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八三四章 “溫柔”的殖民者(中)
大順鯨海公司,在北美的開拓殖民,對當地原住民部落相對“溫柔”。
最大的原因,還是大順千千萬勤勞的百姓,打下的手工業底子。
使得幾張毯子、幾斤甘蔗糖、幾桶桃干果脯,就能換來足夠昂貴的毛皮。
殺人,有時候比拿廉價手工品換,更費錢,這取決于本國的手工業基礎和地理距離。
而且在北美開拓的公司,對“自己人”,也是相對溫柔的。
這和監管、法令什么的,都沒有關系。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之前的移民起義,迫使公司不得不調整思路。
一開始,公司也想著盡可能壓榨。
比如專門找欠債的佃戶,簽賣身合同;或者直接找人口販子,由人口販子包片,比如這一片包給人口販子,得到的毛皮三一分賬,錢直接給人口販子,人口販子再拿出一部分給他們或騙或怎么弄的包身工。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想要在公司內部,弄公司內部的消費券。
因為有壟斷權嘛,所以其余商人是不能去那邊賣貨的。
去那邊干活的,都是計件工資的。都是奔著發財去的,肯定是計件工資,打到毛皮,三一分賬。反正那么遠,也沒有船可以隨時去,也就不存在藏私帶走。
那這樣的話,內部發消費券,一瓶高粱酒,在內部消費券賣的和海龍皮一樣貴,愛買不買。
不買?不買你就別喝。因為壟斷專營,別人來這里賣貨,可以直接炮擊消滅。
不喝行不行?理論上行。
現實里不行。
冰雪、極夜、苦寒、寂寞、高強度勞動、濕漉漉的衣衫、黑暗、恐懼、血腥、殺戮……理論上可以做個正常人,存著每一分錢,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打架,不鬧事。
現實里,做不到。
除了酒、煙這樣的低端嗜好品奢侈品外,糧食、果干之類的玩意兒,也是公司內部用消費券的。
和之前的南洋邦加礦場、巴達維亞華人甘蔗園,差不多——內部發行劣質貨幣,不干了才能把內部消費券換白銀,壟斷消費品物資。
你要是走的時候不是欠債要再干三年才能還清,而是居然帶著足夠的工資離開的,總經理就跟你姓。荷蘭人的卷宗里,可是記載著不少華人勞工被高等華人糖廠承包者用鉛幣和內部消費券,坑的爹媽都不認識的事。
當然,一開始這邊也是這樣的。規定和制度,根本沒用,管不著。
后來,就爆發了種糧食的移民起義跑路。
他們一跑,帶動了不少捕獵的也受不了了,甚至一些投靠過來的羅剎哥薩克,帶著一群人跑到世外桃源,搞自治村社;一些讀書幾年書的儒生,帶著人要去搞老死不相往來的井田村社;一批從黑龍江地區雇的當地原住民,則直接跑到美洲當地部落去了。
松蘇那邊的法令、監管、制度一大堆。
卵用沒有。
幾次員工起義、移民起義,嚴重影響了公司的利潤,事情就朝良好的方向發展了。
非常有用。
朝廷既賣了壟斷權,方便管理收錢,有些事也確實不好解決。
比如說,放開商業,允許私商前往那邊賣糧食賣酒什么的。
這么說吧,今天放開,明天這些賣雜貨的商船,回來的時候全都藏著毛皮,朝廷出售的毛皮礦產壟斷權就一毛錢都不值。
全部放開的前提,和英國取締東印度公司、俄國取締俄美公司、荷蘭取締東印度公司一樣,得像擦腚紙一樣,必須用完后再扔。
扔早了,肯定麻煩。
但要是都擦完腚了,還留著,那就純腦袋有問題了。
現在還沒到擦腚階段,基本還處在剛蹲下的狀態,放開讓商人自由去搞,能被敵對方的壟斷公司和殖民總督搞死,全忙著內斗去了。
好在這幾次起義,逃亡,以及北美的特殊環境——和南洋不一樣,南洋離開聚居地就是死、北美地大物博帶著牛馬糧食種子跑了日子過得美滋滋——為大順爭奪美洲,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這事吧,對公司影響還是挺大的。
大順這邊的雇員,哪個不會種地?
