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港口像是灰色的皮鼓,交錯的矮房與街巷,勾勒皮面上粗糙的鱗片與紋路。奔馳而來的王室騎兵,則如同敲擊的鼓槌,踏出奔馬的低顫,又引動士兵的高呼。在圣戰的戰場上,每當女王的旗幟出現,振奮的歡呼總是如此刻一樣,給士兵們帶來不可思議的士氣鼓舞。
王室騎士阿爾瓦羅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也為能高舉女王的旗幟由衷自豪!在短暫的茫然過后,他本能般的揮動王旗,好像又回到了格拉納達的山地谷地,大喊出無畏的戰斗口號。
“Fe!信仰!”
聽到熟悉的召喚,佩德羅·馬加里特猛然挺胸,親自率領最精銳的八十人連隊,前出大喊迎接。
“Cruz!十字!”
八十人的精銳連隊齊齊上前,以飛快的速度,按照三隊展開。他們口中同時發出戰吼,腳步卻絲毫不亂。
“Redención!救贖!”
“信仰!十字!救贖!…”
在節奏短促、殺意沸騰的口號中,王室騎士阿爾瓦羅繼續奔馬向前,喊出第二段口號的起始。
“Dios!上主!”
“Luz!光明!”
“Bríos!勇氣!”
“上主!光明!勇氣!…”
軍士長再次向前,八十人連隊迅速變化,分成了明顯的三隊。前隊是二十名“弓組”,即弓弩與火槍手;中隊是四十名“槍組”,即手持兩米以上長槍的長槍兵;后隊是二十名“斧組”,其中三分之二是劍盾,三分之一是重斧/大劍兵。
連隊的三隊老兵熟練的變化著位置,在前進中轉變成不同的隊形。直到王室騎士阿爾瓦羅奔馬而至,高舉的旗幟如火焰般躍到眼前,放聲喊出最后的口號。
“Reina!女王!”
“Honor!榮耀!”
“Victoriaaa!勝利!!”
當“勝利”的長音響徹港口,王室騎士阿爾瓦羅旗槍上挑,驟然停馬在軍士長佩德羅面前。軍士長佩德羅長劍插地,單膝跪倒在女王的旗幟之前。
“女王!榮耀!勝利!!”
在軍士長身后,八十人連隊同時大喊,已經徹底結成“線楔斧”的三層隊列。前列二十人的“弓組”小隊拉成松散的一條長線;中列四十人的“槍組”中隊,簇集成兩個二十人的“楔子”,也就是兩個長兵器突擊小隊;后列二十人則分成兩段,組成兩個貼身破甲、近戰清場的“斧擊”小組。
這便是15世紀尾聲的中世紀晚期,在歷經七百年收復失地運動,歷經十多年圣戰廝殺后,卡斯蒂利亞王國已然發展到巔峰,代表著歐陸當下最高水平的步兵連隊戰術!
掩護襲擾的“弓組”,楔形突擊的“槍組”,以及突破敵人陣型后,貼身砍人的“斧組”。三種隊形互相配合,靈活應對不同的戰爭場景,既能對抗摩爾輕騎兵,也能與摩爾步兵作戰,還能攻打小型的城寨,進行伏擊或者偷襲。
這其中最難的,當然從不是什么兵種分組、互相配合的軍事理念,而是這一批歷經無數廝殺、尸體堆中滾出來的精銳老兵!只有這樣圣戰中打出來的老兵,才能無懼摩爾騎兵的突襲,在三遍呼喊的口號聲中,迅速結成戰陣!
“上主庇佑!這就是卡斯蒂利亞的圣戰老兵,王室直屬的精銳連隊!像是這樣打過十年圣戰,無視騎兵沖鋒的老兵連隊,女王手中一共有一百個!這足足八千人的王室直屬精銳,就是女王掌控整個卡斯蒂利亞王國,壓制各地大貴族的底氣!…”
“如果不是哥倫布帶回來了東方航路的確切消息,女王絕不會派出這樣王室根基的精銳連隊,來參與東印度的探索與開拓。而這一次,有三支老兵連隊在手,那些什么印度土人,什么西潘古蠻人,都只有乖乖低頭,皈依上主的份!至于那些神羅傭兵,也絕不是老兵連隊的對手,必須得乖乖聽話!…”
圣光明號船頭,艦隊副司令安東尼奧滿臉自豪,之前難看的臉色都消失不見。作為王室派遣到遠征艦隊中的代表,他是真真正正,為卡斯蒂利亞圣戰軍的強大而高興!
