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五零八章 火中取栗
這個消息對大順“忠實可靠且非常重要的盟友”法國,絕對是個天塌的壞消息。
但這個消息對法國“忠實可靠且非常重要的盟友”大順,卻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只可惜此時消息傳播不便,若不然,便是今日已然略醺的劉鈺,也能再喝上半斤西鳳,一掃心中對大順變革艱難的抑郁。
這意味著,好容易打下了奧屬尼德蘭,竟似要完成路易十四未竟之業的法蘭西,不可能獅子大張口非要狠咬荷蘭一口,使得大順這邊設想的荷蘭中立、驅趕奧蘭治派、斷絕英荷同盟等條件,成為了法國可選擇的選項之一。
否則的話,在法國與尼德蘭大勝英荷聯軍的背景下,法國人才不會答應這么優厚荷蘭的條件。
也意味著,法奧矛盾,不會到不可調解的地步。如果法國真要占了奧屬尼德蘭,法奧矛盾太大,劉鈺構想的中、法、奧、俄四國大同盟,也就沒機會了。真要是奧法矛盾不可調和,將來搞出來英、奧、俄、葡、荷、瑞、丹,對陣,法、普的局勢,大順再參戰,那可就真是為法蘭西做嫁衣裳了。
總而言之,劉鈺在印度坑法國、在北美挑起人參戰爭,其目的,就是讓在歐洲占據優勢的法國,以歐洲優勢換殖民地。
讓荷蘭,不至全面落入法國的掌控之中,從而為荷蘭金融資本投靠大順手工業打好外交基礎。
俄英之間的共同防御條約,使得法國已經不可能幻想占據奧屬尼德蘭了。這也使得一直蟄伏在荷蘭,靜待天下有變的大順使節團,終于有了活動的空間,為結束歐洲的這場漫長戰爭做一個全面的斡旋。
看似俄國和英國如此親近,甚至樞密院副總理主管外交的大臣,還是個公開的親英反法派。
但實際上,這份條約對俄國來說,真正的第三方假想敵,并不是法國,而是普魯士。
英國人設想的第三方假想敵,卻是法國。
這條約從一開始,就不牢靠。
既然伊麗莎白以彼得的正統繼承人自居,西進政策必要延續,而普魯士正是俄國西進的攔路人。
畢竟,貝斯圖耶夫是個“前朝余孽”,朝中并沒有太多勢力。女皇政變上臺,一眾親信里,還有一大堆的親法派呢。用他,只是為了制衡朝中勢力和過度的親法傾向而已。
對女沙皇而言,親英、親法,這都無所謂。關鍵是,反普。
法國窮的響叮當,英國卻有錢。
法國這邊的外交,還是指望感情,希望拉謝塔迪侯爵當年與女皇的肌膚之情,能抵用;而英國則認為,法國的浪漫完全不如針線街的英鎊實在,直接點錢。
女皇看了看白花花的英國銀子,自是忘了一日同床百日恩。
至于英俄關系,劉鈺早在“斡旋”丹麥不要干涉瑞典王儲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挖好了大坑:中瑞俄聯合貿易,壓制親英的丹麥,拓展對北美的走私,降低俄國對英國手工業品的需求度,同時還在俄國投資興辦了一些不會影響大順出口的新興手工業。
最多五年之內,俄國的一些承接了大順技術轉移的新興手工業,就要與英國傳統優勢的玻璃產業等,產生巨大的沖突。反正,那玩意也不是漂洋過海從亞洲賣到歐洲的東西。
就在英俄共同防御密約和英俄補助金密約簽訂后,在女皇的授意下,貝斯圖耶夫又與英國大使簽訂了俄英關稅協定,雙方都將降低關稅。
若是從前,這當然是個對雙方都有利的關稅協定。
英俄之間的貿易,是互補的。
俄國對英出口糧食、金屬、造船的木材。
英國對俄出口紡織品、手工業品等。
但在大順這邊的提前布局和暗中干預下,實際上,這個英俄之間的關稅協定,就完全變味了。
既是英俄將來貿易矛盾的導火索;也是瑞典俄國做轉口貿易以東方貨物入侵英國的天窗。
矛盾既生,關系必不可久。
英國肯定想要在歐洲大陸上找個打手。
能選的,也就普魯士和俄國。
是選普魯士當打手?還是選俄國當打手?怎么看,選普魯士當打手都更好一些。
一則之前普魯士已經證明了自己有當打手的實力,腓特烈統治下的普魯士著實能打。如今的普魯士,還不是后世被人吐槽的“俄國軍隊從來都要依靠人數上以多打少才能勝利,唯獨面對普魯士,俄軍居然有質量上的優勢”的普魯士。
二則俄國太遠,和法國沒有過大的矛盾,俄國是否會為英國的利益,跑到千里之外流幾十萬血?英國是否給得起俄國從彼得堡遠征萊茵河的錢?俄法之間的矛盾是不是德法矛盾這般你死我活不可?這都難說。
對另一個強國奧地利而言,“德國”只能有一個話事人。要么選我、要么選普魯士。而英國兩次三番的“綏靖”、“調解”、背著奧地利承認普魯士對西里西亞的占領,這都讓奧地利對英國喪失了信任。
看似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之后的外交局勢出現了極大的逆轉,似乎還有諸多偶然。可實際上,只要俄國現在拿了英國人的錢、法國無力吃下奧屬尼德蘭,那么外交逆轉一事,幾已成必然之勢。
現在俄國既已與英國簽約,大勢便已定下了一半。這個條約,早晚得撕。
俄國既然是新黨上臺,要延續彼得的西進政策,那么俄普矛盾之大,實際上也就使得英國只能從俄、普這兩條咬人狗中,二選其一。
這些情況,這些推測,在齊國公來歐洲之前,劉鈺便和他商量過。
是以當英俄之間簽訂了補助金條約的消息傳到荷蘭的時候,在阿姆斯特丹靜待許久的齊國公大喜過望。
“噫!守常所求之事,已成了八成!仲賢以為如何?”
