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二四四章 配合
于是巴達維亞那群“目無君父者多矣”的起義者,皇帝心里也嘀咕過。
現在移民錫蘭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群起義者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兩個利用價值。
拉走反抗意愿最強人,留下可以忍受移民錫蘭這種苦難的。
拉桿子起義,嚇唬荷蘭人,迫使荷蘭人捏著鼻子認了,掏錢把剩下的華人移民到錫蘭,免得再度發生發生起義。
既無利用價值了,那就不如把朝廷派去臥底的人叫回來,借荷蘭人的手,剿滅這群反抗者。
省的將來大順占據南洋之后,這群反抗者也可能會影響到大順在南洋的統治。
現在劉鈺直接開口要錢,亦算是表達了一種態度,他支持南洋的起義者。
皇帝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屋內的一幅字,那是大順立國之初再復京城時候高宗皇帝題寫的。想到大順立國時候的屠龍之勇,安濟天下之志,終究嘆了口氣。
嘆息之后,還是沒有直接給錢,而是問劉鈺了一個需要劉鈺保證的事。
“鯨侯可有把握,等到天兵下南洋時,那些人心向朝廷,直接招安?”
劉鈺知道這算是立軍令狀,于是他繞開這件事,沒有正面回答。
“陛下,臣有無把握,在于天朝下南洋之后的政策。臣時常捫心自問,荷蘭人強迫種植、壟斷貿易的辦法,好不好?”
這一反問,問的李淦哈哈大笑,也不回答,同樣也是反問。
“愛卿鯨海移民,壟斷糧食收購、壓低價格,從而囤積將來移民和攻打蝦夷的糧食;控制去鯨海的貨船,讓鯨海種糧食的人不得不用極低的價格出售糧食。以購買布匹鐵器。這與荷蘭人依靠壟斷壓低蔗糖收購價,有無區別?”
皇帝笑著問的,劉鈺正色胡扯。
“陛下,臣覺得,還是有區別的。鯨海那地方,本就是反天道而行的。若無官方推手,那里本來也不會有人去,糧食也不可能有人買。”
“南洋,荷蘭人不壟斷,蔗糖一樣可以賣;荷蘭人不壓價,香料一樣可以賣。”
“荷蘭人和臣,都是反天道規律在行事。”
“但鯨海事,五十年后,便與魯、豫無異,為天朝之忠土。”
“南洋事,幾十年后,荷蘭人天怒人怨,肯定難以立足。”
“終究南洋,解決閩粵無地無業之人謀生事,為首。”
“充盈國庫、內帑,為次。”
“朝廷不是東印度公司,朝廷也沒有股東,不需要只看利潤報表,一切為了利潤。朝廷終究是朝廷,荷蘭終究是公司,二者不同。”
“巴達維亞起事者所求之事,非難事,對朝廷亦無影響,且可彰顯朝廷仁政。若行之,無非是每年少收入一二百萬兩。但若加上駐軍、監視、壓榨導致豪族做大等等的折損錢,其實也就沒什么賺頭了。”
“是以,朝廷若能許他們提出的訴求,招安之事,易如反掌。”
“而且,南洋炎熱,北方人去了難以忍受氣候。當地人早已習慣,編入軍中即可。至于那些首領,封個弼馬溫,也就是了。”
“他們能做的事,也就是本朝的仁政而已。走他們的路,讓他們無路可走,又有幾人真的愿意反叛呢?”
“朝廷還是朝廷,而不是一切向利潤看齊,臣就有把握。”
這算是有先決條件的軍令狀,只要朝廷將來不學荷蘭人的政策,劉鈺就敢保證招安。
皇帝又嘆了口氣,知道劉鈺素來就是這樣的想法。這件事終究不算是大事,至于諸如養寇自重的想法,皇帝根本想都懶得想,這點寇,算什么養寇自重?只是皇帝天然不太喜歡這些反抗者而已。
想著大順起家時候的初心,再想想現在,長久的猶豫之后,李淦終究還是點頭道:“好吧。給錢。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此事你去辦,五萬兩為限,可夠?”
“夠了。”
皇帝笑道:“夠不夠的,就這些。不夠,你就自己出錢吧。反正將來若是招安不成,你這就是養虎為患了。派去支援的人,你自選吧,這事你全權處理,也無需和朕回報。朕只要一件事,將來天兵到了南洋,這些人招安為軍。至于過程,芝麻大小的事,朕也懶得過問。”
說是給錢,實際上是給態度。誰也不差這幾個錢,說句難聽的,就是那些臥底的同窗們湊一湊,湊個幾萬兩銀子、千把條槍、三五門炮,也湊得出。
而且,于朝廷而言,這確實是個小事。之前沒起義之前,關系到朝廷借荷蘭人的手移民錫蘭的大計,那是大事。現在大事都解決了,這些人就是棄子。
棄子無大事。
皇帝如今內帑有錢,三五萬兩也不放在心上,心道就當花錢在你劉鈺的心里,買個明君的名聲吧。
之前一直君臣默契,如今這件小事,也終于讓皇帝覺得兩人之間在一些事上有了些分歧。
想著和劉鈺之間,以前不是沒有爭論過。
但爭論的基礎是兩人對一件事的看法、對錯、正義還是邪惡,有著共同的認知,只是在“怎么辦”這個問題上有分歧。
可今天這件小事,根本就不是怎么辦的分歧,而是“怎么看”。是褒?是貶?
