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八四八章 多歧路,今安在(七)
隨著船慢慢抵達了檀香山,陷入自我懷疑妄自菲薄的孟松麓,也慢慢找回了一點自信。
雖然三代時候的故事,早已成為神話。
但神話殘留下的信息,漸漸也就和這個原始的時代對應上了。
他自己的自信倒是找到了,三代無限美好的信仰倒是又進一步崩塌了。
船抵達檀香山的時候,這里的島民已經熟悉了這種大船和大順的商人。看到大船之后,很多人駕駛著小船,靠近到大船附近,高舉著芋頭、椰子、豬之類的東西。
而且一些人居然已經會了一些簡單的、聽起來非常別扭的漢語。
“布”。
“剪子”。
“鐵”。
顯然他們想要用這些水果蔬菜肉食,換取一些他們最想要的布匹剪刀之類的小玩意兒。
船停靠的地方,是這附近最好的一個天然港。
這年月的天然良港,都差毬不多。
水深得夠。
在港口前,要有個島嶼,作為天然防波堤。或者背后有山脈,可以擋住信風。
最好是附近有淡水河,但淡水河不能正對著港灣,否則會導致沖刷淤積。
要么就是在海灣里。
大順的那幾個天然良港或者軍港,基本都這個鳥樣;歐洲那邊,包括羅剎蠻子的軍港,也都差毬不多。
大順人管這里叫檀香山。
島上的人管這里叫瓦胡。
大順鯨海公司看中的地方,并不是眼前這個深水港,而是北邊盛產珍珠的海灣里的一處港口。
鯨海公司不喜歡眼前這個深水港,更喜歡珍珠港的原因,倒也簡單。
因為鯨海公司計劃是把這里,作為捕獵毛皮的荒野獵人過冬的地方。
眼前這個深水港,冬季風浪大,夏季風浪小,適合交易;盛產珍珠的峽灣里的港口,夏季東北信風刮得厲害,但是到了冬季風平浪靜,非常適合過冬長泊。
之前的探險隊,找了一圈,整個島嶼群,真也就這么兩處適合泊靠的港口。世界畢竟是唯物的,有些地方成為港口,總是一種必然。
船上也有一個懂檀香山語言的,是船長的“義子”。這艘船的船長,當年測試月距角經度法和繪海圖的時候,來過這里。不是這個島,是附近的島。
當時島上正值一種叫“塔布”的禁忌,在禁忌期,是不準吃椰子的。有個小孩可能是不懂事,也或者只是單純的饞了,吃了個椰子,被抓住后要被處死,小孩跑了,被船上的人救了。
船上那個當初被救走的孩子充當了一下翻譯,不多會兒便有一艘船靠近了大船。
小船上的人,大約好像是個長老,也只是在腰間圍了一圈布,但還身后披著一些鳥類羽毛做成的簡單披風。他們自己也會織布,雖然沒有棉花亞麻羊毛,但他們用樹皮內的纖維,漚爛之后提取纖維織布。
雖然沒有鐵器青銅,但紡織術的水平,大抵應該是殷商水平,不是太差。當然,好壞向來都是動態的,歷史上跑到檀香山的中國人評價這里的人織布水平太差;而跑到這里的俄國人,就驚呼他們的紡織技術非常棒,嘆為觀止。
小船上的長老得到允許后,借著繩子,爬到了大船上。
跟著一起上來的,還有一個也不知是奴仆,還是近侍的人。
手里捧著一個切開的椰子殼,椰子殼邊緣鑲嵌著一些人牙,看著就非常詭異。
長老咳嗽的時候,捧著那個鑲滿人牙的椰子殼的奴仆或者近侍,就把這個椰子殼舉起來,讓長老把痰吐到里面。
船上有來過幾次的人,便和孟松麓等這些頭次來的,解釋說,上面的牙,都是部落的敵人的,殺死敵人后把牙拔下來,鑲嵌在椰子殼上,專門往里面吐痰。
孟松麓就覺得有點惡心,倒不是說這種行為很野蠻,而是說沒有美感。
他既讀過史書,自然知道歷史上把敵人的頭蓋骨當酒杯的故事,大順傳承的史書里,有的是記載。
但他媽的把牙拔下來,往里面吐痰,就像是往敵人的嘴里吐痰一樣。怎么都感覺,比用頭蓋骨當酒杯惡心一些。
船長很快拿出了酒和一些果脯、蔗糖之類的東西,這個長老也不拒絕,就在船上和這些人喝起來了酒。
一般性的交流,那個小孩都能勝任。
當然,一般性的交流,不需要那個小孩,也沒啥問題。
無非就是交換、以物易物。
而深入一點的交流,那個小孩就不能勝任了。
一些專有名詞,小孩子也不知道該怎么翻譯,只能用音譯重復一遍,等于沒說。
酒喝到大半,那長老說的意思,孟松麓好像也聽明白了,似乎是想要交換一些火槍或者大炮。
島上好像并沒有黃金,或者很少。
但他們能夠拿出珍珠,只是這些珍珠的品質也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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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珍珠都用于祭祀。
下等珍珠,實際上并不值錢。
大順的珍珠,無論是海珠,還是東珠,都有上好的渠道。
比如法蘭西的五大湖東珠。
比如錫蘭的海珠。
檀香山的好珍珠用于自己祭祀,而且因為本身只是作為祭祀品,并沒有參與到世界貿易中去,所以數量也不多。
畢竟采珍珠需要專業人手,或者要占據大量的勞動力。可之前又沒有貿易,島上的人生產力也不足,自然不會大規模去采珍珠。
不過“好在”這一次這群人來到這里,也不是為了貿易的,而是為了干涉檀香山的政治的。
槍、炮,船上都有,而且也是作為公司提供的資助品。
只是,槍炮給誰,支持誰,那就另有說法了。誰知道眼前這個部族,是否值得支持呢?