作為這一次大順參與歐洲戰后條約簽訂的齊國公暫時的、借來的私人幕僚,康不怠當然對劉鈺的構想了解更深。
他這番被派來跟著齊國公,就是為了在歐洲亂局中為大順找到一絲擠進歐洲的機會,執行劉鈺的意志和戰略構想。
見齊國公大喜,康不怠也笑道:“國公所料不差。如此一來,法國在這南尼德蘭地區,必不可持久。當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到頭來竟全是為天朝和普魯士做嫁衣裳。”
“法國打了四五年,啥也沒拿到手。空耗國力、財力,這法王的水平,著實一般。”
“只是,兵法云:有制之兵、無能之將,不可輕敗。法蘭西國執政者如此無能,卻依舊雄立,可見其富庶、文化、人口、兵制,皆有過人之處。”
“如今這法蘭西國,所差者,唯一雄主天才爾。”
“那路易十五既非雄主,此時聞此消息,必然手足無措。普魯士已退兵停戰,如今英奧一方再添羅剎一生力軍,縱國朝毀了荷蘭的財政,卻也不能讓法蘭西國大勝。”
“依我之見,此時便是時機。當一方面前往法國,與法王談日后事,給出國朝調停之建議;一方面,當與荷蘭國的攝政派密談:如今之際,勝負未料,羅剎國縱要出兵,也要明年夏日了。英夷已經退兵回國,提防前朝復國之事,荷蘭只靠自己焉能守住?”
“荷蘭百姓,之前皆好戰、愛國,以為非奧蘭治家族不可,當效死戰。現在經濟崩潰、工商委頓、民不聊生、糧價又貴,之前那份心思,早就沒了。再有我等之挑唆,荷蘭百姓皆以為,眼下時局皆奧蘭治家族之誤。”
“若這攝政派能保荷蘭之中立、使法蘭西退兵,百姓亦可接受。本想著,換來奧蘭治家族,便可復行會、抑豪強、取締包稅。可換上來后,發現一切如常,既如此,又與攝政派執政有何區別?”
“倒是攝政派若能上臺,還可締結與法之合約,保證荷蘭日后之中立。兩坨屎,偏偏這一坨上還有個櫻桃點綴,自是選帶櫻桃點綴的這個。”
“昔日鯨侯既能把奧蘭治家族捧上去,今日仍舊可以把他們拉下來。”
“一上一下,所幻滅的,只是荷蘭百姓的希望而已。”
“他們也該擺正自己的身份了,以小國而稱霸,雖可一時,終不可久。”
齊國公深以為然,心道守常這一手縱橫之術,著實非得洞悉西洋諸國不可。非有此洞悉,便有蘇秦張儀之能,不知時局典故,亦難成事。
如今正是其時,以國朝為中間人,調停法荷關系。
日后再如守常所言,取銀三五萬兩、七八萬兩,買些糧食,只在荷蘭各個大城市低價銷售,博得荷蘭人之好感。
便是十萬兩的糧食,也不夠平抑荷蘭糧價。但若目的只是為了博名、博好感,那就很夠了。
事真成,這七八萬兩的糧食錢,只要多走私一條船的貨,便也賺回來了。
思索之后,齊國公便道:“如此,我有官身,代表天朝,一些臟事就不便干。且荷蘭的攝政派,如今也非正統,我與之密談交往,終究不好。”
“法蘭西國,最好禮儀顏面。我為公爵,去法蘭西國正合適。荷蘭這邊的事,便由仲賢代行。”
“先談,但不要說死。待我在法蘭西國談成,再把話說死。若無法國點頭,此事也難。終究,天朝在歐羅巴,無一兵一卒、一船一艦,還是要無中生有、借雞生蛋。”
說完,齊國公哈哈大笑。
康不怠亦笑道:“我曾聽法國人講過一個故事。說是法國有一家富戶,養了一只猴子,還有一只貓。有一天,這猴子偷偷地烤栗子,就跟貓說:兄弟,你本事大,手速又快,兄弟實不及你本事。今日正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你且把栗子從火里取出來,也叫我開開眼。”
“那貓一聽,頗為受用,心道今日且叫你知我手段。遂伸手去火里抓栗子,連爪子上的毛都被燒焦了。貓便抓,猴子便吃。猴子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女仆恰好經過,猴子和貓便不得吃了。這貓根本不曾吃到栗子,心里卻不怪猴子,只恨那女仆,瞎他媽的溜達什么呢?”
“這法國人的故事,若以先秦簡語,吾以為,可說,火中取栗。”
“今日法國可謂火中取栗,勞民傷財打了數年仗,只怕一丁點好處也得不到,吃栗子的竟是天朝。只可惜它去火中抓栗子,卻不是天朝唆使的。只是到最后,法國這貓,也必不恨吃了栗子的猴子,反倒要埋怨壞了他好事的女仆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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