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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天平兩端

更新時間:2020-12-23  作者:驛路羈旅
左道江湖 10.天平兩端
“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好厲害啊。”

涅槃寺中,沈秋捧著一碗粥飯,用筷子夾起素菜,放入嘴里,他一邊吃,一邊含糊的說:

“這是顯圣了,不僅城外張楚被嚇退,城內也是嚇破了膽,雄雄赳赳來的,結果,只是一晚上就走了一半。

再算上其中隱藏的反賊內鬼,還真是開局不利。”

“怪不得他們。”

芥子僧坐在圓桌另一邊。

手里也捧著個碗,眼前還放著半個饅頭。

他說:

“我涅槃寺,天下大宗,不也是提前把不善戰斗的禪師們,送出臨安了嗎?今日所見所聞,早在預料之中。

才走了一半,已說明武林豪杰,還是有幾分膽氣的。”

他呼嚕呼嚕的拔了幾口飯,然后放下碗筷,對沈秋說:

“從昨夜開始,城防軍就開了北門東門,將城中百姓,遣往城外,對此,你怎么看?”

“這是要清空臺面,好好打一場唄。”

沈秋頭也不抬的說:

“他知道我們在,這算是邀請了,真是信心滿滿,不過也確實如此,齊魯之事,已將蓬萊惡名傳遍天下。

隱樓已潰,消息瞞不過,便不再扭扭捏捏,擺開陣仗,你來我往,刀劍說話。

把咱們這些硬骨頭聚在一起,一戰打垮,這就是殺雞儆猴,此戰之后,整個天下,還有誰敢反抗他們?”

芥子僧轉折佛珠,那張陰陽分明的臉上,盡是贊同。

幾息之后,他看著沈秋,說:

“但,人心在我們這邊。”

“確實。”

沈秋也放下碗筷,拿起手帕,擦了擦嘴。

他說:

“大家伙給面子,能來臨安,就是人心向背,就算是趁夜色逃離,也只是畏懼力量,避死就生,乃是人之常情。

非要用雞蛋碰石頭,也不是所有人的人生哲學,這個就不好評價。

但只要咱們贏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只要咱們在臨安,干翻了人前顯圣的仙人,用事實告訴他們,仙人并非不可戰勝,那此戰之后,天下各地的反抗之火,便都會點燃。

做大事嘛,總要有先行者的。

咱們既已在這里,那再說怕死,未免被人家笑話。”

芥子僧閉著眼睛,宣了聲佛號。

他說:

“青青,會來嗎?”

“會吧。”

沈秋語氣溫和的回答說:

“大家都會來的,黑暗里前進的持火者們,撕裂黑暗,引來光明的時刻,若是未來的大楚女皇不在,未免就有些不太夠味。

我信這座城市是忠誠的,它會回到青青懷抱中的,就如齊魯一樣。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青青不會一個人來的。”

“好!”

芥子僧霍然起身,從手邊拿起沉重禪杖,他說:

“那便讓我這沒出息的父親,為我女兒登臨天下的路,掃清這最后的障礙吧!

我已收到明確消息,明日午時,太廟前,國主趙鳴,將拜謁蓬萊道君,正式被接引列入蓬萊門墻,師父已下決斷。

明日將做金剛怒目,護持人間正道。”

“明日嗎?”

沈秋摩挲著下巴的胡須,走到窗戶邊,向外眺望。

幾息之后,他說:

“看今日陽光明媚,萬里無云,明日,想來應也是個赴死開戰的好天氣。只待明日,吾輩往皇城一行,太廟血戰將起。

城中宵小,就交予大師與眾位英雄。”

“皇城之外,還有虎賁衛與一眾精卒。”

芥子僧說:

“威侯似也有所預料,從今早,就在排兵布陣了。”

“不必擔心他們。”

沈秋擺了擺手,說:

“自有人會對付他們。”

此時城外,五十里處。

北軍大營,士氣低落的很,就連無所畏懼的魔兵們,都在交頭接耳,用斷斷續續的話語,傳揚著昨日目睹那驚險之事。

萬余鬼武前鋒,被人以一法滅去,前前后后,持續不到柱香。

這等天地之威,實在是讓人心生畏懼。

但作為統帥的北國國師,卻一臉淡然,他還有興趣帶著親隨,騎馬踏青。

一眾人縱馬于一處小丘前,從此處,依稀能看到遠方的臨安雄城,就如明媚天光下的一座巨獸,就那么巍峨的趴在大地上。

朝著他們這邊張開了血盆大口,正等待著新鮮的血食,主動踏入其中。

“無命,明日就要攻城,很可能一去不返,你怕不怕?”