眼下的卡斯蒂利亞王國,剛剛打完格蘭納達圣戰不過三年,依然處于國家財政的最低點,軍隊武力的最頂點!哪怕已經大量遣散了征召民兵,停止了各種雇傭合約,請走了來自各國的圣戰騎士…卡斯蒂利亞王國依然保留著,遠遠超出財政供養能力的軍隊數量。
卡斯蒂利亞王室手中,有一百個八十人連隊,八千披甲的圣戰老兵軍團。這都是真正的百戰精銳,需要王室提供大量軍費來維系的!然后,是合計三千人的各種騎士團,受到王室和教會的雙重管轄,至少要王室掏一半的錢來養。一千左右的宮廷衛兵和邊防騎兵,需要王室全權撥款,也同時是王室對各地征稅的征稅隊。
不錯,在歐陸各國,不把軍隊派下去,各地的“刁民村莊”和“自治市鎮”,是不會乖乖把稅錢交上來的。而這攏共合計的1萬2千人,就是卡斯蒂利亞王室直接捏在手里的王室直屬軍團!
在王室的直屬軍團之下,則是30個左右實封的地方公爵、侯爵大貴族,比如阿爾瓦公爵、貝哈侯爵、梅迪納西多尼亞公爵、貝尼亞爾公爵…他們再召集麾下的中小貴族,大約一共能拉出4萬左右、步騎混雜的貴族私軍。
除此之外,各王國城市守備性質的城市民兵,大約有12萬人。最后,還要再加上5千左右的教團民兵武裝,歸屬于大大小小的武裝修會。
也就是說,在此時的1495年,在圣戰已經結束三年后的卡斯蒂利亞王國,哪怕沒有動員丁壯,也還是保持著7萬以上的軍隊規模,其中至少有1萬輕重騎兵!而卡斯蒂利亞王國本身,不過400600萬左右的人口。王國除了農牧業以外,根本沒有什么值錢的產業,僅有的沿海商業貿易,也被各意大利城邦的債主掌控,是真正的窮兵黷武、窮兇極惡!
“上主庇佑!這便是卡斯蒂利亞王國,上主最為鋒利的利劍,‘基督之劍’!”
副司令安東尼奧身邊,拉蒙修士看著迅速列陣的圣戰老兵連隊,感慨又贊嘆的祈禱出聲。他知道,在過去十年的圣戰中,只要這些圣戰軍喊出口號,就意味著對于異教徒毫不留情的沖鋒與殺戮。而這些虔誠的圣戰軍也不像信仰金錢的神羅傭兵,是絕不會對“主的仆人”,對天主教會動手的。除非…是女王的命令…
想到這,拉蒙修士垂下眼眸,臉上依然保持著喜悅,心中則閃過一絲陰霾。而旗艦上的哥倫布兄弟,以及傭兵隊長萊因哈特,可就笑不出來了。他們一同瞪大了眼睛,看到這令人膽寒的列陣儀式。片刻后,哥倫布舔了舔發干的嘴唇,看著臉色發白的萊茵哈德道。
“萊茵哈德兄弟!你手下的神羅傭兵,不是很能打嗎?如果你帶人和這些連隊作戰…能擋住幾個連隊?”
高大的萊茵哈德默然片刻,聲音干澀的低聲道。
“上主庇佑!要是我們傭兵大隊的騎兵還在,哪怕打不過這些老兵連隊,也能掩護大伙兒撤退…”
“該死!我是問你!要是安東尼奧,讓這些老兵連隊來抓我,你能保護的了我嗎?!”
看著不安到有些暴躁的哥倫布,萊茵哈德咬了咬牙,慢慢伸出了兩根手指。
“?!你能擋住兩個老兵連隊?靠你們一百八十個傭兵?”
“不!我是說,給我兩倍的人,才能擋住他們!”
