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很久沒有起過雞皮疙瘩了,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就像你晚上上廁所的時候路過鏡子,忽然發現里面的自己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你,那種余光一瞥瞬間心中驚起毛骨悚然的惡寒感。
這無關實力問題,而是一種單純的心理問題,就像人會天然的討厭蟑螂,討厭蜘蛛這種東西,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它們,但它們忽然蹦到你眼前時你依舊會生理性回避。
幾乎是瞬間,林年鎖定了這種強烈不適感的來源,畢竟迪利亞斯特號內攏共就只有三個半人。
他消失在了控制臺前,再一次出現時,右手已經卡在了曼蒂·岡薩雷斯的脖頸上,只要他想,就能隨時捏斷這個女人的脖子——字面意思的捏斷,將皮肉和骨骼一起扯斷,頭頸分離的那種。
同時,村雨的刀尖也停在了曼蒂·岡薩雷斯的眉心處,在林年行動的時候,李獲月幾乎是同時抽出了控制臺旁依靠著的村雨,反手持刀鎖定了這個她早就留心多時的女人了。
“おっと(哎呀)!”曼蒂的嘴里很恰當好處的發出了聲音,在日語中,這個語氣助詞有“哎呀”表示驚嘆的意思,也有著“等等”的意思。
而很顯然,現在這兩種意思都適用于當下的語境,既是感慨林年和李獲月的反應之快,也是想讓他們下手慢一點,別真的殺了自己。
迪利亞斯特號停在了深海之中,火光照亮著深潛器的表面,透過玻璃映得如今僵持不動的三人側臉通紅。
“你是誰?”林年抓著面前曼蒂的脖頸問道。
“不管她是誰,總之不會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先殺了再說。”李獲月淡淡地說道。
“先別急。”林年叫停李獲月,因為他知道對方沒開玩笑,她是真準備動手。
“初次見面自己的救命恩人就鬧得這么僵,這不太好吧?”被林年控制住的“女人”雙手輕輕舉起,因為被限制了脖頸的活動范圍,只能無奈地平視前方的李獲月。
“救命恩人?”林年不明白這句話從何談起。
“我一共救了你兩次,第一次是大空洞的時候,我讓你的師姐切斷了耶夢加得和芬里厄之間精神的聯系,讓你得以在皇帝的算計下成功脫險。否則的話,現在的你應該不可能還能和頭頂上那些卡塞爾學院的同伴依舊這么相親相愛吧?”女人說。
林年立刻就猜到了女人的身份——曼蒂·岡薩雷斯身后的那位老板,一直周旋在皇帝以及路鳴澤還有秘黨之間的那個神秘的插足者,也是龍吼陰謀之中最大的意外元素!
“見鬼。”林年心想。
他猜得到有朝一日,自己一定會見到曼蒂身后的這個幕后黑手,可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這么突兀,且方式也是這么的.似曾相識。
通過肢體接觸以及之前曼蒂的一言一行,他可以確定面前的曼蒂絕不是冒牌貨,那么現在這種“人格”的忽然替換只有一種解釋了——這是類似于葉列娜和皇帝“降臨”的現象。
曼蒂身后的老板如今在林年這里危險度提高了數個等級,同時他心中有種不好的猜想——曼蒂所謂的這個新的老板,可別是皇帝假扮的,因為這種權能太具有辨識性了,這個世界上所能擁有的就那么幾個。
林年下意識想偏頭看向葉列娜,問問金發女鬼能不能從這個家伙身上看出些什么,可當他準備去找葉列娜的時候就發現,這女孩早已經消失不見了,頭發絲兒都看不見一根。
真是個喜歡掉鏈子的家伙!
“你到底是誰?”林年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什么會大費周章出現在這里。按照正常情況來講,我是不會這么明目張膽的露面的,尤其是離皇帝所在的這么近的地方,如果我被祂發現,那么就糟糕了!”女人嘆了口氣說道,“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放任他去完成他的布局,那么情況也會一樣糟糕!”
“你剛才說你救過他兩次,第二次呢?”李獲月忽然開口問道,抬起刀尖令女人略微揚頭。
女人舉起投降的右手稍微向一旁的迪利亞斯特號的鐵壁敲了敲,“林年,我記得你之前不是跟路明非討論過,以‘八岐’的力量,是否能在核爆炸的中心存活嗎?”