張楚騎在裝飾華美的黑色戰馬上,往身后問了句。

憂無命這會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聽到張楚詢問,他搖了搖頭,帶著散開于腦后的長發,說:

“不怕,必為大哥,攻下此城!”

“我也不怕。”

張楚笑了笑,他抓著馬韁,眺望著臨安雄城,說:

“兵卒們都在畏懼那不出面,就滅了萬余人的仙人,但我不怕,他再怎么厲害,和我們也沒關系。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們要考慮的因素。

那是沈秋那些人的麻煩,咱們要考慮的,是在他們分出勝負前,把我北國大旗,插在那臨安皇城的宮殿上。”

“張楚哥。”

憂無命詫異的說:

“那等高手,對搏一場,臨安,怕難幸存,只是,插旗子,不占領,沒用啊。”

“不,有用的很,無命。”

張楚回頭對憂無命眨了眨眼睛,異色瞳孔中,浮現出意味深長的光。

他說:

“占不占臨安,都無所謂的,只要我等入了那南國國都,哪怕只在里面待一炷香,都對咱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有天大裨益。

那是一桿大旗。

它只要還在,這長江以南,直至南海的天涯海角,都會看到它。

但它若是被砍倒了,那些人就看不到了。

心中大旗,巍然崩潰,就如二十多年前,臨安禁宮失火,楚少帝闔家身亡,半邊天下就歸了趙家人。

趙家人當年做下惡事,現在還償還回來了,用和大楚一樣的方式滅亡,倒真是天道好輪回。”

憂無命似懂非懂。

他也不是理解不了這些事,他只是懶得去思考這些。

兩人一前一后,就在這小丘上,于陽光中向前眺望。

幾息之后,一匹戰馬沖上來,忠勇的副將,為國師帶來了兩個消息。

“國師大人,城中細作已送出消息。”

副將騎在馬上,對張楚抱拳說道:

“明日午時,南朝國主,要在太廟前,拜入蓬萊門墻,城中百姓,也在被從臨安北門東門,送出城去。

有威侯麾下一彪兵馬護衛,但人數不多。

我等是否要分兵,前去襲擾一番?”

“不必!”

張楚擺了擺手,說:

“任他們去吧,待臨安城滅,百姓無處可去,便成我北國麾下順民。既然是自己的民眾,為何要去襲擾?

若是喪盡人心,可大大不妙,我雖未見過南朝國主,不過曾風聞,那趙鳴也是個精明之人,怎會做如此荒唐事。

堂堂一國之主,坐擁半方天下,有黎民千萬相隨,竟拜亂世賊人為師,呵呵,這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野爹。

趙虎若泉下有知,怕是要吐血三升。”

張楚不屑的笑了笑。

他摩挲著手中韁繩,瞇起眼睛,說:

“明日...

明日怕就是決戰之時了,無命,你去魔兵營中轉一圈,讓他們勿要生事,今晚夜下,便向臨安行軍,務必趕在午時之前,抵達臨安城下!”

“是。”

憂無命應了一聲,翻身縱馬而去。

待憂無命離開之后,那副將才又開口說道:

“還有一事需稟告國師。

方才有后方探馬來報,臨安北邊,也有一彪人馬正在推進。但成分很雜,據探馬來報,其中有疑似天策軍近兩千人為前鋒。

中軍乃是近千江湖人,大都是齊魯地的俠客。

有人認出了玉皇宮的紫薇道長,據說還有自瀟湘來的道士劍客,后軍是中原大幫河洛幫的近千拳師,以及一群叫花子。”

聽到這匯報,張楚的臉色也變了變。

“好家伙!”