發展到美洲那邊之后,廣袤的美洲哪里不是土地?
土地不缺,種地的手藝不缺。
很多人,壓根不是奔著干活去的,而是純粹是為了“船票”去的。
只要潤到那,怎么都能活,缺的只是一張昂貴的船票。
用何不食肉糜的話來講,就是佃戶窮的叮當響,給地主老爺扛活,而美洲到處都是土地,真的是沒有開拓精神、奴性太重、劣根性云云。實際上人家缺吃苦耐勞的品質、開拓闖蕩的精神、勇于反抗的膽魄嗎?
人家只是缺一張跑過去的船票。
這年月全都是木帆船,一趟太平洋小半年時間,佃戶要是能買得起去的船票,還能混成佃戶?
講什么民族性、精神、開拓之類的破玩意兒,就沒法解釋號稱很有開拓性和侵略性的俄國人,為啥早早在舊金山搞了移民區,搞了四五十年連個響都沒聽到。
經濟基礎、物質條件,地理遠近,資本流向,洋流季風,壓根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還是那句話。
有錢的不想去種地。
沒錢的想種地去不了。
地主士紳說,我變賣了家產,帶著佃戶去那邊墾殖,豈不美哉?一點不美。去到那邊,沒有大順的法律,誰認得你是地主我是佃戶?最多兩年,要么均田、要么跑路。縣太爺可不能從大順派衙役游過太平洋去抓抗佃的。法律得靠統治階級的暴力機關去執行,到了那邊經濟基礎一變,誰是統治階級可就難說了。
給人打工遠沒有在空曠的美洲當農民有吸引力,并且甚至可能在工業革命大發展之際,打工人的最大夢想也是攢夠船票錢去當農民。
可以說,大順能夠在美洲駐足,而不是竭澤而漁最后灰溜溜放棄,最大的功臣,就是那幾波有著反抗精神的雇工。
他們的反抗,給其余包身工契約奴做出了榜樣。
他們反抗之后,公司內部掠奪財富的消費券被取消了、煙酒糖茶降價了、蓋起來了房屋、派去了醫生、清晰了賬本、取消了包身工牙行承包包工頭制。
再不改革,就成了免費船票領取、加發槍發牛發種子、土地肥沃點擊就送、氣候適宜溫帶同緯的慈善機構了!
公司想當這個提供免費船票的慈善機構嗎?
當然不想,于是不得不改革。
改革之后,利潤居然不降反升。
當然公司也明白,空船過去送移民種地這事兒,不好解決。
要么,公司拿出來狠勁兒,直接撥款百十萬兩,在幾年之內塞過去二三萬人、五六千頭活著的牛馬、預備二三十萬石糧食、七八千條槍、五六百桶火藥。
人一多,足夠的吃剩下的商品糧才能出現,而這些人又需要從公司手里交換物品,這樣才能既解決了糧食問題,又解決了逃亡問題。
只不過,讓公司的股東一下子拿出百十萬兩,不分紅,不現實。
至于朝廷,大順朝廷更不可能出這筆錢。
花百十萬兩,移民幾千戶,一分稅都收不上來,大順戶政府心說我是冤大頭嗎?這百十萬兩蠲免下河南的災區、修修黃河大堤、補一補鴨綠江苦寒區的移民抵抗朝鮮人逃亡成村鎮好不好?
花錢的事,朝廷來辦。
賺錢的毛皮生意,資本來賺?
