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忘川山

李義堅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他看著眼前老祖邁出幾步，消失在山門之下，手中緊攥的貪狼刀，也滑落在身邊，發出一聲響動。

除了因為砍殺太久，有些脫力外，還因為老祖方才給他帶來的壓力太大，讓自認心志堅定的李義堅，都有些心神顫栗。

他心中也有股羞憤，覺得自己這副表現有些丟人，便偷偷向旁邊打量。

結果李大幫主發現，旁邊幾名武者的表現，還不如他呢。

老祖這邊剛走，那幾個人就癱軟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好似溺水之人剛剛得救一樣，實在是狼狽的很，高手威嚴，徹底掃地。

但李義堅心里卻也沒有鄙夷之想。

眼下這場面，能留得一命就不錯了，哪里還能再顧得上其他？

沒看到連張莫邪的衣袍上，都殘留著血跡嗎？

那可是天下武者第一，都已如此，他們這些莊稼把式，也不能再求更多體面了。

“報國，你還好嗎？”

李義堅左看右看，在人群中找到了相熟的李報國，后者的精神有點萎靡，方才以軀體借給仇寨主，和那老祖狂戰一場，讓他體魄受了些傷。

但并不嚴重。

只是方才心神在識海之中，以第三方視角，旁觀仇寨主以自己這軀體，將一桿百鳥朝鳳槍使的如臂指使，讓李報國多少有些羞愧。

自己哪怕如此苦練，卻依然比不上仇寨主三分風采，說實話，自己都有點感覺自己配不上手中這把寶刃。

但他是個不服輸的性子。

既然知道自己不行，那就要更努力一些。

仇寨主和沈大哥，都已承認了自己乃是百鳥朝鳳槍的下一任主人，就算為了報答他們的信任，自己也不能中途退縮。

“我還好，沒什么事。”

聽到李義堅詢問，沉浸在自我思索中的李報國抬起頭來，對李大幫主說：

“只是有些脫力罷了，今日一戰，予我感悟良多，這回去之后，便要趕緊上戰場，也好用心磨礪武道。”

“你倒是精力十足。”

李義堅嘆了口氣，將貪狼刀收起到手中，拿出手帕，用心擦拭，他向下看了一眼，幾位高手正在寶船前交談，無人敢上前打擾。

這會大家人人帶傷，疲憊的很，也沒心情去奉承高手們。

李義堅倒是有心去拜見一下張莫邪大佬，畢竟自己手中的刀，就是張大佬之前用過的，也算是接個緣法。

而且沈大哥就在旁邊，以自己和沈大哥的關系，張大佬總要給幾分面子的，如此想著，他便帶著刀，下了船，朝著沈秋和張莫邪那邊走去。

“張某要趕回昆侖去，此次并未將所有妖物，都送到蓬萊這邊，仙池之下，依然有大量妖物存在，我需得趕回，和蒼嵐老頭繼續鎮守那里。”

張莫邪感知到了背后有人接近，但他并不在意，而是將懷中貓兒交給身后如小媳婦一樣的桐棠巫女，又面色嚴肅的對沈秋和一眾天榜高手說：

“這一次將大部分強力妖獸都送過來后，仙池之下的壓力必然會小很多，昆侖山里，估計再能得幾年悠閑日子了。

不過蓬萊這邊，必須留人！

你們對這些妖物不甚了解，但張某是知道的，它們和仙靈時代的妖物并不一樣，適應力非凡，而且可以通過吞吐靈氣，強化自身。

昆侖那邊沒有靈氣，它們在十多年里，就衍生出了如此規模的妖群。

這蓬萊山中靈氣滿滿，沈秋你與那老祖定下一年之約，怕是一年之后，這山中就要成妖獸老巢了。

指望老祖去除妖，不現實，這些事情，還是得留給武者來做。”

“嗯，此事我已有計劃了。”

沈秋回望了一眼仙山，他活動了一下手指，引靈氣入此處，不多時，便有數道神魂浮現。

“老張，咱們又見面了。”

任豪剛一現身，便哈哈笑著對張莫邪擂出一拳，后者也面帶笑容，抬起拳頭，和任豪虛幻的拳頭撞在一起。

兩人之間的恩怨，早在金陵一夜就已解決消散，如今陰陽兩隔，只剩下濃濃的友情。

“老任，你看，我說了，你我總會有見面之日的。”

張莫邪笑了笑，又扭頭看向神魂中的曲邪，后者很恭敬的對教主俯身行禮，連帶著萬毒老人，也對張莫邪微微俯身。

這兩人，還是認張莫邪為教主的。

高興嘛，就冷傲一些，這遼東大漢哪怕已成魂體，卻依然抱著雙臂，只是下巴對張莫邪點了兩下，就算是打招呼了。

“圓悟大師也在此處？”

