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江湖 69.受虐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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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芥子僧,一生活的真糾結。”
沈秋目送芥子僧蕭索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在他身邊,張嵐抱著貓,一臉唏噓。
他說:
“雖是大楚王子,但兒時就經歷家破國滅,一天好日子都沒享受到,有個深愛的妻子,也因為血脈之故,慘死在眼前,自己又被毀了容。
現在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女兒,卻又因種種原因,無法相認。
唉,真是人間慘事。”
“不是不能相認。”
沈秋摸著手中畫軸,他輕聲說:
“是他始終過不了心里那一關,芥子僧覺得自己是無用之人,愧對女兒罷了。但以青青的性子,她怎么會厭惡自己的父親?
范旁墨,確實不算個好父親。
但他一直在努力的當一個好父親。
如今之事,也是為了女兒前程,甘愿渡入佛門。
這都是蓬萊造的孽!”
沈秋深吸了一口氣,他伸手拍了拍張嵐肩膀,說:
“收拾一下,待小鐵,山鬼回來,咱們就往洛陽去,接了瑤琴,青青,玄魚,便往紹興一行。
若陶朱山一脈,真有神異,那接下來兩年,那里便是咱們的大本營了。”
“好”
張嵐應了一聲,但走出幾步,他又回頭看著沈秋,說:
“你到底讓小鐵和山鬼做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我問你,張嵐。”
聽到這個問題,沈秋便問道:
“他蓬萊仙山,遠在茫茫東海上,每二十年才開啟一次,聽劉卓然所說,那蓬萊中人,日日夜夜都在山中苦修呢。
他們又不是真正仙人,沒有洞察世事的本領。
但你看,這江湖事,天下事里,樁樁件件,都有蓬萊的影子在其中。
你說,他們如何能如此耳目通靈,又是哪來的力量,能暗中扎根江湖幾百年,還沒有被有識之士發現?
總不見得,咱們的前輩先人里,沒有一個聰明人吧?”
張嵐聞言,便皺起眉頭想了想。
他說:
“你的意思是,隱樓?我父親告訴你的?”
“不,這個是我自己發現的。”
沈秋想起今日在五龍山莊后山上,那魯白拿出的冊子,便冷笑一聲,說:
“隱樓藏于江湖,也有幾百年了。
幾百年間屹立不倒,不管天下大勢如何變化,不管武林江湖月晴圓缺,它一直都屹立在武林陰影中。
既做情報買賣,又做懸紅殺人的活,但你我卻從未聽聞,隱樓在江湖上招募殺手。
我還專門問過沈蘭,她專司暗殺的五行門,都不知道隱樓的殺手是哪里來的,而且若我所料不差,任叔那一夜,殺得七個半步天榜,應該就出自隱樓。
那地方,就是蓬萊在江湖的耳目,也是蓬萊中人,行走江湖最好的掩蓋。
數百年前,隨著江湖雛形一起出現的情報網,就是蓬萊人操縱江湖的雙臂手段,想要毀了蓬萊,就得先斷其雙臂,毀其耳目。
小鐵與山鬼,今夜去金陵,便是做這事了。
咱們一路回去洛陽,這一路上,但凡有隱樓分號,都要盡數毀去!”
“我們不去接應?”
張嵐說:
“若如你所說,隱樓中有蓬萊人,還能一口氣拿出七個半步天榜做暗殺之事,那你就不怕,今夜小鐵山鬼去了,會遇到危險嗎?”
“不會有危險的,半步天榜又不是大白菜,就算蓬萊有秘術,也不可能憑空再造出十幾個來。
任叔那一夜,怕是已經將隱樓高層殺得七七八八。此時正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
沈秋搖了搖頭,他看向金陵方向,輕聲說:
“小鐵今晚要涅槃重生。
我們,也不該去打擾他,耐心等待自家兄弟,得勝歸來吧。”
采石磯七十里之外,金陵城中。
這幾朝古都,今夜熱鬧得很。
城中一條街上,正燃起熊熊大火,一座三層木樓已經被點燃,兩側長街上相鄰的建筑也被蠻力打倒,毀成廢墟。
就像是隔離帶一樣,讓火勢不至于蔓延開來,這時代的城中大都是木質建筑,一旦大規模起火,可就是人間慘劇了。
這條街上的居民,更是在大火燃起之前,就被驅趕出去,城中府兵想來救火,卻被一群動作僵硬,不懼刀劍的恐怖機關人打的滿地找牙。
而在長街中心,熊熊燃燒的火焰前,山鬼抱著劍,帶著面具,就站在那里,但凡火中沖出人來,便會被一劍逼回去。
或者干脆被一劍刺死。
大火燒的映紅了夜空,將前方長街照的猶如白晝。
穿著綠袍,留著亂辮的艾大差坐在兩具疊起來的尸體上,就在燃燒的火焰前,手里抓著一把鋼叉,叉子上插著一支烤的半熟的燒雞。
他倒是放松的很。
在身后橫七豎八的丟著十幾個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都是從這金陵隱樓的密庫里,取出的各種金銀寶物,山鬼和小鐵肯定是不要的。
所以這些東西,就便宜艾大差了。
“呸。”
青陽魔君在火中烤著自己的燒雞,臉上卻毫無喜悅,他瞪著大小眼,惡聲惡氣的罵到:
“他沈秋倒是會指撥人,咱大差好歹也是天榜高手,就被他派來保護你們兩個弱雞。這也倒罷了,這隱樓也是銀樣镴槍頭!
