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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最后的布置

  傍晚的天色比往日沉得更快,鉛灰色的云層仿佛直接壓在了約里克夫鎮的屋頂上。

  虞幸再次來到了風鈴大道,走向那家名為“珍珠婆婆的甜蜜爐灶”的面包房。

  此時的約里克夫鎮被一種異樣的沉寂籠罩著,但街上除了巡邏的守衛,倒是又出現了幾個步履匆匆的行人。

  他們大多穿著管家仆從或布料廉價的衣服,在經歷了兩天不可外出的渾沌大雨,又熬過了接近兩天的排查和清理期后,不少人的存糧捉襟見肘了。

  在豐收母神的庇佑下,約里科夫鎮的人們什么都缺過,就是很久沒嘗過糧食短缺的滋味了——貧民區的人吃不飽飯,更多的原因是貧窮,是買不起,而不是買不到。

  教會當然安排了災難期間的糧食援助,可對很多人來說,一兩天的援助并沒有什么作用,有錢人要負擔的可是家中所有仆從的吃食,又追求精致體面,臨時的救濟糧怎么能夠?

  而貧民區的人,在一開始從教會手中拿到救濟糧食是很高興的,可隨之而來的便是惶恐。

  這樣的日子不能繼續下去了。

  否則,工廠破產停擺,他們失去了那份勉強餓不死的工作,未來要怎么辦?

  老爺夫人們不再將臟衣服給她們洗,她們又能以什么為生?

  所以,哪怕知道街道依然危險,仍舊有人頂不住了,無論如何都要在外面打探消息,了解現狀。

  教會默認了他們的做法,是理解,也是沒空去管。

  畢竟,教會上層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不阻止密教最終的儀式,無論富有或貧窮,生命都會停滯在同一天。

  但這種事情,怎么能和鎮民們說呢?

  一旦說了,除了恐慌就是恐慌,還會給密教可趁之機。

  關于組織鎮民撤離這件事,教會也早就嘗試過了。

  效果并不好。

  一是關于最終儀式的消息來得太晚,已經失去了最佳的撤離時間,二是他們不能將古神神國有可能降臨,直接毀滅世界的事和盤托出,一部分人也就意識不到嚴重性,不愿離開家。

  還有一部分人是沒有能力離開,他們毫無積蓄,生病臥床,或者殘疾難以行動,這些人的家人也拒絕丟下他們。

  剩下的人當中,愿意走的早在詭異事件剛爆發時就走了,就算拖家帶口現在離開,恐怕還沒找到安全的地方,最終儀式就已經有了結果。

  阻止失敗了,走哪都一樣。

  組織成功了,鎮上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多方考慮之下,母神教會只能表達了呼吁鎮民離開避難的想法,卻沒那個精力去強制執行了。

  教會現在可人手短缺著呢。

  反正他們還安排了守衛進行巡邏,多少可以防止再有針對普通民眾的危險發生,等入夜,他們就會嚴禁任何人出門了。

  虞幸和幾個恐慌的鎮民擦肩而過,那些人認出他是調查員,幾乎都表現出了想和他搭話的心思,只是還沒上前,就被附近的守衛提醒不要妨礙調查員們工作。

  那些人只好失落地離開了。

  其實虞幸并沒有要工作,他只是聽曾萊和卡洛斯說餓了,所以想去面包房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買到個晚飯。

  所有的餐廳都關門了,如果買不到面包,他們今晚也得餓肚子。

  就在他快要走到面包店時,一陣壓抑的議論聲從前方的街角傳來,幾個面色慘白的鎮民聚在一起,聲音顫抖地交換著剛剛聽聞的、足以擊垮任何人心理防線的消息。

  “…聽、聽說了嗎?從西邊回來的人說的…”

  “教會…教會的隊伍…完了!”

  “哈伯特執事他們渾身是血…好多人都沒回來…”

  “還有那個和隊伍一起去的,很冷靜的女調查員…也、也犧牲了…”

  “太慘了…據說遇到了無法形容的怪物,好多人都和怪物同歸于盡了…”

  “只有大主教閣下和幾位最強的執事大人活著回來…”

  “母神在上…這難道就是末日嗎?”

