔跑的野蠻人驟然停下,轉頭舉著長矛撲來....
“哈哈!這些蠢笨的邪魔,果然上鉤了...吼!放箭!放箭!!...”
“嗷嗷!嗷!!“
紅發米奎大吼一聲,興奮的舉著大弓,從埋伏的草從中站起。然后,二十多個紅發犬裔齊齊從草叢中冒頭,發出一聲恐嚇的狼嚎,再一齊射出箭!
“嗖嗖嗖!...”
凌厲的箭雨呼嘯而至,四五支對準一個敵人,堪稱是雨露均沾。而這早有準備的伏射,對準了教會扈從的頭臉,只是剎那功夫,就射中了三人的面頸要害,又射傷了兩人!
“該死!該死!這群狡猾的野蠻人!半點沒有騎士的道德!這是完全的騙與偷襲!是最卑劣的爬蟲!!...”
騎士隊長托馬斯心中怒火翻騰,渾身都在顫抖。他恨不得撲上前去,揮動手中的大劍,把所有的野蠻人砍死!但身經百戰的理智,壓制住了他的沖動。隔著近百步的距離,他第一時間轉身后退,舍棄了被伏擊的六名扈從,向 后方一兩里外的村莊奔去!
“嗖嗖嗖!”
“那個鐵片人逃了!”
“怎么辦,追上他!”
“先把這六個半鐵片的弄死!把他們吃到嘴里再說!”
伏擊的犬裔小隊一邊射箭,一邊短促的討論著。而很快,兩名受傷的教會扈從,就也被射中了脖頸,慘叫著倒伏在地上。
“圣母啊!求求您...救救我們...呃!”
射中敵人要害后,追上來的犬商戰士毫不留手,立刻拿出戰斧,就往這些扈從的脖頸上砍。然后,一顆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就這樣滾落在地,變成球戲的“橡膠球”。村莊那邊,已經有大隊的邪魔士兵撲了出來,接引騎士隊長 托馬斯。而犬裔們爭分奪秒的,去剝下這幾名死去扈從身上的胸甲,搶奪好用的邪魔“長條斧”。
“哈哈!這把長條斧,是我的啦!”
“這盔甲歸我!歸我!...”
“該死的野蠻人!邪惡的野蠻人!動不動就砍下腦袋...不,我埃斯特爾不能死在這里!...”
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不過半刻鐘的伏擊,就有五個扈從丟了腦袋,鮮血在草地上染成。追擊的眾人中,只剩下最后一名舉盾的教會扈從埃斯特爾。他努力高舉盾牌,面對著伏擊的野蠻人,腳下連步的往后退。
這些教會騎士團的武裝扈從,都經歷過長期的軍事訓練。他們知曉決不能把后背露出來,留給輕甲的弓手與追兵。可是當七八個犬裔一起追來,有的凌厲刺出手中的青銅長矛,有的胡亂而敏捷的砍出騎士劍...
“上主啊!請接引我虔誠的靈魂,去往神圣的天堂!!....”
被七八個兇殘的野蠻人包圍,埃斯特爾終于面露絕望。他回過頭,絕望的看了眼后方一百多步內,正急著支援而來的遠征軍老兵。這一百來步的距離,就像他與騎士隊長托馬斯,就是生與死!
“為主獻身!受死吧,魔鬼!野蠻人!”
埃斯特爾驟然大吼一聲,把手中的鐵盾奮力一擲,砸向兩個靠近的野蠻人戰士!接著,他雙手握住長劍,發狂般往前一突,接上一個橫掃!
“味!”
“呃!!…”
一名紅發犬裔慘叫一聲,被這扈從精銳的決死反擊,砍中了胸口的要害。鮮血瞬間噴涌,勇士回歸大地。然而,其余幾個紅發犬裔,看到這近在咫尺的死亡,卻沒有絲毫的恐懼。他們興奮的大喊著,刺出鋒利的金色長矛,刺 入了扈從露出的脖頸要害!
“刺死他!刺死他!”
“噗嗤!”
“呃!圣母…”
矛頭從脖頸透出,埃斯特爾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手中的長劍掉落,被一名野蠻人飛快撿走。接著,他跪倒在地上,那長矛驟然抽出,有鮮紅如泉水噴涌。隨后,當著數十名追趕前來,就近在五六十步外的圣戰老兵面 前,紅發米奎再次興奮大吼,親手揮砍下騎士長劍,砍下了埃斯特爾的頭!
“邪魔!腦袋掉了!”