老子還想著,今晚再找副好材料,結果興沖沖的來了,卻發現這里都是一群提不上串的小蝦米。
晦氣得很!”
他又罵了一句,嗅著鋼叉上燒雞的香味。
艾大差動了動喉嚨,從旁邊拿起一個小瓷瓶,撒了些粉末在燒雞上,一時間香味混著血腥味,還有木材燃燒的味道,散入周圍之中。
“喂,仇不平的兒子,你要的東西,老子給你做好了。”
艾大差想起一事,邊回過頭,看著正盤坐在地上,閉目調息的小鐵。
后者還是穿著那套沉重的黑色盔甲,上面布滿了刀劍刻痕,還有惡心的血肉殘渣,身邊的巨闕劍上,也盡是血污。
今夜毀隱樓,是小鐵一馬當先沖入樓中大砍大殺的,山鬼和艾大差,都只是在一旁掠陣。
小鐵狂戰兩炷香,這會已疲憊的很。
聽到艾大差叫他,小鐵抬起頭,那雙恍若火光點點的雙眼,看著魔君,在火光照耀下,他那一頭白發,扎眼的很。
“就在馬車上。”
艾大差撕下一個雞腿,在嘴里咬了一口,大概是味道差點,他又拿起那個瓷瓶,給上面撒調味。
他對小鐵說:
“老子這幾天,可是忙壞了,從金陵天機閣‘借’了好多東西,才把那玩意做出來,但老子覺得,你不一定敢穿。
嘿嘿,天罡甲,可怕的玩意,一般人可都不敢穿。”
小鐵不理他。
這年輕人如今沉默的很,就好似沒了神智的機關人一樣,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只是對外物不甚上心罷了。
他走到艾大差那大馬車前,伸手從車子后面,提出一個沉重的,一人高的木箱子。
哐的一聲砸在地面,濺起塵土飛揚。
這木箱子里也不知道裝著什么,沉重的很,比百來斤的巨闕劍還要沉一些。
“啪”
小鐵一腳踹在木箱上,將那箱子踹開,露出了其中所藏之物。
一套盔甲。
樣式古怪,外表黑色,用上好精鐵制作,胸鎧,臂甲,護脛,鐵靴,還有個黑色的頭盔,沒有任何裝飾,沉重簡潔。
這片江湖里,少有這等全覆式的盔甲。
而且除了全身精鐵打造之外,在那盔甲的關節處,還都做了機關術處理,靈活的很,不會影響揮劍戰斗。
但這些...
都不是最主要的。
艾大差說,少有人敢穿上這套盔甲,并不只是說這盔甲很重,一般人穿上連行走都難。
他指的是,盔甲內藏的機關。
“嘿嘿,一百二十八個尖錐,按照穴位分布,都被釘在盔甲內部。”
艾大差抓著雞腿,慢悠悠的走到小鐵身后。
他看著自己得意的作品,面癱臉上盡是一抹殘忍的愉悅,他對小鐵說:
“這樣的東西,一旦穿上,行動之間,尖錐刺入血肉,別說戰斗了,你連奔跑都難,這痛苦可不是忍一忍就能過去的。
只要你動,尖錐就會刺的更深。
老子知道你遇了慘事,小媳婦都被陽桃搶走,今生怕是再難見到。
但小兄弟啊,老子看在仇不平的份上,勸你一句。
這東西,別穿!”
艾大差說:
“沈秋撲街當時告訴老子的時候,老子還以為他要做一套刑具呢。
這玩意就不是作戰用的,它就是刑具。
你身居千年圣火,又學了龍虎戰氣,有蓬萊仙家劍術。多練十年,武功自然大成,突破天榜都不在話下。
你還年輕的很,何必用這玩意自虐呢?”
“十年?”
小鐵看著眼前那箱子里的刑具盔甲,他伸手將身上的黑色鐵甲取下來,丟在一邊,在當當作響的聲音中,他眼中的火光越發明亮。
他啞著聲,說:
“我沒有十年可以等...”
他彎下腰,在艾大差的注視中,他拿起雙臂的臂鎧,一左一右,扣在手臂上。
“咔”
機關合攏,臂鎧扣在小鐵雙臂上,下一瞬,便有鮮血自臂鎧的裂縫中溢出,其中暗藏的鐵錐,刺破皮膚,刺入穴位。
而軀體受創,在小鐵心竅中,懶洋洋的燃燒的圣火,也似被刺激到一般,飛快的順延經絡,燒到小鐵雙臂上,將那傷口愈合。
不再有鮮血流出。
“呼,呼。”
小鐵的呼吸粗重而灼熱,他忍著痛苦,又彎下腰去,將那鐵靴護脛拿起,雙腳踩入其中。
“啊!”
