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酒歌兩相和 第二百八十六章 前塵往事盡成空
云卷云舒,看到凌若忍痛模樣,少年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緊緊皺起,比初見時多添幾分憂愁。
“不急,慢說。”
“我…山遠哥哥,古籍可曾記載怪異亂象?”
“有是有,以常世居多。偶有魔界與地府,卻不甚詳細,多是無證可考。”
“冥島呢,可有對冥島的記錄?”
聞言,少年隱約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看著面色更愈蒼白的少女問道,“不曾聽說。”
頓了片刻,又是小心的詢問,“凌若妹妹究竟是遭遇何等怪事?”
“不只是怪事,是很多件怪事。”
凌若將來這里之前的情況,與他悉數交代。
越往下聽,少年的眉頭便皺的越緊。
到少女提及來山府,被名為山歆小廝責怪時,山遠才忍不住出言,“凌若妹妹當真不記得曾經出島去了常世?”
“不曾。”
“也不記得你我……”但見少年面露難色,似有隱言。
“與山遠哥哥如何?方才剛來時便聽到山巡與山歆提及,說我害了你?”
少女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底氣,因為記憶錯亂怪象亂行乃是實情,既然如此她無法斷定這其中可有發生過什么。
“不,那倒不至于。”山遠神色凝重,原本欲言之事,最終只字未提。“方才凌若妹妹提及的茶具,可否予我一觀。”
“那是自然。”
凌若再次捻指念咒,召出乾坤囊,從中取出早些時候剛剛使用的紫陶茶具以及白玉茶杯。
“喏,你看兩物分別不是一套。此外,我何時習得那烹煮之法?”
“不。”山遠先行否定,“一切皆非重點,若你不曾去過常世,又為何會捻指念咒?此為修士之功,并非夢魂族法。”
方才用的順手,凌若自己都尚未察覺施展的乃是外族術法。
“還有一事,在見凌若妹妹前聽到山巡轉述,倒是有些好奇。”
原來在她跟隨山歆來書苑等候的時間,山巡在與山遠哥哥交代狀況,難怪來的有些久。
“噯,山遠哥哥但問無妨。”
“山歆說你是憑空出現在山府大門,是與不是?”
聽到這里,少女恍然大悟。
“他說的沒錯,醒后想盡快見到山遠哥哥,便偷懶以傳送之法而來,才會忽然現身目的地。”
聞言,山遠先是一聲輕咳,眸中明暗交錯。似乎對這個答案早有想法,卻又有幾分吃驚。
“凌若妹妹將一切說的太理所當然,可是若仔細斟酌,便會發現有許多細節早已跳脫原有生活軌跡。”
“當局者迷。”凌若點頭表示贊同,“所以才需要山遠哥哥這位旁觀者幫我認清真相。”
少年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蹙。復雜的情緒在心頭來回交織。
至于凌若,自詡慎重穩定,卻一直在細節上出錯。情急之下的肢體相碰,如今又是微妙氣息的口不擇言。
若是給夢魂族的其他人瞧見,定是以為她被扭轉神魂。
只可惜凌若現在的經歷都在訴說怪力亂神,沒有注意其它。至于察覺異樣的山遠,礙于多種因由,也未明言。而是盡可能的學著無視,并將重點放在該有的位置。
“那我再提示凌若妹妹一次,傳送。”
“意念傳送之法,渡以靈力,繪以丹青。”
少女想也未想,脫口而出。可是待她說完,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夢魂一族也不可能會傳送之法,過去來山府尋山遠哥哥,向來都是親自走過來。
凌家和山家相隔甚遠,恰好位于冥島正對的兩邊。即使駕車也要花些時候,可是她素不喜歡與人親近,大多都選擇獨自走路而來。
“捻咒、茶道與茶具、傳送之法…千般萬般,看來這些都與我在常世的經歷有關,只是不知何由,記憶被強行消去。”
說完又覺沮喪,“沒有過往的人,形同空殼。”
語畢,山遠垂眸,神情復雜的看向凌若。
“莫急,我幫你想想辦法。”
一邊靜靜冥思,一邊仔細觀察。
從前的她,凌厲冷艷又獨立,幾乎從未主動開口示弱,更別提找人求助。不論什么事,都悶頭自己搞。
天賦異稟是不假,卻也不是樣樣精通,遇見難題就一遍遍的嘗試,一次次的去突破。
像今日的模樣,別說山遠沒有見過,過去的他連想都不想過。
縱使表面看起來仍舊與過去一樣,在剛才的對話中,感到她的性格變了不少。
“凌若妹妹,我大概知曉去往何處可為你問詢。不過,此事由我獨往較好。凌若妹妹不妨先行回府等候。”
“怎可勞煩山遠哥哥只身一人?”