長老要求交換火槍的請求,因為拿不出足夠的貿易品,就這么被擱置了。
但盛情款待之后,贈送了兩塊鏡子、一匹棉布、兩瓶酒之后,長老還是很樂呵地邀請這些人上島上。
并且很快解除了附近的臨時禁令,允許婦女們靠近商船,和水手們做一些交易和交換。
在船上肯定是安全的。
上島那就說不準了。
但這種時候,孟松麓必須要擔起來作為半官方身份的領頭人的責任。
上島之前,船長還是再度囑咐了一番孟松麓。
“孟兄,船上的武器,需要選擇一個合適的人支持。你只有兩個月的時間。”
“如果把大量的武器給你們,這是不安全的。他們可能會選擇搶劫、偷竊,你們人手太少。而且,一旦流血,對公司也很是不利。公司希望今年冬天,就能讓一些職員來這里過冬,北極冬季的死亡率太高了,公司承受不起不斷拉人運人的代價。”
“我們的船,會在這里等兩個月到三個月。要到九月份,最狂暴的信風過去之后,我們才會選擇駛向東北方。”
“在此期間,武器都會放在船上,會很安全。九月份一到,我們還有自己的任務,還要繪制遠方的海岸線地圖和經緯度坐標。”
“也就是說,你必須在三個月之內,弄清楚島上的情況、部族的爭端,并且做出決定到底支持誰。”
“這里不是中原,也就沒有正統。你不要帶入中原的情緒,而是選擇一個人支持,并且教化他。因為每個人都是蠻夷,所以只需要從最現實的角度考慮。這是興國公讓我轉達的話。”
孟松麓內心小小激動了一下,自己第一次體會到這種需要“決策”、“承擔責任”、“關乎幾十萬人口的決策”的感覺。
壓力在身,卻也別有滋味。
應下來后,便帶了十幾個人,攜帶著火槍和短刀,跟隨著長老上了島。
島上的人,先引著他們去參觀了一下他們的“神廟”。
自然是過于寒酸,但寒酸之外,倒是有些先秦古籍里的滋味了。
簡單的石頭雕刻出來的戰神,兇神惡煞,和蚩尤的方位差不多,前面擺放著諸多祭品,還有兩個作為祭品的人的尸體。
右邊是春天之神,主管萬物復蘇,可能也管生育。
左邊是秋天之神,主管收獲果實,前面的祭品就比較豐富了。香蕉、椰子、還有烤豬。
這些在孟松麓看來的“淫祀邪神”,用簡單的柵欄和石頭圍著,僅就神像的做工來說,只怕任何一個縣城的廟宇,都比這里的更細膩。
作為外人,他們只能遠觀,不能進入這些祭祀場所。
過了祭祀場所后不多遠,就是當地部落酋長的“王宮”了。
在靠近一片池塘的地方,是六間草房,非常簡陋的那種草房,用樹葉和樹枝作為屋頂。
但看起來,已經有點等級制和方位感了。
長老說,最最大的那間,是酋長的膳廳,酋長在那里吃飯。
旁邊兩間,是妻妾的寢室。因為男尊女卑,所以即便是酋長的妻妾,也不能和酋長在一個桌上吃飯,而且不能吃椰子、不能吃豬肉。
再往旁邊,是一間會客廳。酋長一會兒會在這里會見他們,會見其余長老、或者接待別的部落的使者時,也會在會客廳見面。
剩下兩間,則是廚房、工房。
當然從孟松麓的角度來看,這片房子蓋得不合禮制。
粗糙與否不說,那正房應該是坐北朝南,而廚房應該是作為廂,妻妾寢室應該在后面,并且應該用圍墻圍起來。
這弄得四敞大開,像什么話?再一想,這也正好,一團碎泥巴捏泥人,可比把舊泥人一點點改成想要的泥人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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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八四八章 多歧路,今安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