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伯夫人的客廳 第一百九十二章,銀安殿
事情發展到這里,也出乎梁仁的預料,昨晚入睡的時候,他的原話是“要找就找”,而不是全城搜索,更沒有明示敲門搜索。
一大早的一睜眼,重磅的消息箭矢般的砸將過來,梁仁支著手肘愣上一愣,才想到自己打算起床,接下來的鐘點他的心思轉悠開來,突然冒出的這個事件對自己是好還是壞呢?
要知道他到目前對南興上至官員下至平民的策略還是籠絡,給他們足夠的發展空間,令他們有足夠的豐足衣食,從中選拔人才以期得到更大忠心。
以魯王府為主,馮慧妃為輔的謠言,談論著梁仁“小白臉兒賣身奚家”,自西咸和京城出發向著全國擴散,迫使梁仁“分庭抗禮”與奚家迫在眉睫,否則南興的官員隨時誤解而瞧不起他,號令即從將產生動搖。
而哪怕他現在不懼怕南興一部分世家懷有二心,也還不愿意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君臣信任產生隔閡。
他看出奚端秀天真,或者說稚氣,以為她在內宅里折騰折騰也就完事,反正是她的陪嫁,她高興就好,卻忘記一點,奚家歷代的虎威熏陶得出血性的女子,這血性的女子天真稚氣的時候,什么事情都辦得出來。
因為她天真。
因為她稚氣。
而她還有血性,惹急了大家撕破面皮也罷,全然不顧及查抄官宅的后果,她昨夜那會兒估計只記得是個王妃。
有個詞叫“敵體”。
意指夫妻、朋友、賓主的地位不分上下。
天子敬重元后的時候,就會說“朕與你敵體”,這個詞身價是好的,天子元后之間也使用它。
梁仁推敲稚氣姑娘的心情時,腦海里閃過這個詞,他想到的是奚端秀認為自己這王妃具有與殿下敵體的身份嗎?
才不。
梁仁想到的是奚端秀完全沒把丈夫當成敵體的夫妻,她驕傲的凌駕于自己的心情在昨夜暴露,所以全然不顧丈夫和南興官員之間的關系,為她的奶娘遲歸而肆虐南興的官宅。
但凡她有一點考慮到“夫妻”二字,考慮到“雙方平等”,都能順帶的想到晉王殿下會怎么看待查抄全城,你的奶娘還能比丈夫的治理更重要?
可見千里迎回的這位之桀驁。
也因為梁仁迫切的要在結盟中擺正身份,讓奚家明白,讓天下人明白,現在又多一條,妻子要更快的明白,否則這日子沒法過了,就是最近,梁仁有空都不愿意回正房歇息,他有六個外室不假,可他不是色中餓鬼,他王府里有的是美貌丫頭,就像深宮里也有美貌而有家世的宮女,梁仁一個不納,反而張揚于天下他嗜好寡婦,用意早就告訴舅兄夫妻,他喜歡把握在手中的自主生活,不喜歡被人以各種方式進行“綁架”,道德綁架亦是綁架,歡好綁架亦是綁架,親事綁架也是綁架。
他感覺陷入一場親事的綁架里,繩捆索綁的沒法快活,回想一下他要的是奚家助力,也答應諸多回饋,他可不要被這門親事捆的死死的,外室有功也不敢養,手下的官員們因一個酒醉不歸的蠢奶娘被得罪。
手指杵著額頭的梁仁沉吟道:“開銀安殿。”
晉王府的正殿,民間俗稱銀安殿的地方,因主人習慣性在書房會人長久封閉,老洪王時期為擺譜而總是在這里會客,晉王梁仁以親和為主,有些王府會把書房設立的肅穆威嚴,他的書房隨和適意,和南興的官員們攀談政事,遠比這正殿要好。
在這里談也意味著晉王把事件升級,這本身也就不是小事情。
到來的人也齊全,官員們自左邊列隊而入,官眷們自右邊列隊而入,奚端秀上殿的時候有些哆嗦,她雖是奚家的姑娘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
拜過梁仁以后,銀安殿侍候的人帶領她坐下來,紫檀木的椅子鑲著珠寶,奚端秀這才發現她的座位沒有和丈夫并列,蒼白爬上她的面頰,奚家姑娘的驕傲像是摔落地面,沒有奶娘在身邊的她低垂著頭,害怕像層層的漲潮。
“說吧。”
梁仁的嗓音響在空曠的正殿,奚端秀被自己感覺里的出其不意又嚇一跳,她的手指在袖子里攥住椅子的扶手,如果視線能看到的話,指節泛著令人不安的白。
喬遠山走出班列,躬身道:“回殿下,王妃昨夜無故查抄王城,由內城到外城無一幸免,請問是什么樣重大的事情引起王城恐慌,今早街頭談論紛紛,老百姓們無心營生,還以為南興大禍臨頭。”