“這其中有些個人恩怨,凌若妹妹不宜出面。”
此話她聽的不甚理解,山遠哥哥為人和善,從未聽說與誰有過不合,更別說是個人恩怨。
“山遠哥哥,我……”
但見山遠面色比剛才又凝重了幾分,從容不迫卻帶著些許威壓,“此去不知何時歸返,凌若妹妹還是先行回府,待有消息自會有人通報。”
印象中山遠哥哥頭一次如此嚴肅的與她說話,仿佛劃開一道分界,將凌若推開。
心中明知對方是設身處地為她著想,不愿將她卷入深潭泥漿。
可是,此事才剛開始,便要就此作罷?
山遠眼神凌絕,以凌若對他的了解,不論再說什么都不會改變主意。
不知不覺,人已在書苑之外。
眼下,唯獨可以確定記憶缺失,尚無任何線索供她追查。
除了等待,似乎也做不了其他。
可是凌若向來討厭等待,卻一次次的陷入等待。這兩個字并沒有世間說的那般美好,只會讓人心累,更消磨人之意志。
山歆候在書苑之外,看到有人出來,立即上前為她引路。
許是方才被山巡教訓,現在變得安靜又乖巧,不像剛才又是抱怨又是胡鬧。
現在的凌若猶如無根浮萍,任由小廝牽引。他帶去哪,便跟著走到哪。
也不去思考,或者不知該如何思考。
就這樣迷迷糊糊的走出山府大門,忽然轉變的場景才讓她清醒過來。
自小到大,本族以外最信賴的人只有山遠哥哥,如今他離開,自己也不能閑著。
能在冥島對她下手,說明對方功法不淺,也同樣說明凌若此時并不安全。
思前想后,決定聽憑山遠哥哥的建議,返回夢魂府邸。
嘗到意念傳送之法的甜頭,便不想再以雙腿行走。不過眨眼功夫,紫裙少女已經出現在自己的臥房內。
“竟如此方便。”
感慨之余,帶著幾分疑惑。
施展意念傳送,需要在腦海繪制丹青。當她復刻“住處”時,立即浮現的畫面卻不是清早醒來的房間。而是另一處簡陋的、木質結構的小屋。
此處,十有八九是她在常世時的居所。
部分記憶,被抹去的毫無痕跡。但是還有部分記憶,非常模糊,被消除的不夠徹底。
凌若十分好奇被抹掉的記憶究竟為何,想必對她很重要吧。
閑來無事,便坐在桌前沏茶。
難怪今日遭遇一系列“怪事”,然而怪事不怪,其實都是過往的痕跡。
記憶可以被消除,甚至被篡改,可是經歷時的情緒以及物品卻不會出賣她。
想到這里,凌若盯著捏在指尖的白玉茶杯,忽然心生一計。
她發現了推進恢復記憶的突破點——乾坤囊。
少女念咒召喚乾坤囊,向其中渡以靈息。
霎時間囊袋大開,存儲在里面的物件紛紛浮在半空。
見狀,凌若不由感慨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
有啃掉一般的肉包,晦暗的珠子,一支形狀詭異的毛筆,數張空白黃符,一瓶質地上乘的朱砂,還有黑黢黢的棍子,扇子和酒瓶。
“怎么還有一些未知其名的草?”
凌若捏起一支同時生有七個葉片的植物放在鼻間輕嗅,不是冥島生長之物,卻脫口而出,“七寶葉?”
看到千差萬別的物件,忽然感到頭大。
雖然她并不知曉其它冥島人會在乾坤囊中放有何物。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夢魂族人的囊袋中備有眾多法器,而山遠哥哥的囊袋中,則是許多典籍。
乾坤囊在冥島不算什么稀罕物什,卻也是靈寶級別。把啃了一般的食物扔到里面,實在是……
不知該作何評價。
正當少女陷入無限的自我嫌棄之時,乾坤囊中發出幾聲詭異嘶鳴——唔咕,唔咕咕!
噯,活物?
想也沒想,便又渡出幾許靈息。
乾坤囊忽然東倒西歪,過了會一個通體發黑的巨物從中蹦了出來。
“一只黑色大鳥?”
“唔咕!啥大鳥,我是你雕兄!”
