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五三六章 拆房頂和開窗戶(二)
康不怠對安東尼派系到底會不會干政變這種事的懷疑,在幾天后的幾天后,達到了頂峰。
在試圖分權的共和派借著海牙慘案一事,用小冊子瘋狂煽動輿論的時候,安東尼一派的人幾乎沒有什么動作。
反倒是,奧蘭治派那邊的高手,出招了。
就在分權的共和派甚囂塵上的時候,奧蘭治派那邊,并沒有直接反駁這些共和派的言論,而是聲勢浩大地出版了一本著作。
安東尼的老師、前任大議長范思林格蘭特的遺作。
《staatkundigegeschriften:opgesteldennagelaaten,volume》——我的政治遺作,他嗎的,國家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到底該咋治理。
在公證人公開出面的證明下、在聯省議會一些曾和范思林格蘭特共事過的人確認了原稿確實是前任大議長的筆跡后,這本著作終于出版。
而根據公證人的證詞,按照前任大議長的要求,此書或者在他死后五十年出版、或者在共和國出現重大危機的時候出版。
并且拿出了前任大議長私人璽戒印章的授權書。公證人認為,共和國已經出現了重大的危機,所以前任大議長的著作此時應該出版。
范思林格蘭特的威望,比之被踢下臺的安東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一方面,他是當年被荷蘭民眾剮了吃肉的德·維特的外甥親,當年荷蘭民眾剮了大議長后,因為法國人即將攻破荷蘭,憤怒之下可以理解,但后世終究有人會翻案。
另一方面,刨除掉這個荷蘭歷史上重大事件的親戚關系,范思林格蘭特做大議長的時候,荷蘭整體向爛,但是躲開了戰爭。而且,范思林格蘭特也確實試圖改革,他做大議長的時候,荷蘭對攝政派還沒有徹底絕望。
現在那些寫社論的,都是些匿名者。
人們總有一樣奇怪的觀點,比如名人,放屁也一定比別人響。一個在甲專業成名的,在乙專業說話也往往被人引用。
而范思林格蘭特既有名氣,本身又是政治家,這本書粗淺的、直接的翻譯,其實就叫《政治著作》,屬于專業對口的。
同時,還有這么大的噱頭:要么在他死后五十年出版、要么在尼德蘭陷入危機的時候出版。
這個噱頭一出,立刻將所有社論的風頭都壓了下去。
包括那些寫社論抨擊,準備搞真正的聯省自治的共和派筆桿子,暫時也都停了筆。
都知道,奧蘭治派這時候拋出這本書,一定是要做反擊的。
雖然,范思林格蘭特是大議長,是攝政派,是共和派,但這時候被奧蘭治派拿出來做反擊,只怕這書中的內容對共和派相當不利。
各個共和派的筆桿子都準備買這本書,看完之后,再批駁。否則連看都沒看過,批駁也無力。
暫時平靜了幾天后,整個荷蘭的筆桿子界都不淡定了。
事實證明,政治家看待問題,和那些純粹的筆桿子看待問題的角度,確實是不一樣的。
范思林格蘭特在這本遺作里,沒有一句空泛地去談什么自由、神旨、德性之類的東西。
而是用詳盡的史實,以史為鑒,簡述了荷蘭的歷史,得出了一個結論:
由于種種現實和歷史的因素,我們的先輩并沒有建立起一個行之有效的、強大的行政體系。
共和國的自由,需要保衛,否則就會被法外國侵略。被外族侵略的民族,無論如何是談不上自由的。
要保衛共和國的自由,就需要一個強大且有效的行政體系。如果一個國家的政府,連決策能力和執行決策能力的行政能力都不具備,對外將無法保證國家和民族在世界的存在;對內將使人民陷入弱肉強食和被欺騙的困境——人民將成為善辯的演說家操控下的傀儡,而演說家向來都用空泛的詞匯來描述他們許諾的未來,卻從不去考慮現實的一切。
這本“遺作”,應該是范思林格蘭特在27年召開聯省會議、準備加強集權,結果會開到一半,變為六省猛攻荷蘭省管的太多的那件事之后寫的。
字里行間里,滿滿都是對荷蘭現行的制度的不滿。松散、決策低效、不集權、各省甚至各市各個鎮都是分散的……
他給出的解決方法,也不是說不辯經,而是辯經的重點,在于國家的主權在誰?民眾手里的一部分權力是否可以轉讓給政府?荷蘭是否應該完善立法,而不是整天各省扯淡?
當然,他是攝政派大佬,自然也是共和派的一份子。
整本書沒有一句話說是因為荷蘭的特殊歷史原因,需要一位執政官。只需要把主權和立法的概念弄清楚即可。
但是,沒明說,不代表他的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但凡看完了這本書的荷蘭筆桿子,都能看出來,范思林格蘭特的意思非常的明確:荷蘭需要集權,一個有著充分權威的政府首腦,才能解決荷蘭的種種問題,并為荷蘭最終的自由打好基礎——如果沒有這個充分權威的過渡者,荷蘭會被各國瓜分或者侵占,而連荷蘭都被瓜分和侵占了,又談什么荷蘭是“歐洲的自由的堡壘”呢?