林年看了一眼女人手敲的地方,那是核動力艙所在的位置。
“答案是不行哦,八岐雖然強大,但終究核心邏輯是細胞的超分裂進行自愈,雖然涉及了一些‘規則’的力量,但卻沒有直達‘概念’的能級。倘若有攻擊可以使得八岐的使用者渾身上下的細胞甚至都來不及分裂,一口氣全數給殺死,那么八岐也將沒有發動的時間——就像你的龍王狩,這個權能的核心便是一口氣將敵人的全數細胞殺死,不留存活的余地。”
“我已經把通訊電纜切斷了,沒人能控制核動力艙自爆。”
“你能料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料到,以他在蛇岐八家之中的權力,想要對核動力艙進行一些小小的調整是很簡單的事情。”
“你說的‘他’是誰?皇帝?”林年直問關鍵點。
“不,是王將。”女人想搖頭,但被刀尖抵住額頭完成不了這個動作,只能遺憾作罷,“皇帝絕不會在你的性命上做這種危險的策劃,相反,他還借了輝夜姬的口,不惜冒著暴露輝夜姬的后門程序的情況提醒你要注意這一記殺手,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了吧。”
“可王將啊。”女人頓了一下,“雖然他和皇帝如今算是‘合作’關系,但他想要在過去那件事上找回場子的心可是從來都沒有斷過的呢。他和皇帝的利益終歸是相互沖突的,雖然暫時可以合作,但能使絆子肯定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現在我們隔壁正在倒計時的核動力艙就是一個例子。”
“倒計時?”林年皺眉。
“還記得迪利亞斯特號的表殼內的抗壓材料是什么嗎?”
“記憶金屬。”李獲月說。
“在你們隔壁的核動力艙內有一個同樣材料制作的閥門部件安裝在次級冷卻回路中,這個部件在制造的時候被預設了一個相變溫度,在迪利亞斯特號正常運行的時候這個部件會很穩定,怎么檢查都檢查不出問題。”女人右手輕輕拍著一旁的鐵壁,“但在深潛器達到一定深度時,控制臺內的一個小型內置加熱器就會被激活,會將這個部件加熱到相變溫度發生形變,導致連接處撕裂或閥門異常關閉,阻斷冷卻水流,至于后果是什么.”
“冷卻失效,堆芯升溫熔毀。”李獲月冷淡地說道。
“王將算到了皇帝會提醒你們通訊電纜可以遠程接入控制臺,利用輝夜姬自動過熱你們核動力艙的情報,所以他做了備用的手段.還記得迪利亞斯特號下潛的時候有一次控制臺報錯么?”女人幽然說道,“你們已經抵達了預設深度,加溫裝置已經啟動了,大概還有三分鐘,閥門部件就會抵達預設溫度,你們的深潛器不會報警,大概移動到沉沒的列寧號前,爆炸會將里面的胚胎以及你們一起化為烏有!”
“如果你是好心提醒,你應該在水面上的時候就將這件事告知我們,或者借曼蒂之口傳達給我們。”林年緩緩說道。
“不不不,我當然不能這么做。”女人搖頭說道,“如果這么做的話,王將隱藏在蛇岐八家內的身份就暴露啦!聰明如源稚生,在得知這個情報后肯定會立刻調查所有碰過核動力艙的人,順藤摸瓜很容易就把王將的馬甲給套出來,這不利于之后的‘劇本’——王將一定會暴露,但絕對不是現在。”
“那么現在你準備怎么做?”林年看著女人的背影平靜地問。
“首先,我會幫你們處理核動力艙過熱的問題。”女人向前邁步了,林年松開了手,而李獲月在刀尖穿透對方額骨的前一秒,微微皺眉還是收起了村雨,任由對方來到了控制臺前。
“就算核動力艙爆炸,也不一定能致我們于死地,在爆炸前一定會有征兆,只要有征兆我就能反應過來,但你忠心的手下卻是很難活下去了這就是你的待人處事之道嗎?”林年望著女人淡淡地問。
“曼蒂嘛說她忠心你是認真的嗎?”女人苦笑著說道,“而且我也不否認你可以反應核動力艙爆炸這件事,畢竟過熱后輻射泄露你和李獲月應該都會很敏感,事先察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我救你第二次是指核動力艙會把你們和胚胎一起炸飛的事情。”
“不對,你說的話里面有矛盾的地方。”李獲月忽然意識到什么似的,忽然又舉起村雨橫在對方脖頸旁冷冷地說道,“猛鬼眾的目的是復活白王,等待胚胎的完全孵化,王將是猛鬼眾的首領,目的也一定如此。但你說,他的計劃是等到深潛器抵達列寧號時過熱的核動力艙將我們和胚胎一起炸掉,這有悖于他的核心利益!”
“這就是信息差的問題了,如果你早就知道列寧號中的胚胎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白王’的話,那么自然你也無所謂核動力艙會不會將之炸毀了。”在控制臺前檢索著后臺的各種小程序的女人無視了李獲月的威脅,一邊操作一邊回答。
“胚胎里的東西.不是白王?”李獲月低沉地問道,“那是什么?”