雕兄是誰,她想不起來。但是聽到這愚蠢又讓人發笑的叫聲,可以斷定眼前黑鳥乃是方才在乾坤囊中掙扎之物。
“我與你,很熟?”
凌若并不奇怪黑鳥能與她如常說話,與異族交流的能力是兒時總去廢舊荒蕪叢林時無意習得。加之,夢境之中尚有其他種族,久而久之便能聽懂它們說話。
但是,這并非夢魂族術法。
“何止是熟?!”聽聞少女問題,黑鳥展開雙翅以示不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小丫頭算是我的主人。咳,并未認可功法高超,不過是因為沒少蹭吃食。”
如果仔細看,可以發現鳥喙邊緣尚有食物殘渣。
“能被本雕認為主人,那可是小丫頭片子的榮幸,你可是撿了大便宜!”
不知為何,看著眼前黑鳥口若懸河的解釋,她并沒有感到“榮幸”或者開心。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乾坤囊中被啃的殘缺不堪的食物,都是它的杰作。
但是能遇到活物,終歸是一件好事,至少說明在尋找被抹除的記憶上,有了助力。
想要恢復記憶,無非兩種。
其一,找到施害者,要求他歸還記憶。
其二,找到參與者,等待原景重現,舊事再說。
若是從別的地方隨便冒出個聲稱是知曉常世記憶的人,凌若還真的不會相信。因為無法判斷對方是敵是友,說的是真是假。
但是這只黑鳥出現在乾坤囊中,至少說明它是己方陣營。
否則以凌若的性情,是敵非友者,不留。
即便不愿手染鮮血,也可以將其禁錮。
夢魂一族不僅是織夢者,亦是護夢者。在夢境中時不時會出現不為人知的怪物,若是放任不管,它們會吞噬美夢,最終侵害到夢境主人。
“我,十有八九失憶了。”
既然不是敵人,凌若直截了當,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黑鳥,請告知關于你我的相遇,亦或其它。但凡與我相關的事,不要保留。”
見那黑鳥一副吊兒郎當模樣,凌若又補了一句,“若有一句假話,就地將你處決。”
“咕!”
少女出言極冷,猶如她的面容,寒冰刺骨。但是黑鳥不足為奇。
“早就知道你這小丫頭說話向來如此,怎么如今變本加厲了呢!”黑鳥十分不滿,卻也不敢怠慢。
“你我相識于始祖皇陵,而我,不是什么黑鳥,而是吸食月之精華的夜雕一族。”
聞言,少女若有所思的點頭。始祖皇陵,非常耳熟卻想不起在那里發生過什么。
“夜雕一族,從未聽聞。緣何不與族人相伴,而是出現在我的乾坤囊中?”
或許提及痛處,夜雕停止振翅。
“始祖皇陵殺伐之氣橫生,靈氣稀薄。留在那里便是等死,落得與剩下的族人相同的下場。我…不想變成怪物。”
“殺伐之氣?”少女揉著太陽穴,過去曾有誰與她說過,此乃人族從幽暗內心生出的殺戮暴虐之氣。
“至于后面的事,小丫頭去問其他人嘛,本雕常年守護乾坤囊,對外界之事不甚知曉。”
其他人?
聽到這三個字,凌若驚喜異常,仿佛看到了希望,同時又覺迷茫。
因為,到現在為止尚未發現除她之外,還有哪個“其他人”在。
見少女疑惑,夜雕補充道,“魔界那小子不是一直跟在你身邊嗎,為何沒在?還有一個刀疤臉,他們都去哪了?”
凌若搖搖頭,“你說的這些,我全都不知。”
“咕!若是魔界那小子知道,怕是傷心欲絕。”
聽夜雕的口氣不像是在開玩笑,可是當真記不起那人是誰。何況,去一趟常世,為何惹上魔界的人?
“再不濟還有小雪,它定然知曉迄今為止發生的所有事。”
看少女沒有回應,夜雕有些急了,“丫頭,你不會連小雪是誰都忘記了吧!”
確然忘記……凌若無奈點頭。
“小雪,是誰?”
“怎么會把你的貓兒都忘了?!”
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小雪的名字那般耳熟,可就是記不起是誰。
少女眉間幽紫額花愈加閃亮,光芒大盛顯得妖冶十分。
凌若捏起眉心,忍受著劇痛,“你慢一點,小雪是誰,貓兒又是誰?”
何以酒歌兩相和 第二百八十六章 前塵往事盡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