承平伯離世以后,喬遠山以年紀長自動成為南興世家為首的人物之一,為首的有好幾位呢,像馮良邦和吳大人也是,謝夫人自以為丈夫在主管軍需糧草的衙門,也算得上其中的一個,但是說起話來以年長的那位占先,喬遠山當之無愧的先開尊口。
根本不用梁仁的吩咐,喬遠山知道這件事情應該上諫,得到什么樣的回應才能大家滿意,而他們滿意了,也就稱得上百姓滿意,老百姓不管在任何朝代,與有沒有機會像是關系不大,敢說敢講的人不多。
奚梁結盟,它的本質是什么,它的意義又是什么,喬遠山是南興人南興官,他僅從南興的角度考慮。
認真來說,定親以前的梁仁得到來自奚家的底氣,他有強援,他做事都是痛快的,這種底氣無價,但實質上的幫助完然沒有,表示梁仁那幾年里拿出屬于自己的膽略和智計,這種更無價,別人無法奪走。
黃金有價玉無價,拿到市場上出售,甭管多高,玉也有個價格,來自奚家的底氣如果總在隱約里,無價之寶,拿出來談論,就像放到市場必得有個價格。
喬遠山衡量奚梁結盟,奚重固真正出力在定親以后,他斬下魯王六顆主將的人頭,再就是派遣胞弟二人前往京城,為晉王大婚爭了個上上之風。
奶娘唐氏和奚端秀因此堅信,“你晉王靠著我們奚家,你南興靠著我們奚家,所以你們全南興的人有這安居樂業的日子,你們都靠著我家”,喬遠山第一個不這么看。
你奚家每日吃的什么,按月領的是什么?
拿著俸祿和糧米的奚家,以忠心表白與天下的奚家,坐視魯王橫穿中成省幾十年,晉王殿下上門責問,奚重固居然回答的出:“中成省另有大員,奚某是黃州將軍,中成省不歸奚某全權管轄。”
喬遠山知道奚重固是這樣回答后,重重往地上啐上一口,卷著袖子怒氣勃發,當時他們在書房里,這是奚梁定親后,既然過了明路,晉王求親的過程也一一的告知自己人。
喬遠山不顧梁仁也在面前,破口大罵:“他奚重固要是沒有天下第一的名聲,他奚家要是沒有忠心的名聲,就是一個渾渾噩噩混日子的將軍,他這話回答的倒也有理,可他是天下第一名將,他還是個福將,我呸!”
說著又是一口重唾傾地,接著大罵:“他的福是縮頭烏龜的福吧!”
這一番話引幕僚們的七嘴八舌:“是啊,他不管誰管!中成省現在是蘇云清為首,蘇云清是個文官他不懂軍事,想來對各州將軍們的約束也不到位,魯王借道中成省,就應該奚家負責!”
晉王梁仁和他的首席幕僚章樂瑜滿面笑容的看著他們爭吵,這是他們要看到的場面,梁仁可不愿意民間談論他是個小白臉兒靠舅兄,手下多年栽培的官員和幕僚們也轉方向。
接下來再談論奚重錦、奚重辰這兄弟在京里爭大婚的風頭,吳大人昂然起身目視全場,朗聲仿佛鳴響洪鐘::“試問,殿下迎娶的不是奚家姑娘,奚家會這么出力嗎?”
“就是就是,他們為奚王妃出力,大婚好看過于慶王又能怎么樣,徒惹慧妃母子嫉妒,以后的麻煩不會少,到時候奚家跳出來解決,咱們南興又要擔他家人情,奚家不跳出來解決,這本就是奚家惹出來的。”
又有一個人站起來高聲道:“皇上在宮里偏心,他是個父親也就罷了,在政事上也偏心,御史們都是草包,竟然沒有上諫!殿下來到南興的時候,揣的銀兩才有多少?修繕王府都不夠!皇上理當補這三百萬兩,這是皇上應該給的,奚家兄弟縱然鬧的夠力度,也還是為奚王妃......”
奚氏入王府說不定會帶著驕傲,未必就肯賢儉良恭德,不是南興的官眷準備挑撥,而是官員們早就候著拿她的錯,誰叫她的背后是奚重固,是整個奚家,你奚氏的驕傲自大,真的不是出自你兄的指使,出自你奚家的指使?
南興是晉王殿下的,是現在所有的南興大小官員拱衛晉王殿下而形成現在的局面,奚家憑借晉王妃就想得到南興,這不可能!
喬家沒有姑娘送往晉王府,嫡出的喬六姑娘和喬七姑娘倒是有這想法,奈何喬遠山不愿意,奚氏在南興的格局還沒有明朗,送女兒豈非受氣,他家早年形成的內宅格局也制約著這最后二位嫡出的姑娘,姨娘們不會看著六姑娘和七姑娘飛上枝頭。
喬遠山就對官眷們送姑娘不成的怨憤知道不多,一覺醒來,王妃丟個奶娘就全城搜索,把喬遠山惹火,別說你奶娘還僅是下落不明,就算真的被人尋仇宰了,為個奶娘怎么能搜索全城!
