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二八三章 想干實事的官僚也有不少
艦隊南下之前,劉鈺的幕僚們也將金年給日本幕府的“唐風說書”寫好了。
貿易公司的委員會可以決定裝什么貨、走什么路線,但一些政治性的事務還是嚴格受到控制的。
就像是給幕府的“唐風說書”,想要貿易,就必須得上交給長崎。
風說書上怎么寫,這就成為了重點審查的方向,貿易公司是做不得主的。
幕僚們按照劉鈺的意思,將這一次艦隊南下的事也寫了。
理由也足夠忽悠:朝廷有改漕運為海運的意向,為了防止出現海盜搶劫,便出動了水師護送,日后可能會成為常態。
幕府就靠長崎這一個窗口了解外部的世界,如果只是華人海商倒是好說,那些單獨拿到貿易信牌的船主敢亂說話、出面海防機密等,抓起來就是,劉鈺這個官也不是白當的。
奈何還有可惡的荷蘭人,荷蘭每年還要參江戶,上風說書,也會訴說大順的情況,這件事瞞不住。
既瞞不住,那就不妨直接大大方方寫出來,反正日本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多半會以為真的是要改漕運為海運而已。
江蘇,淮安。
提議蘇、松漕米海運試行的江蘇節度使譚甄,正在淮安府尹和幾名治河官員的陪同下,查看金年的黃河河段。
自宋黃河改道之后,這些年黃河一直從江蘇奪淮入海。
數百年了,曾經的富庶之地,曾經的魚米之鄉,如金成了各個王朝腰腹間的一處癌癥,趙宋遺澤。
就像是一塊長大帝國傷口上的爛肉,永遠好不了,也永遠治不了。
譚甄提出試行松江府和蘇州府的漕米沿海運輸,現在還不是運送漕米的時候,金年黃河的水患可能就要先來了。
治河的技術官僚嘆息道:“節度使大人,有運河在,治河只能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一切以保漕運為上,其次才是治河。本末倒置,本末倒置,我等也不是蠢笨,而是在先保漕運的前提下,很多治河的手段無法使用。”
“如金泥沙淤積,黃河淮河自不必提,便是揚州因為運河溝通,也可能會有水患。”
“淤積愈發嚴重,若是現在再不加大治理,十余年后亦或是幾十年后
一旦黃河決口改走北道,則江淮富庶地危矣。”
“淮河入海之處
淤泥日多
若是將來黃河改道,淮河難以入海
很可能就要奪運河、大湖入長江。一旦大澇,那便不只是江淮
而是大江下游財稅重地也很危險。”
“水若不多、沖刷不足
淮河入不了海
就只能南下長江了。長江若是再多一個淮河的水……”
這些年新的測量技術出現,治河水工的數學水平和測量水平也提升了不少,已經看出來了日后的危險。
固然有人想著細水長流,巴不得年年決堤、年年有災
這樣朝廷就要出一大筆錢來疏通運河、治理河道
每年稍微過一過手,也能分個幾萬兩銀子。
可堯之都、舜之壤,總有那么幾個秉持著為生民立命的念頭。
天下,總有這樣的“傻子”
而且中華大地也向來不缺這樣的“傻子”。
這些人盼著,徹底治好黃淮
治好這塊隔絕南北、處在腹心之處的爛瘡。
譚甄上任之后,就有人抱著“新官上任試一試”的想法,說出了黃河淮河和運河的事。
上書的人都是歷任官員眼中的刺頭,奈何真有本事,又不得不用。
譚甄試行漕米走海,未必是出于解決“先保漕運、后保洪澇,以至治河不能治本”的想法。
但凡事,論跡不論心。
是真的想要為生民立命也好,亦或是為了做出政績升遷也罷,總歸是邁出了這么一步。
他和劉鈺沒見過面,但卻相信這一次海上運米,劉鈺那邊一定會派出船南下,護送第一批走海運的漕米。
這種默契,源于他知道劉鈺是支持廢漕改海一派的。
金年的第一波漕米就要起運了,可是江淮金年的雨水極大,很可能又會出現水患。在漕米運轉之前,他跟著這個治河的官員來到了黃河邊上看看,聽著治河官員的介紹,問道:“若是將來廢漕改海,你們就一定能治好黃河?”
幾個治河的技術官僚都笑了。
“節度使大人說笑了,黃河,非是大禹復生,否則誰敢說能治得了黃河?我等可沒這個本事。”
“只是,若是能廢漕改海,那么治河的第一考慮,就是水旱之患,而不是確保運河通暢。這樣,許多現在不能用的手段,便可以用。”
“不說能治本吧,就算治標,也比現在的手段好用的多。”
這幾個治河的官員不去考慮百萬漕工衣食所系,也不去考慮漕運海運的風險,他們與其說是官,不如說是吏。
他們不考慮政治,也沒有太大的大局觀和宏觀敘事的視角,只考慮自己專業范圍內的事。
他們也不是謙虛,一些人甚至想,就算大禹復生,只怕也沒這樣的本事治好黃河。
那時候人少,現在人多,只要改道就會數十萬災民。
保誰?棄誰?
