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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四章 鹽改的第二封奏疏

更新時間:2021-11-28  作者:望舒慕羲和
新順1730 第六六四章 鹽改的第二封奏疏
菀瀆在后世已經淪落成了個小村子,黃河南流,決口不斷,改變了很多事。

不只是愣生生造出來向內延伸百余里的海岸,也徹底改變了這里的經濟條件,原本的富庶地區混成現在這樣,劉鈺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在史世用陪伴下,劉鈺只是在菀瀆鹽場稍微轉了轉,稍微和煮鹽的百姓聊了幾句,就離開了。

這里還是用的煮鹽法,實際上曬鹽法早就技術成熟了。

想想其實也能理解,為什么改革這么難了。

煮鹽用的柴火、煤,以及巨大的鐵鍋,都不是窮苦的灶戶所能獨自承擔的。

這也使得朝廷有能力控制他們,因為朝廷的管理能力太次,所以只能選擇往后退,用往后退的方式來管理。

明明早就有了曬鹽法,可是曬鹽法怎么管呢?

控制好了柴火、煤、鍋灶,就能控制煮鹽的鹽產量,從而防止走私,才能收上鹽稅。

可要是用曬鹽法呢?難道還能像查柴禾、煤炭一樣,去查太陽嗎?

和明末的思想解禁一樣,曬鹽之類的新技術能在福建等地鋪開,不是因為朝廷主動推進進步,而是朝廷無力管轄。

而兩淮地區的鹽,太重要了,占了鹽稅的大頭,這里朝廷也只能選擇用這種落后的方式進行控制——因為重要,所以落后。

帝國的軟件,決定了帝國能控制的硬件上限。讓硬件要更新,帝國的軟件發現跟不上的時候,就會選擇不準硬件更新,甚至讓硬件退版本。

那些發展的地方、沖破桎梏的地方,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朝廷無力管。

這種事,別人或許還要問問煮鹽的灶戶為什么這么苦?

劉鈺是不用問的。

作為一個在松江府推廣廢棄漕米實物、改收白銀稅的人,他很清楚每年收米的時候什么樣。

米下來之后,商人就會壓價,壓到一個極低的價格。

缺錢用的時候,就會放貸,貸出一個極高的利息。

這些煮鹽的灶戶也是一樣,被鹽商所控制,壓低鹽價;需要資本買柴的時候,就放出高利息的貸款。理論上,朝廷有規定價,但凡是一旦只是理論上,那就等于不存在。

本來明初的設計,是官方提供資本、鐵鍋、柴禾等,煮出來鹽,按照官方價格定價收購。

但朝廷沒錢,所以發紙鈔,發沒有準備金、且稅收都不收的紙鈔。

一整套朝廷全面管控的官山海手段,明也好、順也罷,都是玩不轉的。

小生產者的邏輯從不是反對各種剝削,只是反對自己不是剝削者,這是小農心態注定的事。

即便現在大順來改革,也很難改成全面的朝廷控制,把這些小生產者鹽戶,弄成官方鹽場的雇工。

朝廷既要百姓能吃上鹽,也要保證能從鹽里收到稅,這也就造就了幾乎無解的局面。

除非大順的基層控制力達到一個驚人的高度。

但劉鈺身處黃河岸邊,想著一河之隔的對面正在修的那條后世同等技術條件、同等鐵器工具下,一個地級市的動員和控制能力,與這個傾全國之力的動員和控制能力的慘烈對比,就明白這不過是妄想。

要推動曬鹽法改革的難題,從不是生產技術上的,而是緝私技術上的、是基層管理能力上的難題。

換一種適當松一些的、符合現在大順控制能力的手段,允許資本入場呢?

靠資本充足,把這些小鹽戶都擠垮,讓他們成為赤貧的無產者,為新時代的降生提前孕育呢?

