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黃昏(三)

范增爭辯道：“當年楚國土地雖廣袤，人口卻不比關中，最終為秦所并。由此可知，人口才是根本。江左有多少人口？立足江左，不過是割據一方，若能擊敗二劉，天下都將是項王的。我聽項王說，自己曾經目睹始皇儀仗，說自己可取而代之也。這般雄心壯志，難道便滿足于霸王之位嗎？”

對于二人的爭吵，項羽頓感頭疼，看向一旁的陳平緘默不語，便問道：“陳卿以為如何？”

陳平淡淡一笑道：“漢王在洛陽大聚天下諸侯，隱隱然有代項王為天下共主的態勢。可漢王想要坐穩這個位置，就必然尋求與項王決戰。如此，不如先將彭城暴露在外，吸引漢王來，大王再以精兵討之，效仿巨鹿之戰故智，一戰而敗漢王聯軍。則天下諸侯必然又背漢而歸楚矣！”

“所以陳卿也認為我應該留在齊地了？”

陳平道：“齊國畢竟也曾是春秋一霸，戰國一雄，楚得齊地，猶如秦得巴蜀，臣同意上柱國（項伯）的意見。”

項羽卻并未立即表態，而是前往臨淄城外走了一遭。臨淄作為齊地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城高池厚，不下于彭城。項羽明白，盡管楚軍驍勇，想要攻破這座大城卻是難上加難。

項羽又想到虞姬寫給自己的信簡，卻是苦笑。他現在氣消之后，也終于想明白了，那不過是虞姬激自己的法子罷了。劉信那廝根本就是個冷血，虞小株前腳剛走，他不就迎娶了大秦公主嗎？他那般對待感情的態度，可謂是十分涼薄了。項羽也不相信虞姬會真的愛上這樣的人。

可想得越清楚，心里就更是有一團火在燃燒。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試圖影響他，仿佛是因為有他們的正確指導，自己才能把事情做對似的，竟是連虞姬也不例外。

項羽回到營帳后，立即有了決定，他叫來了龍且。龍且是項羽的愛將，論勇猛不比英布差，項羽吩咐龍且道：“我領精兵三萬，前往彭城去，你留在此處，為我繼續攻打臨淄城。”

此時楚兵二十萬，項羽只帶走三萬兵，龍且道：“臣素知大王勇猛，但三萬兵未免太少了。大王只需給末將留十萬兵足矣，臣保證一月內為大王拿下臨淄，俘虜田橫！”

此時田榮已死，田橫糾集了一批人在臨淄自立為齊王。

項羽搖了搖頭，面帶戲謔道：“我若真領十萬兵，就怕劉季不敢來了！我只帶著三萬兵，便足以破漢王的諸侯聯軍！”

如果別人說這番話，大概率會被別人認為是吹牛。可是項羽說出來，大家卻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因為項羽真的做到過。

龍且見項羽這般說，也就不再反對。

在項羽與龍且兩個密探的時候，陳平與項伯兩人也同在項伯營帳內喝酒。已經是二月，外面的風像是刀子一般，沒有什么比躲在營帳內，圍著炭盆暖酒談心更讓人滿意的了。

酒暖好后，項伯為陳平添滿了一杯，朝陳平敬酒道：“今日在羽兒面前，幸虧陳都尉支持我，不然羽兒該被那傻姑娘騙了，放棄臨淄實在不智！我看那范增是老糊涂了，開口閉口就說漢王是項王最大的敵人。一心眼地盯著漢王看。眼光太也狹隘。”

陳平微微一笑道：“其實大家也都明白，范增開口閉口提及漢王，不就是因為上柱國曾與漢王走得親近了些，范先生哪里是針對漢王，針對的其實是上柱國啊！”

項伯聽了，微微一愣，道：“不至于吧？”

陳平道：“范先生對于大王多用項家子弟一直非常不滿。難道這又是假的嗎？上柱國是項氏的族長，若能將上柱國扳倒了，那范先生才能推廣自己任人唯賢的措施來。”

“任人唯賢難道不是好事嗎？”

“且說漢王曾想要封武平侯為晉王，上柱國可知道晉因何而亡嗎？”

“你又有故事了？且說來與我聽聽。”

“晉文公重耳之前，晉國常常因為公室內亂，搶奪王位的事情接連不斷。晉文公鑒于此，乃打壓公室，扶植外姓勢力。最后這些外姓勢力卻因此勢力龐大，晉國王位沒有公族支持，最后被六姓架空。而這六姓經過一番廝殺，最后是趙、魏、韓三家勝出，瓜分了晉國。有鑒于此，各國都十分重視宗族子弟的培養，用以鞏固王權。”

陳平說得興起，竟是滔滔不絕了起來，

“要我說，難道公族之中就沒有賢才嗎？趙國之中，便誕生了許多英才，戰國四公子之一的趙勝不也是公族嗎？春秋大義上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為何范先生只要求大王外舉，卻要反對大王用項氏子弟呢？說到底，范老先生心中的楚還是屈、景、昭那些人，而非是項王。”

這一番言論頗為鼓動人心，項伯再笨也明白，大叫道：“好啊，范增！我先前一直瞧在他對羽兒還算盡忠職守的份上，一直對他多有忍讓。現在看來，原來他是在動搖我項氏的根基，真是一個可恨的糟老頭子！羽兒竟是對他還十分地信任！”

陳平見項伯有些反應過度，連忙提醒道：“上柱國，臣的這些言論是萬萬不能公之于眾的，若造成項氏與楚國三大姓的對立那可就不太好了。”

項伯雖然答應了陳平，可是就項伯憤憤然的模樣，陳平還是著實有些擔心的。怕項伯真就去找范增理論了，識破了自己的這番話。

陳平在項伯營帳內吃完了酒，酒氣熏熏地走出了營帳，卻看到前面出現調撥軍馬的情形，一支數萬人的兵馬離開了大營，往西去了。

陳平大吃一驚，連忙查問，遇到了龍且，陳平詢問龍且道：“龍將軍，前面調撥軍隊，是又要攻打臨淄了嗎？”

龍且慨然道：“這是項王領三萬軍西進，找漢王決戰去了，臨淄城這里交給了咱們。咱們還是趕緊想辦法拿下臨淄，萬不可讓項王失望了。”

陳平驚訝不已，項羽居然只帶三萬軍去尋找正在到處結盟的漢王決戰，這是對漢王赤裸裸的羞辱，明顯是逼迫漢王與之決戰啊。而漢王也不得不迎戰。盡管自己一直在盡力掌握楚軍的軍情，但項羽這次卻是光明正大的陽謀，陳平卻是無計可施了。但想要漢王之外，還有武平侯已經重歸漢王麾下，定能為漢王謀劃軍事，陳平還是決定將心放下來，專心應對齊地這里的事情。漢家大侄子 第006章黃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