尖錐刺入腳面,劃得鮮血淋漓,他高大的身體都顫抖了一下。
但下一瞬,那圣火騰起更旺,小鐵的雙腿皮膚下,似有光芒劃過,又將雙腳上的傷口愈合。
“她在等著我。”
小鐵疼的嘴唇都在顫抖,他如自我催眠一樣,說著話,又將護脛拿起,扣在小腿上。
尖錐入體,鮮血濺出。
“砰”
小鐵半跪在了地面,在火光映照中,他額頭上盡是冷汗,但汗水剛浮現,就被高溫的皮膚蒸發,那圣火感覺到了小鐵軀體不斷受創,也不再懶洋洋的。
它開始遍布小鐵軀體每一處,圣火在燒,將千年繼續的能量,源源不斷的注入小鐵身軀之中。
“碼的!”
艾大差后退了一步,手里雞腿吃著也沒味道了。
他看著眼前小鐵顫顫巍巍的要套上胸甲,大小眼里也盡是一抹愕然。
“沈秋身邊,都TM是一群瘋子!你這小伙,比老子瘋的還厲害!”
“啪”
黑影閃來,山鬼伸出手,一把按在小鐵手中的胸甲上,那黑色鬼面之下,雙眼中也盡是一抹冷意。
“不能穿!你會死!”
“不會。”
小鐵抬起頭,蒼白的臉上,努力的對山鬼試圖露出笑容。
但只是肌肉抽搐。
他已不會笑了。
“不會死,詩音告訴我,圣火能燃十年,只要圣火不熄,我便不會死,但我不是詩音,我沒辦法讓它按我心意來。
只能用這種方式,催動它更劇烈的燃燒。
山鬼大哥,你不必擔心我。
我要么作為一個廢物活著。
要么就在這圣火鍛體中,成為一個真正的強者...我不會死的,在救出詩音,毀掉圣火山前,我不會死的。
你信我!
山鬼大哥,幫個忙,幫我穿上。”
小鐵的手指都在發抖。
說著不疼,但怎么可能不疼?
山鬼看著眼前這年輕人,他知道,這是小鐵在懲罰自己,但他做錯了什么?
他根本沒做錯!
他已經足夠努力了,山鬼每次見他,他要么在打熬氣力,要么在揮劍練劍,他已經很努力了。
非要說錯,大概就是運氣不好,在還弱小的時候,遇到了自己敵不過的敵人。
他只能這樣,以痛苦的火海,錘煉自我。
肯定很疼。
山鬼站起身來,雙手托著沉重的胸甲,套在小鐵身上。
“咔”
機關合攏,尖錐刺穿血肉,就如最可怕的刑罰。
小鐵整個人都倒在地上,雙手撐著身體,鮮血一點一點的從胸甲中滴落,但很快,便再無血漬,他的體表溫度,已經高到了燙手的地步。
圣火被激發開了。
就如鍛爐中鍛打鋼鐵,在這無聲的較量里,圣火鍛體篇飛速運轉開來,要將小鐵的血肉之軀,鍛打成不畏刀劍的絕世名刃。
最后,是頭盔。
頭盔當然沒有尖錐。
這玩意要是刺進去腦髓,那就真的十死無生了。
但頭盔也是特別制作的,護住后腦勺和頸部,在臉前,留著縫隙,小鐵花了十幾息,才慢慢站起來,又從山鬼手中,接過沈秋那個紅色的般若鬼面。
一聲輕響,鬼面卡入頭盔中,小鐵全身上下,再不露血肉一分一毫。
“呼,呼。”
如野獸般的沉重呼吸,從那鬼面之下傳出,炙熱的溫度,讓體內戰氣運轉時,都帶起了如蒸汽一樣的白煙,從那黑色盔甲每一處升起。
就和一個機器人一樣。
小鐵艱難的彎下腰,將沉重的巨闕提在手中。
身上盔甲百多斤,手中巨劍百多斤,哪怕以他天生神力,此刻都有壓力縱生,但在痛苦帶來的麻痹中。
這點壓力,也無所謂了。
“他們在那!”
兩三聲喊叫,自街頭黑夜響起,山鬼回頭看去,便看到金陵城中的捕快,帶著幾名江湖高手,正往這邊來。
承影正要出鞘,卻聽到身后傳來盔甲碰撞聲。
低沉的腳步聲后,留下一個個帶血的腳印,小鐵語氣沙啞如兩塊砂紙摩擦,他拖著巨闕,在地上留下一道深刻劃痕。
他甕聲甕氣的說:
“兄長休息吧。”
“我來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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