略微在菀瀆鹽場做了一番考察后,劉鈺給皇帝寫了關于鹽政改革的第二封奏折。

一共兩個問題。

為什么兩淮鹽會出現“川鹽入楚、粵鹽入湘”的走私情況?湖北和湖南,可都是兩淮的“銷售區”。

因為川鹽用天然氣煮鹽,根本不用燒柴禾。

而廣東福建,則因為前朝管轄的少,早早普及了曬鹽法。

使得兩淮地區的鹽的成本,是遠遠高于這兩個地方的。

燒柴,也得花錢。

甚至于,燒柴的錢,幾乎是占了煮鹽三分之二的成本。

柴禾不是到處都有的,為了煮鹽,又許多很多的土地專門種樹,用種植的樹木,保證煮鹽的燃料問題。這又變相增加了淮北地區的土地矛盾。

而不管是四川的天然氣煮鹽,還是福建廣東的日光曬鹽,燃料成本是省了的。

所以,想要根絕川鹽入楚、粵鹽入湘的問題,從根本上講,最好是讓兩淮采取曬鹽法。

否則,都是些治標不治本的手段,越查私鹽越多。

這是成本問題,用來解決兩淮鹽的鹽稅在湖北、湖南被走私鹽奪走的問題。

另一個,就是劉鈺提出類似于松江海商集團那樣的方式,以大公司的形式,方便政府監管控制,采取曬鹽法。

兩淮地區曬鹽法,有一個技術問題,那就是因為黃河入海的緣故,使得這里的海水比別處“淡”。

比別處淡,想要曬鹽就不容易。但實際上,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淋鹵。

既然沒有技術問題,這種大公司投資、擠垮那些小鹽戶,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這些大公司,可以采用一些新技術。

蘇北地區本來就有用風車提鹽水的手段,但是隨著后來一步步往小農退,連煮鹽也往小農退,宋時就有的蘇北風車已經基本見不到了。

現在大順已經可以做出蒸汽機了,不敢也不能往紡織業上用,那完全可以用在這些對傳統小農經濟沖擊不大的地方。

為什么這些鹽場可以采取這樣的辦法?

因為每年都有大量的煮鹽的人逃亡,朝廷每年都要花錢招募,給一些股本,讓他們來干。

但往往,干不幾年,就被鹽商盤剝的吊毛沒有了。除了逃亡,還能怎么辦呢?