“.Merda!你只能擋住一個連隊?你根本保護不了我?!…”
旗艦上一時無言,哥倫布雙眼發紅,就像終于發現自己困境的犟驢,聲音卻不自覺的小了下來。只有當意識到自己危險的處境,這位“大航海家”才能開始恢復冷靜。而巴托洛梅奧再次按住兄長的肩膀,搖了搖頭,沉聲安撫道。
“兄長!你有女王的王令,你才是艦隊的司令。這些老兵連隊,是為了圣戰的口號而激動…他們并不都是安東尼奧的人,也未必不能爭取!而只要女王還相信你一天,安東尼奧就不敢真的對你下死手。他占著上風,也沒那個冒險的必要。”
“你不要著急,著急就會犯錯!相信我,我會幫你!幫你和這些貴族連隊長,拉攏好關系的!”
“至于眼下…你看那前來的王室騎士。他好像帶了什么密信,上了安東尼奧的船?…”
聽到親弟弟的安撫,哥倫布深吸口氣,神情漸漸穩定下來。然后,他瞇著眼睛,看向近在眼前的港口。只見王室騎士阿爾瓦羅翻身下馬,把旗幟交給軍士長佩德羅,高聲贊美了一句“上主”。隨后,他直奔副司令安東尼奧所在的大船,沿著垂下的繩梯,敏捷地登到甲板。
“愿上主庇佑你!阿爾瓦羅!”
“感謝您的賜福!尊敬的拉蒙神父!”
拉蒙修士畫了個十字,與阿爾瓦羅打了個招呼。隨后,他看到阿爾瓦羅禮貌的笑容,頓時明白過來。他笑著對安東尼奧行禮告別,看向后方沉默肅然的教會騎士,托馬斯·德·蒙特約,溫和道。
“晚禱的時候快到了。我們走吧!托馬斯!”
托馬斯沉默的點點頭,目不斜視,跟著拉蒙修士一同離去。他們要返回艦隊中教會的克拉克大帆船,“圣巴托洛梅號”。
這艘船的名字源于使徒圣巴托洛繆(Bartholomew),傳說他遠行至印度,是“傳教者與遠行者”的象征。而教會帆船上不時嘶鳴的戰馬,則代表著船隊中最稀少也是最兇悍的武力,穿著板甲沖鋒的教會騎士!
“好了。阿爾瓦羅,你帶來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直到拉蒙修士下船,副司令安東尼奧才笑容一收,嚴肅地看向王室騎士阿爾瓦羅。而阿爾瓦羅看了看左右,拉著安東尼奧進了尾樓的船長室,才從懷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件來。而這信件的樣式一出,安東尼奧就眉頭蹙起,明顯看出來什么。
“不是女王的信?是費爾南多國王的信?”
“嗯…”
阿爾瓦羅用力點頭,什么廢話也沒說,直接把信遞到安東尼奧手里。而安東尼奧打開看了數行,就臉色一變。
“什么?葡萄牙人?警惕葡萄牙人?”
“對!葡萄牙人。”
“消息可靠嗎?”
“是教會那邊傳來的消息,肯定可靠!葡萄牙人已經在各地的修道院,動員招募苦修的傳教士了…他們走在了我們的前面。他們已經在東印度,建立了一處穩固的據點,要開始大規模向土人傳教了!”
“上主啊!他們的據點在哪里?西潘古?巴哈馬?還是西班牙島(伊斯帕尼奧拉)?”
“不知道。這目前還是葡萄牙海軍嚴守的絕密,就連里斯本修道院里的修士,也不知道。”
“仁慈的圣母啊!都是基督徒…若是遇到,真要動手?”
阿爾瓦羅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信件的最后兩行。而安東尼奧又看了一遍,臉色隱約變化了許久,終于定格成了狠色。
“…若你們于風急浪靜之處,得見葡萄牙船隊,且彼時不在其主王耳目之下,所載貨物又有利于王冠,則可即刻采取斷然措施…”
“…若須絕口留影,以杜絕后患,那么就當慎重果斷的執行。無需恐懼,上主自知此義!…”
“詔令于王室密室,緘以密印。”
“主歷1495年。”
“費爾南多(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