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的感覺出現的很突然。
在墜入地縫的瞬間,嬴抱月仰面看見了從天上朝她沖來的李稷,她看見了那個平素不動如山的男人眼里的驚慌。
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他們這輩子初遇時的那個時刻。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能抓住她的手。
嬴抱月朝天上伸出手,但在她的眼前地縫卻早一步合上了。
無盡的黑暗襲來,嬴抱月也陷入了夢境之中。
在一片白光她中看見了一扇門,嬴抱月莫名明白了這扇門意味著什么。
這是最后的幻境了。
在這個幻境里,她走到了八年前回憶的盡頭。
嬴抱月定了定神,朝著那扇門走去,伸手將門推開。果然在那扇門后,她看見了穿著林書白的祭服坐在書桌后的自己。
嬴抱月看著眼前熟悉的畫面,整個人緊張了起來。
這是八年前她臨死前最后一段記憶,也是她上一次破境天階前戛然而止沒能看完的記憶。
上一次在幻境里她告別了還是小宮女的姚女官,穿著師父的祭服呆在凌霄閣,然后等到了一個人來。
但還沒等她看見這個人是誰,幻境就結束了,她重新回到了戰場突破了天階。
這一次她再次回到了這段記憶之中。
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傳來,嬴抱月和椅子上那個自己融為一體,穿著祭服坐在凌霄閣書桌后的椅子上,背對著大門。
隨后她再次等來了那個時刻。
天花板上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嚎,“陛下!陛下!”
“陛下駕崩了!“
然而在駕崩這句話出來后,說話的太監仿佛被什么人捂嘴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后,整個宮殿都陷入死寂。
這絕不是正常帝王駕崩后宮廷的反應。
正常在君王駕崩后,會有顧命大臣宣布遺詔,新王登基,宮內敲響喪鐘,宗親進宮服喪,隨后全都城的寺廟道觀需敲擊喪鐘三萬下,進入國喪期。
然而在八年前,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嬴抱月重生后調查過,近幾年前太祖皇帝駕崩后,宮內選擇的是“秘不發喪”,說是為了避免朝局動蕩。
但這個消息后來還是傳出去了,于是就發生了南楚,東吳等諸侯國國君入貴陽勤王,六國分裂的事。
而此時,就在太祖皇帝剛剛駕崩的一片死寂中,處于甘露殿地下的凌霄閣外,傳來了腳步聲。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這一次,這段記憶沒有戛然而止。
門外之人站在門口注視著她的背影,“你果然回來了啊。”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這一次那個模糊的聲音在她的記憶里變得清晰起來,已經清晰到嬴抱月能夠聽出對方是誰。
嬴抱月內心一片悲哀,聽著那個人問出最后那句話。
“等等,是你”
“怎么很失望嗎”
嬴抱月的身體如同木偶一般轉過來,她的眼前倏然一片雪白的亮光,但這一次她將眼睛睜開后,眼前的畫面沒有消失。
隔著兩輩子,兩個世界,近九年的時光,她終于看見眼前這個人。
穿著黑色的龍袍,眉眼依舊熟悉,卻已經面目全非的那個人。
在一刻鐘前已于甘露殿寢殿內駕崩的大秦開國皇帝,太祖皇帝嬴帝。
在上輩子那個時間點,她已經一年沒有見到這個人。
嬴抱月還記得一年前她離宮最后一次見他的時候,此人依然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帝王尊嚴,身軀隱藏在龍袍下,如山一般難以窺測。
可此時站在門口的嬴帝,雖然須發依然烏黑卻能看到隱藏其中的銀絲,雙頰凹陷,原本銳利的目光變得十分詭異。
他的目光依然銳利,卻不像是之前如大海般深邃,反而變成禿鷲一般的執念深沉。
身體雖然不像一般臨終之人那般形容枯槁,卻泛著一種衰敗后被強行催發精神的陰森詭異感。
看著這樣的嬴帝,“活死人”這個詞在嬴抱月的心中驟然浮現。
她想起截獲的姬墨那封密信里所說的“帝危,速歸”,心中某種猜想愈發深重。
本來八年前嬴帝的駕崩就十分違背常理。
不管是得了什么病還是舊疾復發,修行者的身體不會在一年之內就衰敗到如此。嬴帝雖然沒有破境等階二,但也是摸到天階門檻的修行者,如果不是發生意外,怎么都不可能在一年內就病危身亡。
這件事本來就透露著十足的詭異。
尤其是在已經在甘露殿內宣布駕崩后,他又突然出現在這里。
嬴抱月望著這樣的嬴帝,坐在椅子上,沒有站起身。
“怎么”
嬴帝盯著她的眼睛,“去林子里待了當了一年野人,連行禮都不會了嗎”
嬴抱月看見自己平靜地抬頭望著他,“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誰,我才聽見太監宣布皇帝駕崩。”
一個剛剛被宣布死訊的人出現在面前,正常人只會覺得鬧鬼了。
嬴帝笑了,“要問是誰的人應該是寡人才對。”
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的祭服上,眼里笑意消失了,“這是你師父的衣服。
“原本在這里等著寡人的人,不該是你。”
嬴抱月也笑了,“師父已經出宮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永夜長城了吧。”
嬴帝深深看見她的眼里,“寡人沒有收到通報,你假傳了消息”
“我在這里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嬴抱月看見前世的自己微笑著望著嬴帝道,“我看上去和師父相像嗎陛下”
嬴帝定定望著她幾秒鐘,笑了,“很像。”
“你穿著這身祭服,從身后看簡直一模一樣。”
在寂靜的地下,嬴抱月靜靜和眼前這個人不人不鬼的男人對視著。
嬴帝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她身上這身祭服,是她從小到大最為厭惡的,充滿了丑惡欲望的眼神。
“你從云霧森林里出來,不惜提前支走你師父,只為了在這里等著寡人來嗎”
嬴帝深深望著她,“你想做你師父的替身嗎”
“在那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林抱月從椅子上站起身,“你奪走師父的權力,暗地里對西戎暗樁下命令,調師父身邊的人,騙她留在這個地方,到底想做什么”
即便過了兩輩子,嬴抱月依然沒有想通嬴帝為什么要選擇對林書白下手。
殺了林書白對他毫無好處,林書白又不會和他爭奪皇位,不如說失去林書白的助力,他這個皇位能不能坐穩都是問題。
在林書白沒有絲毫反叛之意的情況下,嬴帝為什么突然想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