這和傳統土地小農不同,傳統土地小農,朝廷這邊擔心影響他們的生計。

但對煮鹽來說,則是要面對不斷有人跑路的情況。

這幾年其實更加嚴重,伴隨著下南洋在黃淮地區展開,而勸君莫要下南洋的感嘆還沒有流傳開,大量的鹽戶是偷著往南洋跑的。

這種情況下,也就不需要考慮會不會影響“小民”生計。

反倒是可以用最簡單直接的手段,上演一幕“大工場擠垮了個人手工業、使得他們淪為赤貧的無產者”的過程。

恰好,能夠極大提升生產效率的蒸汽機等,又不是私人小戶能夠買得起、用得起的。

同時,作為大公司,可以多生產一些存量,只要朝廷監管到位。

相對分散的小戶來說,大公司,如同松江府的那些壟斷集團一樣,其實更容易被監管。

朝廷定出的賣鹽價,理論上是有利潤的。只是那些小鹽戶一方面要靠薪柴煮鹽增加成本、一方面又飽受鹽商“收鹽壓價、買柴漲價”的盤剝,是以難以賺錢。

所以,如果能夠實行改革,既可以保證承辦的公司有利可圖,又可以壓低兩淮鹽的價格,從而驅趕川鹽入楚、粵鹽入湘的問題。

同時,既然朝廷要改革,要從鹽引鹽綱法,改革成鹽票法。

那么,按票納稅,也可以達成鹽業生產后朝廷的目標:收稅。

大公司是可以壓低成本的,而曬鹽又是需要場地的,所以私鹽只能選擇繼續煮,比較隱秘嘛,這又是必然無法競爭過采取了新技術的大公司的。

要么破產,去南洋種植園。

要么破產,去鹽場當雇工。

要么破產,去要飯。

沒有第四條路可走。

朝廷要做的,就兩件事:檢查鹽的質量、按照鹽的數量收稅。

除了這些和鹽業直接有關的因素外,劉鈺還說了其余一個和鹽業似乎關系不大的好處,或者說是規劃。

切入點玻璃生產,而之所以由此切入,因為這幾年玻璃生產也是朝廷的重要稅源了。

玻璃生產考慮要先考慮市場問題,蘇南地區經濟發達,玻璃的銷量年年提升。玻璃這玩意兒運輸起來,比瓷器還麻煩,經不起海上的風波巨浪。

所以,最好是在蘇南地區直接投產一些玻璃生產廠。

朝廷是支持玻璃產業發展的,因為每塊玻璃出廠之前,就會繳稅。

而且,朝廷控制著處在北邊的、科學院承辦的新式的制堿廠。

從源頭上控制了玻璃產業的上游原料,這就使得玻璃業雖然是商人經營的,但卻沒有逃稅的空間——多少堿,對應多少玻璃,這和鹽業之前根據柴禾數量來推斷是否有私鹽,是一樣的道理。

玻璃制造,又需要大量的煤,或者燒柴也行。

蘇南地區的柴價很貴,人口眾多,那里又沒有大煤礦,城市化率相對別處又高,柴價自然貴。

除了玻璃制造業,蘇南地區的一些新興產業,也都開始使用蒸汽機。比如鋸木、造船等等。

如果能夠讓淮北曬鹽也采用蒸汽機提鹵,那么構建一個以連云港為中心的煤業港口的條件就已經成熟了。

淮北地區是有煤的,尤其是距離連云港不是太遠的徐州地區、棗莊地區,都是有煤的。

那里的煤,又恰恰可以使用到蒸汽機——因為黃河改道的緣故,使得宋之前的一些煤礦,都大量積水。而這些粗笨的蒸汽機,做提水用,又恰恰非常適合在那里采煤。

只要有利可圖,那么劉鈺可以牽頭,利用原本的河道,再配合上馬拉的生鐵鐵軌,鐵運水運結合的方式,將煤炭運送到海州。

一部分供淮北曬鹽使用。

一部分則乘船去蘇南地區,既可以緩解蘇南地區“薪柴日貴”的窘境,也可以促進蘇南地區的產業發展。

因為此時黃河還沒有制造廣泛的蘇魯黃泛區,實際上這個看起來挺大的工程,其實并不大。

海州往西,因為黃泛區此時還未出現,是以薔薇河是可以通船的。

同時,還有一個后世已經干涸、但此時存在的青伊湖。

到青伊湖往西,還有個此時很大的駱馬湖,因為黃河水的存在,使得駱馬湖一段的大運河水量可以通航。

實質上,要修的,只是一段從駱馬湖到青伊湖的路,大約80里,沒幾個錢,資本完全修的起,而且有得賺。

因為這條路不止運煤,還要運鹽,運其余商品。算算現在蘇南的薪柴價和大順的航海術水平,海運煤依舊有得賺。

劉鈺最后又站在朝廷的角度,分析了一下這樣規劃“對朝廷、對天子”的好處:

在運河被廢棄之后,保持南北之間紐帶聯系的,只剩下了海軍。

這樣的紐帶聯系,是不夠堅實的。

最好的辦法,是加強南北之間的經濟聯系,即:南離不開北、北離不開南。

如此,才能解決運河被廢棄之后,南北之間的隔閡和分離問題。

朝廷日后想要控制蘇南,實際上只需要出京畿、過濟南、到徐州即可。控制了那里的煤,也就控制了蘇南日益發展的產業。

如此,江山社稷方可穩固。

劉鈺的每一次改革計劃,都必要讓皇帝看到:這樣對加強皇權、加強皇帝對天下的控制有什么好處。雖然里面都埋著坑,可劉鈺估計皇帝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至于別的……聽皇帝和士大夫說說什么天下蒼生罷了,可別真信,不管哪個皇帝,只要他坐穩了位子。

最簡單的例子,如果朝廷真的為了天下蒼生、天下百姓,曬鹽法早特么在兩淮地區推廣了,還輪得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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