他咄咄逼人的說著,向梁仁昂然的道:“請王妃給出解釋!”官員們緊隨其后的走出班列,整齊的聲音引起殿中的回聲:“請王妃給出緣由!”
官眷們緊隨官員的后面走出班列,珠花在輕顫里隨著發髻的伏低貼上地面,鶯聲婉轉里老驥亦無惡聲,話里的惡意足夠:“請王妃給南興一個說法。”
梁仁看向奚端秀,見到她秀麗的容顏上白的仿佛雪人,眼眸里一半是起勁兒也起不來的狂怒,一半兒是面向現實的膽怯,她像是個剛從閨房走出就一頭扎向風雨的天真女子,事實上她是個剛從閨房走出就一頭扎向風雨的天真女子。
就憑這一副不經世事的神情,梁仁向奚重固的疑心下去,再次斷定妻子還是個孩子,他庇護她的心情,和為奚重固而不得不庇護的心情不同。
一直作為弱者長大的梁仁,向弱者有無法根除的同情心,這與他此時還處在弱者的地位也有關系。
他向奚端秀放緩聲調:“王妃,你可實話實說。”
奚端秀沒有聽到來自丈夫的這點柔情,事實上她聽到也沒法放在心上,當她知道官眷們求見殿下的時候,還在正房冷笑,以為別人奈何不得奚家的姑娘,當梁文讓人回話,殿下打開銀安殿,奚端秀的氣焰下去,這個時候那四位原來的一等陪嫁媽媽和她同樣焦急。
銀安殿這種正式的地方,想來不容奚家的姑娘咆哮,也不容她狡辯,殿下要在這里問昨夜的事情,想來官眷們態度堅決,求一個真相出來。
真相呢?
奚端秀拿不出來。
她慌亂的時候,陪嫁的媽媽勸說句句聽得進去,唐媽媽就愛亂走,有時還沾惹酒味,說不定哪里吃醉了睡下,醒后自然回來,她們甚至推敲到奚重固的政敵,除去晉王的政敵,就是奚重固的政敵會做殺害唐氏的事情,然后今早回來的貴哥走出來。
八歲的小小子決定說些唐氏的真面目,奚端秀這個時候又無力斥責,從貴哥的嘴里她聽到另一個唐氏,面目可憎,一肚子壞水,簡直就是人見人厭。
“王妃不值得為唐媽媽得罪南興的大人們,大人們要是在殿下面前搬弄,咱們在內宅里上哪兒能防備察覺,昨天的事情實情是這樣的,早生、良田平時常送東西給唐媽媽吃,唐媽媽壓倒周媽媽她們就重用早生和良田,她時常向早生和良田說誰不好,早生和良田就向誰說嚇倒的語言,早生和良田知道南興這里的姑娘想入府,他們昨兒的主意按家敲開官宅,說這樣就給王妃出氣,讓這些人以后不敢再說送姑姑娘入府的話,別說官宅,就是承平伯府守孝的人家,早生和良田也差點把門撞開,請王妃明鑒,今天官眷們求見殿下,都是早生和良田鬧出來的,只把他們兩個交出去便是。”
奚端秀和陪嫁的周媽媽她們這個時候才知道真相,都是驚呼:“你說什么!昨兒夜里把官宅也搜索了?”
“是,凡是唐媽媽指責過的謝家、范家這些,早生和良田都說看著門戶可疑,把門一通亂砸敲開,他們往里就沖。”貴哥肯定的道。
如今喬遠山等人要求奚端秀解釋,她解釋不出來,梁仁口吻再多的溫和也沒有用,奚端秀知道惹出大麻煩。
她的兄長奚重固在出嫁以前,可沒有說過奚家的姑娘應該藐視丈夫,反而叮囑道:“這門親事貴不可言,為兄我對得起母親臨終囑托,要知道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此去當夫妻和睦,你還小,不懂的地方多,家里給你三十二個陪嫁,再有不懂的可向晉王請教,你沒有公婆在上,雖無長輩教導,卻也無人約束,凡事可自己約束自己,勿令我憂心。”
奚家的姑娘理當驕傲,這話出自唐氏,面對的是南興晉王,奚端秀面向自己的長兄傲不起來,她知道眼前這樣的場面,奚重固一定會怪自己。
娘家,是她的依靠,她不能失去,所以她得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證明昨夜的行為應該出現,不管早生也好,良田也好,他們是自己的陪嫁,代表著自己的體面,在這一件上世家姑娘不用人教,好與不好是自己關起房門責備與不責備的事情,與別人無關。
承平伯夫人的客廳 第一百九十二章,銀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