她其實早就猜到了胚胎大概率不是白王,或許在下潛之前她還將信將疑著,被蛇岐八家以及葉列娜那一通對那傳說中的白色皇帝的吹捧弄得如臨大敵。
可當她真正到達極淵時,就越來越認為這次的敵人不會是白王——因為她并沒有感受到那種神話般的精神領域,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不像是要覲見那傳說中的王座。
她的本能告訴她,這里面有陰謀,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陰謀。
“列寧號上的胚胎中孕育的,是你們絕對意想不到的東西,也是你們絕對不想面對的東西,尤其是在這般環境之中!”控制臺前的女人露出了一個淡笑,“其實,我發現你們似乎一直都沒有注意到一個很重要問題。”
她停頓了一下,扭頭看向林年,也只看著林年,四目相對,“林年,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什么來到日本之后,你們心心念念的、恨不得抽筋拔骨的‘皇帝’從頭到尾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在你的面前嗎?”
這個問題忽然被甩出來,讓林年定住了。
他不禁回憶起來到日本后的這段時間,雖然麻煩事情很多,戰斗也是一場接一場,可他似乎的確沒有和皇帝打過照面——唯一出現的是林弦,也只是林弦,盡管對方自詡可以稱她為皇帝,可真正的“皇帝”直到現在都從沒有出現過在他們面前一次,說過一句話。
“祂一直都在忙一件很大的事情啊,一件得到足以扭轉戰局、足以抗衡你的力量的大事。”女人直勾勾地看著林年說道,“現在,祂馬上就要得逞了。”
林年和李獲月頓了一下,對視一眼。
猛鬼眾與蛇岐八家在水上的對峙,進化藥工廠各種事情的拖延,明明猛鬼眾如此重視胚胎卻從未有過下潛的舉動,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等待著什么,孕育著什么,每個人都知道那是一場正在盤踞聲勢的風暴,卻沒人能看清風暴中心所誕生的東西。
除非,你只身闖入風暴之內,靠的足夠近,一切的謎題就得以解開了。
一瞬間,林年和李獲月同時轉頭死死盯住了觀察窗外列寧號的方向,他們像是聯想到了什么,臉色終于變了,心中出現了巨大的不可置信!
整個迪利亞斯特號忽然震動了起來,目光中的一切似乎都籠罩上了重影,耳邊響起轟隆的雷聲。
“你做了什么?”李獲月持刀厲聲逼問這個占據了曼蒂身體的女人。
“不是我做了什么,是終于開始了。”
解除掉了升溫程序的女人雙手離開控制臺,扭頭看向觀察窗外那數以萬計的氣泡在深海中上浮的場景說道。
很快,李獲月意識過來,震動的不是迪利亞斯特號,而是極淵。
——整個八千六百米之下的深海都在震動!這是一場忽如其來的水下地震,如雷鳴般的轟隆從四面八方傳來,大峽谷之下的巖漿似海嘯般翻騰爆炸!仿佛都在迎接著某種東西的歸來!
林年沖到了正前方的觀察窗前,目不轉睛地盯向遠處山崖上巍峨的列寧號殘骸,即使他沒有構筑聽覺系統的福音,他也清晰聽見了那如洪鐘響起的巨大心跳聲!
整個海底廢墟之中都在共鳴不,是整片海洋都在共鳴!那心跳聲遍布整片大海,甚至傳播到了近萬米的大海之上,令須彌座上的所有蛇岐八家的人都茫然地看向震動的大海,心潮澎湃,又不止澎湃何起?!
那些連接著高塔與黑鐵建筑的的風鈴搖曳了起來,它們竟然真的在深水之中響起嘩啦啦的鈴聲,仿佛穿越了千萬年前的過去,開始喚醒那些沉睡在海床深處的東西。
李獲月聽見了心跳聲,不止那最為宏大的一個,而是密密麻麻的,仿佛整座城市都在脈搏。
她扭頭看向了孵化進度的屏幕,那個原本綠色的數字就像發了瘋一樣的開始飆升,很快就突破了100,并且還在持續地上漲,200、300、400
“你們的時間不多了哦。”
轟隆的震動之中,女人從控制臺前離開,看向林年和李獲月微微偏頭,“接下來我們是準備按照計劃,將那枚煉金炸彈丟向列寧號的胚胎,還是重新啟動核動力艙來一場華麗的水下核爆,又或者干脆讓林年直接來一發龍王狩?可無論你們準備做什么,都還請盡快一些,祂已經快到孵化的邊緣了,一旦祂成功孵化,我們恐怕就要面對一只祂所完全控制的,全盛時期的——”
“海洋與水之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