張莫邪在神魂中，看到了一臉笑瞇瞇的圓悟老僧，他詫異的說：

“以張某觀星所見，大師應凡塵命數未盡才對，為何早等極樂？”

“是老僧主動要求的。”

老和尚以魂體懸浮，轉著手中念珠，笑瞇瞇的回答到：

“老衲看遍紅塵，越是努力，越覺得身而為人，便有極限，想做更多救人之事，卻有心無力，便求了沈施主，讓老衲早日圓寂。

今日一戰，算是圓了老衲心愿。

此后，老衲便與諸位道友，守在這蓬萊山中，為我凡塵，阻擋妖獸，也算是一場修行。”

張莫邪點了點頭，扭頭看向沈秋，說：

“這就是你的辦法？”

“嗯。”

沈秋也點了點頭，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面色平靜的仇不平身邊，在同樣懸空的仇不平身后，已成鬼王的劉俊山和吳世峰，依然如活著時候一樣，死死的拱衛著大哥。

“是非寨眾英雄，也厭了凡塵之事，他們以陰兵之軀，留在蓬萊，看守此地，不讓妖獸進犯人間。

還有任叔，圓悟大師等等一眾高手于此守護，人間便得無恙。”

忘川宗主長出了一口氣，叮囑到：

“我將劍玉置于蓬萊靈陣陣眼，只要老祖還沒發瘋，就不會主動去破壞靈陣，以他如今無法施為仙術，自然無力干擾劍玉運作。

那里，便是是非寨陰兵和眾英雄的休憩之處，蓬萊匯聚天下靈氣，以劍玉之能，只需稍加扣留幾絲，便足矣夠諸位修行使用。

我也知諸位對那老祖都有仇怨，但這一年里，諸位還是不要去招惹他。

待沈某做好萬全準備，安定了人間事務之后，便來此地，和他徹底了斷恩怨。

那時，還需要諸位出手相助！”

眾英魂齊齊點頭。

他們對于這個安排并不抗拒，之前沈秋就透露過風聲，大家都是已死之人，對于紅塵也再無更多眷戀。

如曲邪這般，在紅塵還留有牽掛的，更是愿意守在這里。

他很清楚，一旦妖獸失控，人間遭殃，他那遺腹子，也注定不會過的太好，人有了牽掛，自然也就有了動力。

“此處距離長江入海口，只有百里不到了。”

純陽子嘆了口氣，老道面色也算不得太好，之前作戰時，他也受了傷，此時氣息委頓，但還是強打起精神說：

“以蓬萊山靈氣逸散的程度，這人間靈氣今日復蘇，必然也以此處增長最迅猛，各種靈異也將現世。

這山中又封存妖獸，事關人間安危，豈能讓英魂獨守于此？

老道有個提議，不如江湖各家，各出精銳，輪換守于此處，既能讓弟子們借靈氣淬體，修行武道，也能讓他們多積累些作戰經驗，已備之后不時之需。”

“道長說得好。”

黃無慘立刻響應。

他捻著胡須，倒持著太阿劍，沉聲說：

“就以我玉皇宮為第一批駐守，不日便有精銳抵達此地。”

“墨家會出營造匠師。”

被張嵐抱在懷中的，五九鉅子的腦袋，開口說道：

“必以最快速度，在此營造出各類建筑，且靈氣既然復蘇，各派傳承陣法可用，若有御守之陣，不妨拿出共享，以我墨家匠師組合一番，建出封印。”

“那...我河洛幫沒什么拿得出手，不如各類費用，都由河洛幫出吧。”

躲在一旁偷聽大佬聊天的李義堅，這會抓住機會，跳出來刷了個存在感，他這個提議來的倒是恰到好處。

一旁的張屠狗也大聲說到：

“我丐幫出勞力，也有精銳弟子駐守于此，雖頂不得大用，但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在場的都是有江湖名望的大佬，三言兩語就定下了策略，沈秋卻搖了搖頭，說：

“你們倒是想得好，但可惜，這塊地盤有主了。”

他回頭看那處山門，說：

“我忘川宗初建，門人雖不多，但各個都是好手，如此高手云集，卻無一處宗門所在，實在不像話。

沈某看這蓬萊山就不錯，風景挺好，人杰地靈，正合我忘川宗使用。”