“哈哈!掉了掉了!”
“大隊邪魔追上來了!這邪魔的甲沒時間剝了...”
“不要了!不要了!撿起他的腦袋,趕緊逃!往南邊的山林里逃!...”
三十多個犬裔大呼小叫,撿著六把長劍,帶著五副胸甲。然后,他們抱著八個腦袋,像來時一樣,飛快的又逃遠了。而騎士隊長托馬斯目眥欲裂,追回到短促而激烈的戰場上時,就只看到六具無頭的尸體,還有一個戰死的紅 發野蠻人!
“上主啊!這些野蠻人,這些殘忍如魔鬼般的野蠻人!他們真的是,從西潘古島上而來的嗎這樣兇殘至極的野蠻人,西潘古大島上,究竟還有多少!....”
親眼見證了這樣一場伏殺,神父拉蒙雙眼通紅,跪在六具扈從無頭的尸體面前,幾乎說不出話來。看到了這些西潘古土人的戰斗力,直接突襲西潘古腹心的軍事冒險建議,他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而這一番野蠻人明晃晃的誘敵與伏擊,就發生在眾多卡斯蒂利亞軍官與士兵的面前,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僅僅一兩刻鐘,就死了六個精銳的胸甲扈從,才殺了一個野蠻人...遠征軍的士氣,不可避免的更加低落下來。
副司令安東尼奧親眼看到這一幕,震撼之余,立刻給出了新的命令。
“上主庇佑!我們必須立刻修筑圍找整個據點的木墻!讓那新抓的數百泰諾土人,趕緊砍伐樹木!所有人都要行動起來,必須盡快建立起一道墻!”
“分出四隊弓手,在三面戒備。若是這些紅發的野蠻人再次來襲,決不能被他們引誘,離開據點的邊緣...與他們對射!耗光他們的箭矢,他們自然就會退去!...”
“是!遵從您!司令閣下!”
對于副司令的命令,遠征軍士兵與水手們的遵從真心實意,就連神羅傭兵也低頭順從。
“該死!兇殘的西潘古土人,真的盯上我們了!”
此時此刻,司令哥倫布卻無暇再與安東尼奧爭奪指揮權。他只是神色陰沉,看著那些無頭的首級,陷入了少見的、睿智的沉思。這位熱諾瓦羊毛匠出身的意大利船長,只有在危機到來時,才會恢復頭腦的清醒,展現出極其敏 銳的危險嗅覺。
“上主啊!這島嶼這么大,土人一波波的前來,不斷有人登島,而我們都不會知曉,更沒法提前阻攔...我們營地的規模這么大!船只又這么多。要修筑一道圍墻,還不知要幾個月而哪怕修成了,土人放火燒墻,又豈是什么 困難的事情嗎”
“該死!這些斗牛與獵狗屁股里生的,野獸一樣兇悍的西潘古土人!他們一向悍不畏死,連火炮和戰馬都不怕,絕不是普通的東印度土人!他們的武器也很是精良,能夠對胸甲的士兵造成傷亡...要是西潘古土人越聚越多,又 完全不計傷亡的襲擊。那我們又能守住多久總不能,在這大島上困死吧!”
想到這,哥倫布皺著眉頭,不安又煩躁的,前后踱著步子。好一會后,他才看向兄弟巴托洛梅奧,沉聲道。
“巴托洛梅奧,我睿智的兄弟!你怎么看!”
“兄長!我的看法...這圣胡安島上,不能呆了!”
巴托洛梅瞇著眼睛,看了看已經忙碌起來的眾多士兵與水手,低聲道。
“還是那句話...我們必須分兵了!只不過,這一次,我們不要遠征軍的主力艦隊,也不去西邊的西潘古報仇...我們只要輕快的卡拉維爾帆船!然后,我們去東邊南邊,德拉科薩發現的東南島鏈那里,把那片大大小小的島鏈,
好好探索一遍!”
“我們不能和西潘古土人挨得這么近!也不能再把這樣大的、難以掌控的島嶼,作為遠征軍的據點了。而一處遙遠的,能一眼看透的小型島嶼,才是最適合建立女王堡的地方...帶上德拉科薩船長一起!他會在首領會議中支持 我們,并幫我們說服其他人的!”
“我們就這么說....對!為整個遠征軍尋找退路!給這些首領們,另一條向女王交代的退路!...”
聞言,哥倫布眼神一厲,興奮的重重點頭。
“Merda!上主庇佑!好!好極了!真是草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