  “不過…聽說密教那邊也不好過,損失同樣慘重,被教會摧毀了重要的東西…”

  只言片語,如同冰冷的錐子,刺入每個人心中。

  鎮西行動失敗了。

  近乎全軍覆沒。

  厲害的女調查員也“犧牲”了。

  種種流言傳遞在約里科夫鎮還活著的鎮民口中,伴隨著更多的恐慌和絕望四處蔓延。

  虞幸的腳步頓都沒頓一下,畢竟這個消息已經不新鮮了。

  早在鎮西出事后不久,就已經有別有用心的人將這個消息帶了回來,之后,大主教和哈伯特執事等人回歸的模樣也被人看見。

  與傳聞中說的沒什么兩樣。

  于是,消息就爆炸了。

  只是因為鎮民們大多封閉在家,才讓消息傳遞得比較緩慢,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依舊有人在聽到消息時茫然地睜大眼睛,發出近乎顫抖的一聲“啊”?

  至于虞幸,他顯然知道得更多,曲銜青和卡洛斯用小紙人聯絡的時候,他就在卡洛斯旁邊呢。

  至少這場將計就計的計劃卡洛斯沒有隱瞞他,因為他們早就知道鎮西之行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而曲銜青跟過去看情況,最終也肯定會被假大主教找機會殺死,所以,短暫的商討過后,他們就確定了一個計劃。

  ——要讓密教覺得伏擊成功了,放松警惕,又不能真的眼睜睜看著母神教會損失那么多人手。

  那就來一場金蟬脫殼吧。

  大變活人是魔術師們極為有名的經典魔術之一,卡洛斯同樣擅長。

  由曲銜青在前一晚確認第二天參與行動的人員名單,再由一直幫著教會工作的曾萊找出對應人員的資料檔案,秘密交給卡洛斯,偉大的魔術師便根據這些檔案上的內容,緊急制作了一個又一個替死紙人。

  這項工作說實在的,哪怕是卡洛斯也覺得很夸張。

  但他喜歡挑戰。

  能完成不可能的事情,才叫魔術師不是嗎?

  這些紙人連接著執事和守衛們,一旦他們受到致命的攻擊,紙人的替死能力就會觸發,代替主體承受致命攻擊,并在那一瞬間與主體互換位置,也就是說,當一個守衛即將死亡的瞬間,在洞穴內的就已經是偽裝成這名守衛的小紙人了。

  小紙人散落成一地的尸體,仍舊保持主體的樣貌,這種魔術幻覺會維持一定的時間——由卡洛斯來控制。

  而逃過一劫的主體們則都轉換到了原本小紙人待的位置。

  郊區墓園。

  那里相當荒蕪,少有人去,在老守墓人的怪物死亡后,連密教徒都沒空去看看了。

  鎮西之行開始前,曾萊就帶上了所有的小紙人先行前往墓園中的守墓人小屋,等待傷員到來。

  正好,為了治療自己靈魂上的缺口,任義給曾萊搜集了很多治療型的祭品,恰好能在此時發揮作用。

  所以,這個下午曾萊也是夠忙的。

  和那些活過來的執事守衛們說明了現在的情況,并要求他們暫時不要回鎮上,都在墓園里隱藏一段時間以后,曾來已經餓的不行了,一回事務所就嗷嗷狗叫。

  虞幸于是出來買面包。

  他站在面包店前,感應到里面有人。

  門楣上的銅鈴響起,聲音在這死寂的傍晚顯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店鋪里依舊干凈整潔,櫥窗擦得锃亮,只是玻璃柜臺內陳列的面包和糕點數量明顯少了許多,顯得空落落的,那曾經濃郁撲鼻的麥香,此刻也淡薄了幾分,仿佛連酵母都在恐懼中失去了活力。

  珍珠婆婆依舊站在柜臺后,銀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圍裙也依舊干凈,但她那張原本紅潤如蘋果的臉上,此刻卻蒙上了一層難以化開的憂慮。

  看到虞幸進來,她努力擠出一個和藹的笑容,但那笑容顯得有些勉強,月牙般的眼彎里也盛滿了疲憊與不安。

  “是你呀,晚上好,調查員先生。”她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需要點什么?今天…今天只有這些了。”