人不是樹,被淹死了不能再長出來。
只是,黃河決口幾乎是必然的,三年就要來一波小的,幾十年就會來一波大的。
不下決心自己改道治理,就只能等著天災降臨的時候死更多。
現在就這么為了漕運而拖下去,將來一旦黃河向北決口改回宋前河道,不只是黃河新道要遭殃,日后淮河沒有黃河的水,沖不進大海,從淮安到揚州都會危險。
“節度使大人,本朝治理黃河,是有極大優勢的。”
“前朝朱明的皇陵在鳳陽,除了要護漕,還要考慮到護陵。這樣一來,難免束手束腳,很多手段不能用,只能在小范圍內閃轉騰挪。”
“本朝祖陵在天保府,這就不需要考慮這些事。護陵、護漕,二者就只剩下了護漕一事。”
“若能解決漕米北運,我等不敢說根絕黃河水患,至少不會有大的禍患。”
技術上的難點,有兩千余年的治水經驗,可謂此時世界最豐富的。
然而好解決的總是技術問題,難解決的是政治問題,大順沒有保護皇陵不被大水淹沒的壓力,事實上大順的祖陵也完全沒有被水淹沒的風險,若是大順的祖陵都被大水淹了……
譚甄心想此事倒也的確如此,遂道:“此事,若想解決,不在你我,而在東海。”
“金年試運松江、蘇州的漕米,若是金年走的順利,日后才有治理黃淮的可能。若是金年走的不順利,只怕是難咯。”
“我也沒怎么碰過船,之前要么是在京城,要么是在西南平叛改土歸流。若論海上的事,還得問鷹娑伯。”
“他既一直想要廢漕改海,能不能走出這第一步,就看他的本事了。”
雖未謀面,對劉鈺的本事,譚甄還是相信的,信心滿滿。
松江這兩年添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衙門,增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稅賦,可是松江反而越來越繁華,也沒人叫著與民爭利,亦算是一件奇事了。
這些他所想不到卻有效的古怪手段,就是他對劉鈺信心的來源。
“治水之事,本是河道總督的職責。本節度使也不宜越俎代庖。不過,便是河道總督,只要漕運的事不解決,也等于是戴著鐐銬做事,想來也難。”
“這廢漕改海的事,未必能成,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你們便先寫出一些章程了。”
“金年若是運米順利,趕著冬日節度使入京奏事的時候,我也一并遞交陛下。”
官場里的事,很多潛規則。
他這個江蘇節度使,雖然管著黃河和淮河,也隨時有水患的風險,但繞開河道總督總是不好。
二者不是從屬關系,這就顯的好像是在打河道總督的臉。
治水的事,最難的反而是官場里人際關系。
譚甄能任江蘇節度使,足見皇帝的信任,可論官階還在河道總督之下。
現如金的河道總督是支持運河派的,不管是因為真的支持,還是利益關系,亦或是考慮到其中的利益群體,總歸是和支持海運的譚甄不對付。
河道總督的衙門就在淮安,江蘇節度使跑到淮安來,視察水患,這本身已經算是個忌諱了,這視河道總督為何物?
想到這些煩心事,譚甄只能嘆息。
“難!難!難啊!”
面著濤濤黃河發出這樣的感慨,譚甄心想,終究這件事自己是要做的,也不求留名后世,但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想著大順現如金的局面,他是在西南改土歸流出身的,對當金的局勢是有自己的理解的。
現在西域平定、蒙古臣服,西北又移民墾殖河套、西域,西北的禍亂暫時安穩了。
南方經濟發達、西南改土歸流、東北更是被前人犁庭掃穴了一番瘋狂移民山東河南的人口……在譚甄看來,日后大順的內部大患,只可能出在淮地。
這里是溝通南北的通道,一旦水患出現,這里必然潰爛。本身這里就不是什么安穩地方,南下可以直接威脅到大順的經濟重心、潰爛更可能連卷數省。
如果不考慮外部西洋諸國的影響,大順如果出現前朝末年的情況,淮地只怕要成為前明的陜西河南。
似乎,這是一個可以讓皇帝下定決心得理由:趁著皇帝真正壯年、威望正隆、四方平定,盡可能把這個天下最可能潰爛的傷疤治好。
想著在西南改土歸流的經驗,譚甄狠了狠心,心道真要是因為廢漕改海,出現許多無以為生的流民,那就……鎮壓。
軍改,軍改,花了這么多錢軍改,四周外患已平,總不能白白養著。他心狠,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就是不知道皇帝敢不敢下這個決心了。
天才一秒:m.誘renxsw
新順1730 第二八三章 想干實事的官僚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