說話間，沈秋以指代刀，向后搖擺數分，那九百九十節階梯之上，云霧繚繞中，刻畫“蓬萊福地”四個大字便被盡數抹去。

又在碎屑橫飛中，化作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忘川山”

這手段，讓寶船甲板上的一眾武者齊齊驚呼，字跡沒什么問題，只是這三個字浮現出來，可就代表著，沈秋真正開宗立派了。

“從此之后，這蓬萊妖山，就是我忘川宗的基業了。”

沈秋回頭看著身后眾人，他說：

“大家誰有意見嗎？”

沒人有意見。

沈秋這不只是占了個地盤這么簡單，敢把蓬萊山化作自家宗門，就意味著，他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

不過考慮到，沈秋方才和老祖定下一年之約，此時再攬下這守備妖獸的活，倒也算是債多不愁了。

“沈宗主大氣。”

芥子僧笑著對沈秋拱了拱手，其他掌門也紛紛見禮。

張莫邪笑而不語，和任豪，仇不平，曲邪等一眾老友，交談了幾句，就帶著巫女，張嵐轉身離開，李義堅在一旁相送。

李大幫主臉上盡是喜氣，張大佬沒有收走貪狼刀，還指點了幾句他的武藝，這就說明，自己這幾手莊稼把式，得到了大佬的肯定。

以后出去行走江湖，也能吹牛皮說，自己也是和張莫邪談笑風生的江湖高手了。

而張莫邪卻也沒有離開多遠，待走到仙山邊緣時，他對身后跟隨的張嵐說：

“去，把你哥叫過來，為父有些話，要問問他。”

張嵐抿了抿嘴，語氣沙啞的說：

“他走了，父親，和陽桃一起走的，故意避著你。張楚他，已是鐵了心了，我勸過很多次，但已經勸不回來了，他已經走得太遠了。”

“唉。”

張莫邪在自家人面前，終是嘆了口氣，撫摸著懷中橘貓兒，他閉著眼睛，思索片刻，回頭對沈秋喊到；

“沈宗主，看在張某的面子上，給我兒一條活路，可好？”

“他自己已抱定死志。”

沈秋踏足寶船階梯，要去看看自家姑娘的傷勢，他聽到張莫邪的聲音，便回過頭來，對張莫邪說：

“我又如何能救他？”

“那就給他一條他能走的路！”

張莫邪說：

“僅此一請，再無他求。”

“好！”

沈秋應了句，再不回答，飛身踏入船艙之中，沿途所有武者，都為他讓開一條道路，待走入艙室之中，林慧音卻已蘇醒過來。

林女俠受傷挺重，但并不危急生命，雙手已被陸玉娘包扎好了，沈秋的大弟子，正護在林慧音身邊，用心照料。

這位瀟湘女俠，理論上說，是陸玉娘的師娘呢。

“玉娘，你去尋你二哥。”

沈秋對這出色的弟子說：

“就對他說，陸文夫前輩，以后會長守蓬萊山，守護人間安寧，若是他還有什么話想對父親說，便抓緊時間。

以后再想見面。怕沒有這么容易了。”

“哦。”

陸玉娘應了一聲，起身便往艙外去，帶走出幾步，又聽到沈秋說：

“還有你家大哥，我過幾日，就以分神術，為你大哥剝離魂體，他怕以后也要守在咱們這忘川宗門里。

若是你有空的話，不妨將你嫂子和侄子侄女帶來此處，與你大哥相見一次。”

“啊這...”

陸玉娘一時間心頭盡是欣喜，大哥的遭遇，已成她心中糾結，此時聽的師父如此說，不由的心生放松，扭頭就要感謝。

但看到師父坐在師娘床邊，親手為師娘擦拭臉龐，陸玉娘的眼珠子頓時轉了轉，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便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待陸玉娘離開之后，沈秋看著躺在床鋪上的林女俠，林女俠蓋著被子，臉色蒼白些，一雙大眼睛，也忽閃忽閃的看著沈秋。

“回去之后，瑤琴會說我的。”

沈秋語氣溫柔的，輕聲說：

“她肯定說要我，為什么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這么重的傷，慧音，這一次，是你救了大家，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是嗎？”

林女俠輕笑了一聲，她說：

“我可不想做全天下人的英雄，天下太大了，我顧不過來，我只想做你的英雄，夫君，這一次，沒給你丟臉吧？”

“豈止是沒有丟臉。”

沈秋輕笑一聲，說：

“今日之事傳出去，這天下武林，又該說我沈秋，配不上你林慧音了，你受了傷，休息一會吧，我就在這里陪著你。

乖，睡一覺吧。

咱們，要回家了。”

左道江湖 38.忘川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