國師感慨一聲,說:

“這是江湖大派齊聚于此,當初打我魔教時,這些正道俠士都未曾如此團結過。這沈秋,每次都能整出些新活來,每次都能讓人刮目相看。

不過這樣也好。”

他說:

“人來的越多越好,他們那邊勝算多,咱們這邊勝算才能更多,不必理會他們。你且回去軍中,召集將校,告知他們我的決定。”

副將應了一聲,也要拍馬而回。

不過他剛轉過身,就被張楚喚住。

國師似是在思索,副將也不敢打擾,安靜等待。

十幾息后,才聽到國師說:

“這樣,你選出一半將校,明日不必隨我前去臨安。除五萬魔兵之外,其他軍卒,亦不必去。

由你來做統帥指揮,今晚我等出發時,爾等也往更南方去!”

張楚對副將叮囑到:

“派出探馬,往南方各城,散布消息,就說臨安已毀,趙氏已亡,我不管你用何等方法,一月之內,務必占下通往兩廣福建的軍路大城,以我北軍威勢,席卷南境。

你可明白?”

“末將明白!”

一聽不用去臨安送死,副將心頭一片火熱。

他和普通兵卒一樣,也被昨日倭人前鋒的慘狀嚇到了,本能的就感覺,強攻臨安這事行不通。

但國師有定計,他也沒辦法勸說。

眼下國師有新命令給他們,還是去更富庶的南境進攻占領。

這事,他擅長的很。

連區區倭人,都能在江南橫行無忌,這南國腹地的軍備之虛弱腐朽,可見一斑,自己這些北軍精銳,要直入南國腹地,那就是殺雞用牛刀了。

興沖沖的副將拍馬而回,只將張楚一人留在小丘之上。

國師從馬兜里,取出水壺,扭開蓋子,往嘴里灌下一壺水,這才讓干渴不休的喉嚨舒適一些。

在這獨自一人時,張楚也露出了些,不會在外人眼前露出的...

軟弱。

他抹了抹胸口。

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胸口皮膚之下,傳來的焦荒之氣,從喉嚨到肺部,這一路就好似吃了火辣辣的番椒一般。

每日飲水的數量越來越多,排泄卻越來越少。

好似水進了軀體,就像是澆在了龜裂的大地上,一下子就滲進去,消失的無影無蹤,但自己的武藝功法,哪怕不專門去修煉調息,也在與日俱增。

幾個月前,才進入半步天榜。

時至今日,張楚卻已完成了練虛返實,先天之體早已鑄就,正往無垢無漏之軀前進,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那層已經開始搖晃的桎梏瓶頸。

也許再過些時日,自己便能入天榜。

若鼓足勁修煉,不斷與人動手,激發圣火潛力,這時間還會更短。

這樣的進步速度,絕對能讓整個江湖震動,也絕對會讓所有武者心下羨慕。

但...

代價呢?

自己就像是一團火。

如今已燒到最旺時,將所有薪柴都點燃,不斷的放出烤炙萬物的熱量,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氣象萬千。

但等最后一棵薪柴也燃盡了呢?

自己的結果,又會如何?

“我的下場,注定不會太好的。”

這個念頭,在張楚心中一閃而逝。

但要說悔意,其實到也沒多少。

如果給他再選一次的機會,當日面對那團送到眼前的千年圣火,他依然會取用它,不會有絲毫猶豫。

享樂?

享樂算什么!

人之一生,總有目標,要化不可能為可能,化可能為現實,那才是大好男兒該行之路,就算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若做不成高掛天際,放出光熱,照亮世間的太陽。

那不如做一枚流星。

劃過天際,也能照耀人間,為人所知,在絢麗中,燃盡最后一縷心血,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

再說了。

張楚笑了笑,他長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想到,自己想和沈秋這樣的人,同臺競技,從始至終,都不想被他拉出太遠,但自己手里又沒有那一縷仙緣所在。

既不愿服輸,就只能再多付出一些。

“父親曾告訴我,每一條路都有盡頭,盡頭可就近在眼前。”

張楚收回目光,也不握韁繩,就那么任由戰馬,載著自己,往小丘之下行去。

他閉著眼睛,又拿起一壺酒,潤了潤喉嚨。

他說:

“既然是自己選的,那就咬牙走到最后,成敗,在此一舉,不妨,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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