朝廷寧肯把這百十萬兩花在往西域移民、往朝鮮邊境移民,也絕不肯花錢往那邊移民。
如果這筆錢沒被漂沒貪腐的話。
這時候,月距法經度測繪技術的出現、檀香山的發現,算是恰逢其時的為資本尋找到了另一種可能。
對大順的毛皮公司來說,其實島上的人是信天主教、新教、回教、佛教、儒教、甚至是原始崇拜,那都無所謂,也毫不關心。
只要,島上的生產力有所發展,能夠提供足夠的、廉價的商品糧,哪怕島上的人用活人祭祀,那依舊可以做朋友。
把島上的生產,拉入資本主義體系即可。
但這是大順一家獨大的理想情況。
或者說,這是真正的自由貿易下的理想狀況。
然而,現實并不理想。
大順崛起,導致歐洲經濟學的保守派占據主流,自由貿易壓根沒人提,仍舊是以國家、宗教、文化分野而互相競爭的。
之前鯨海壟斷公司在北方競爭的時候,最煩的不是羅剎人的捕獵隊,兩邊經常開干,這都無所謂。
打就是了。
最煩的,是他媽的那些傳教士,尤其是在俄國算是半異端的舊禮儀派。
這是俄國教會分裂的產物,有點宗教空想社的味兒。
簡言之,這個派別和村社傳統、合作社式工商業、土地公有份地、內部慈善教化、減少工作時長、死后財產捐公內部社員低息貸款等等等等,關系密切。甚至和后來為什么頓河烏克蘭條件好的黑土區集體農莊出大問題、而一些條件差的地方集體化推行的非常順暢,也有一定的關系。傳統本身也是一種現實基礎。
這群人是異端,只能混工商業、自由農、邊疆區,弄得鯨海公司這邊真的是苦不堪言。
甚至早些年出現過兩邊公司激烈競爭的時候,羅剎那邊的哥薩克,和大順這邊的開拓者,居然出過一起奪船跑路,去千島群島當自由民,去建集體自治公平平等村社的事。
這公司能受得了嗎。
公司之間互相競爭,有點類似于面對怪物、喪尸之類,槍在手、看看炮的口徑,干就是了。
而這種宗教文化的競爭,則有點類似面對鬼魂、幽靈。手里就算提著大炮,也是不知道該怎么打。
吃過這么一次虧,對檀香山這邊的事,公司也算是長記性了。
一方面擔心一些更容易傳播的東西,影響公司利潤。
而大順濃濃的、自府兵制崩潰后的私有制傳統意識,更適合公司攫取利潤。
另一方面,大家都在爭,萬一有傳教士跑島上去了,日后這島上的人向著誰這就難說了。
而且鬼知道那群奇葩的宗教上了島,會搞出來什么。萬一將來唆使島上的人不賣公司糧食、不讓公司的船停靠,這都是很有可能的。
畢竟,現在不是大順自己控制整個天下,競爭還是非常激烈的,這種在太平洋上的要沖之地,更是如此。
傳教士肯定是向著本國的。
要是沒有外部勢力競爭,無所謂島上信什么,只要發展生產力當商品糧基地就好。
奈何,這時候還是以國家層面競爭的時代。
公司日后想要轉型挖金子,那么就必須把這里經營好。
而且,最好是要弄成在文化上更親近一些的狀態,要能抵抗基督教的傳播,抵抗傳教士上島,防止敵對方控制島上的政治和文化。
這就是大順這些新興階層的無奈。
他們非常喜歡那一整套古典自由主義的理論,并且理論上,島上是信基督還是信真主亦或者拜儒廟,都沒關系,只要拉入資本主義生產體系即可,提供糧食就行。
可現實里,卻又是國與國之間、各國支持的壟斷公司、關稅衙門、海軍在互相競爭。
大順這群人整天愁英法各國的高關稅和棉布禁令。
切身感受,可比語言教育要有效的多,他們現在還沒有那么多純良,真信那一套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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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順1730 第八三四章 “溫柔”的殖民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