  她指了指柜臺里所剩無幾的幾款面包,主要是最基礎的黑麥面包和少數幾個小圓面包,那些曾經誘人的精致糕點早已不見蹤影。

  虞幸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柜臺,沖這位慈祥的老婆婆笑了笑:“好吧,那這些我都要了,我的朋友很喜歡吃。”

  珍珠婆婆愣了一下,隨即連忙點頭:“好,好的。”

  她動作有些遲緩地用油紙將最后五個小圓面包包好,這一次,她沒有再額外贈送那個金黃色的小蝴蝶結餅干。

  她的手在將紙包遞給虞幸時,微微有些發抖。

  “愿…愿母神保佑…”她習慣性地想在胸前畫個符號,但手指抬起,卻又無力地放下,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眼神惶恐地望了望店外灰暗的街道。

  虞幸接過那分量輕了許多的紙包,付了錢。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一陣壓抑的喧嘩聲從街道另一端傳來,并且迅速變得清晰、刺耳。

  “…死了!都死了!哈哈哈!說什么去摧毀邪惡!結果是去送死!”一個嗓音嘶啞、充滿癲狂意味的男聲在暮色中尖嘯。

  虞幸和珍珠婆婆同時向店外望去。

  只見一個衣著精致,但此刻已是污跡斑斑、頭發凌亂的中年男人,眼眶赤紅著,手舞足蹈地沖到了街道中央。

  他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泥污,表情扭曲,顯然精神已經徹底崩潰。

  “你們看到了嗎?!哈!教會的人回來了幾個?!大主教?哈!就只有大主教和幾個執事活著回來了!其他人都死在了西邊的林子里!連那個很厲害的女調查員也死了!”他揮舞著手臂,指向教堂的方向,聲音充滿了歇斯底里的控訴,“他們根本保護不了我們!他們只會讓我們去送死!”

  他猛地轉過身,對著街道兩旁緊閉的門窗和偶爾探出的、驚恐的面孔咆哮:

  “他們說什么是為了保護約里克夫!放屁!他們是為了自己的權力!他們害怕!害怕其他正神教會進來!害怕絲織女神、爐火與工匠之神、還有…還有別的誰!害怕他們進來分走權力!所以他們把我們關在這個籠子里!用我們的命去填他們搞出來的窟窿!”

  若是往常,他這番言論必然會引來反駁。

  鎮上確實有其他正神信仰的痕跡,大學里也有相關課程,豐收母神教會也并未禁止民眾私下信仰——他們只是強硬地拒絕了其他正神教會在此地建立教堂、分享治理權的要求。

  這其中的政治考量,許多鎮民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但今天,沒人再去反駁。

  街道兩旁的窗戶后,門縫邊,那一張張原本帶著麻木和一絲僥幸的臉,此刻只剩下慘白和更深沉的絕望。

  鎮西隊伍近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很多人心中那點搖搖欲墜的希望。

  他們沉默地看著那個瘋子在街上發狂,眼神空洞,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

  珍珠婆婆在店里,雙手緊緊抓著圍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的皺紋滑落。

  很快,兩名身著盔甲、面色同樣沉重疲憊的教會守衛匆匆趕來。

  他們試圖制服那個瘋狂的男人。

  “滾開!你們這些劊子手的走狗!”男人奮力掙扎,嘶吼著,踢打著,“母神已經拋棄我們了!你們都要死!所有人都要死!”

  守衛們沒有過多言語,只是沉默而強硬地將他壓制住,拖離了街道,男人的叫罵和哭嚎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暮色深處。

  街道重新恢復了寂靜,但這寂靜比之前的喧嘩更加令人窒息。

  珍珠婆婆仿佛被抽干了力氣,癱靠在柜臺旁,低聲啜泣起來:“我,我必須賣出去一些面包…可我已經沒有原材料了。”

  她抬起頭,望著虞幸。

  “調查員先生,你覺得…我們,這個鎮子,還有希望嗎?”

  “為什么沒有呢?”虞幸勾唇。

  珍珠婆婆囁嚅著:“我夢到了一些事…我覺得那些都是真的…”

  “我們的世界明天就會毀滅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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