再想到當日改“上聯下力”的“聯”為“使”一事,皇帝心道鯨侯無疑是終于大順的。但大順以荊襄棄均田免糧而呼保天下為界,是有舊順、新順的,鯨侯真正傾心的是哪個?
似乎一樣,都姓李。但似乎,又不太一樣。
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逝,皇帝也沒有太刻意地記下,似乎隨著就忘了。就像是德川吉宗的那封信、亦或是瓦爾克尼爾的“警告”。
待召見共商南洋大計事一結束,劉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樞密院。他這個副使不怎么管事,但又什么都管,管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已成體系、已有制度的事,有正使管著。
跟著史世用從南洋回來的探子,已經在這里等了好一陣子。見了劉鈺后,剛要脫口而出如在威海時候一樣叫聲鷹娑伯,卻想到劉鈺已經封侯,急忙改口。
“鯨侯!”
說完,拿出了一個大大的包裹,里面就是南洋那些人給劉鈺送的禮。亂七八糟,有畫的植物圖鑒、有繪制的巴達維亞城圖、有當地的一些習俗記錄,都是些投其所好的東西。
劉鈺收禮從不猶豫,笑著收了,一邊叫人倒茶,直接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看來巴達維亞確實是熱,你這曬的……扔船塢蒸汽機旁的煤堆里,都分不清是人還是煤了。我記得那年剛弄來紐可門機的時候,你還說過這玩意日后多了,非要把人都熏黑了。結果蒸汽機還沒多呢,你就先黑了。苦了你們了,那邊的日子不好過。”
隨口提了一句當年的舊事,探子心里一暖,心道鯨侯果然還記得我呢。
“苦倒是苦了點。但想著搏個升職,也就忍下了。鯨侯不是說過嘛,以前啥時候來著,為了能當官,都有自己宮自己的。只要能升職,巴達維亞那點苦算什么呢?”
“鯨侯,事您也知道了。陛下那邊是什么意思?”
劉鈺伸出五根手指道:“陛下聞聽之后,立刻給了五萬兩。關系我早就找人聯系了,既是當初給你們發的褐貝斯,豈能沒有后手?事情急一些,晚上一起吃個飯,明天你就啟程。”
“先去廣東,到那邊找米子明,他那邊給你安排和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人見面。”
“火藥也分不出是英國貨還是天朝的貨,那邊會派人私運過去的。你去找英國人后,也不用廢話,就直接明說,你是荷蘭那邊起事的人。要買槍炮。”
探子自是不知之前皇帝關于給錢表態的猶豫,見劉鈺說的爽快,以為皇帝肯定龍顏大悅,忙道:“若有這五萬兩的槍械,弟兄們絕對有把握拿下巴達維亞。只是,就這么和英國人說,他們會不會有疑惑?”
劉鈺笑道:“放心吧。英國使節團剛走,東印度公司在廣東那邊的負責人,法扎克萊,在京城我和他交流過。他整天說荷蘭的壞話,還給我專門送禮來說荷蘭人的壞話呢。絕對一拍即合。”
“明古魯那邊離你們活動的火山地區那么近,運貨還不容易?”
探子自是對劉鈺信服,見劉鈺說沒問題,他也毫不懷疑,只是問道了交貨的細節。
“荷蘭人正在南邊巡邏,好像不太容易吧?”
“嗨,這個簡單。我自給你打好配合。我去巴達維亞,又不是我自己去。南邊的艦隊要跟著我一起去,我這邊睥睨一下荷蘭人,保準的,荷蘭人肯定會把南洋的戰船都弄到巴達維亞要壓我一頭,展示一下他們的實力。到時候鉆這個時間段的空子,少說一個月時間,那還不夠?”
探子一想,忍不住道:“妙啊!荷蘭人在南洋的統治,靠的就是他們的武力。上一次史大人去,帶了一隊精兵,荷蘭人已經不太舒服了。若是這一次鯨侯再帶著艦隊去,荷蘭人必是要把艦隊搜羅起來,哪怕是給旁人看,也要讓他們知道荷蘭更強一些。”
“我聽說當年爪哇人打贏了蒙元,兵威大振,自此南洋諸國皆為藩屬朝貢。至三寶太監下西洋,爪哇各國的藩屬見了三寶太監的艦隊后,紛紛棄爪哇而貢天朝。如今荷蘭人在南洋頗多藩屬,壓榨又狠,荷蘭人縱然以為天朝無下南洋之心,也恐那些藩屬見天朝艦隊后棄荷歸中的想法。這必是要把艦隊搜羅起來,以讓周邊知道荷蘭才是南洋第一海軍。”
劉鈺點頭道:“不錯。你在威海學的東西還沒忘光。就是這么個道理。他不是防我,是防那些藩屬起別樣心思。到時候,我在南洋折騰一個月,荷蘭人就得把艦隊都調到我身邊陪我一個月。”
“錫蘭不算,安汶、班達、三寶壟、井里汶、泗水等地,皆有天朝人。我自去宣慰,沿途荷蘭人必要以‘護送’為名,在艦隊數量上壓我一頭。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還不夠你們接貨的?”
探子笑道:“夠了!夠了。只要有這一個月的空檔,若英國人真的有心,便是挪用駐軍的火器,也會抓緊時間送到的。”
劉鈺也道:“真要是英國人那邊猶豫,朝廷手里也有一批英國槍,自會找機會送去。但最好還是英國人同意,也免去一些麻煩。你此番去,不要有壓力。盡量辦成,辦不成還有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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