只不過,鑒于荷蘭的荷蘭的特殊國情、歷史緣故,以奧蘭治家族為核心的這群人,是最適合做這個過渡者的。
這是歷史因素決定的,最起碼奧蘭治家族還有威望能讓民眾支持,完整祖國的真正統一和國族的構建,換了別人絕無可能。
這些真正要表達的東西,才是為什么他選擇死后五十年才讓出版、或者尼德蘭出現重大危機的時候才讓出版。
畢竟,他生前,自始至終,都是共和派。包括共和派內部的人,也從不認為他是奧蘭治派。
但他的遺作,卻仿佛句句都在諷刺共和派。
這本書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版,康不怠看完之后,也是頗感佩服,心道奧蘭治派里也有高手。
這本書的內容,康不怠是不甚以為然的。
但對奧蘭治派用此為反擊手段、以及在這個時機放出這個大招,是頗以為然的。
這本書,看上去是用故去的前大議長的名聲來支持奧蘭治派。
實際上,卻不是。
因為,現在的情況,在海牙慘案之后,威廉四世已經臭了。
誰也不敢直接說:執政官殿下做得好!做的妙!不做安安餓殍,以至友邦驚詫,該殺!
包括奧蘭治派,只能避開“支持威廉”這個選項。
而這本書的意義,就在于把現在團結一致、準備抓住機會搞掉威廉四世的共和派,在威廉四世沒下臺之下,就先搞內部分裂了。
正常來說,這種事也正常。比如后來的法國,都是砍完國王腦袋之后,才開始干的。
但荷蘭的共和派內部非常復雜,成分各異,理念不同。
在集權、分權這個問題上,可以直接一分為二,而且矛盾頗深。
一部分共和派,是絕對支持集權的。
并認為,荷蘭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完成七省合一的祖國統一、完成國族構建、以集權且高效的政府,在歐洲混亂的局面下生存下來,重現輝煌。荷蘭的共和派,有雙重任務,既要保衛共和,也要完成國族和國家之構建,且認為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一部分共和派,是絕對反對集權的。
海牙慘案發生之后,共和派整體上是團結的,為了推翻奧蘭治派嘛。
但這時候出版這本書,就是讓本該在威廉四世下臺后才爆發的共和派內部矛盾,先爆發出來。
敵人先亂了,奧蘭治派就還有機會。
敵人不亂,奧蘭治派現在的情況,就是毫無機會。
這本書此時出版的意義,除了分裂共和派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把事,往理上引。
海牙慘案,是事。
集權分權,是理。
事,沒法談。怎么談,奧蘭治那邊都理虧。
所以,避開事,談空泛的道理,慢慢將海牙的事淡化。
而且,最妙的,還是因為范思林格蘭特是安東尼的引路人,前任,導師。安東尼是范思林格蘭特的繼承人,這一點,眾所周知。
共和派里的攝政派的領袖,就是安東尼。雖然之前因為劉鈺鼓搗的那場政變被趕下臺了,但勢力還在,威望還在。
這本書一出,就是在逼著安東尼表態。
因為,共和派里的分權派,必然會對這本的內容進行狂噴亂罵。安東尼是不能裝不知道,也不能在這時候做縮頭烏龜的。
當然,這一點是康不怠的理解。
他以大順人的思維來考慮,在大順,老師被罵,學生不出頭,那么即便是罵老師的對手,也會對學生相當的鄙視。
但刨除掉這一點,共和派內部的集權派,也必須要站出來說話。而一旦站出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本身,這件事的起因,是海牙慘案。
但是,共和派內部的分權派,想要借這件事,直接把尼德蘭的政府給粉碎了。
結果,內部的分權派這么一搞,反倒是已是死局的奧蘭治派找到了反擊的漏洞——范思林格蘭特的書一出,分權派必然要反對,而集權派一旦支持,性質就可以曲解為:共和派中的集權派支持威廉四世。
即便集權派支持的,是集權。
但這時候支持集權,就很容易被人扭曲成支持執政官。
而執政官,恰好是剛剛制造了海牙慘案的威廉四世。
集權、分權、中央、地方,在荷蘭這地方,支持還是反對,是分地域的。
集權派,想都不用想,荷蘭省最多。因為集權的話,經濟最發達的荷蘭省最有利。
廢除地方保護主義、廢除行會民兵對外來貨物的抵制,經濟最發達的省必然最支持——這和后世的福利制度時代不同,有福利制度的時代,最發達的省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帶不動。而這時候的荷蘭人的商業腦子,卻還可以明白,統一的市場和海軍意味著什么、分割的市場和分散的力量意味著什么。
換個角度考慮荷蘭的問題,其實可以理解為荷蘭省對其余六省的“殖民”或者“侵略”。
荷蘭省的稅,又占了尼德蘭的一半以上。只要荷蘭這邊的共和派和分權派鬧掰了,奧蘭治派便似有機會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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