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為田舍郎 第五百一十九章 爵晉郡公
三千余兵馬,大明大亮走進天子行營,接了楊貴妃后,大搖大擺離開行營,順便將攔阻他們的禁軍殺了個翻天覆地。
安西軍的威名再次名震朝野,這次君臣親眼見到安西軍是何等的剽悍,而安西軍的主帥顧青又是何等的鋒芒畢露。
傳說中的安西鐵軍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并且毫不留情將禁軍殺了個人仰馬翻,最后輕松瀟灑離去,如同筵席散后的賓客,盡興而歸。
顧青走后,禁軍諸多將領沒人敢點齊兵馬追擊,甚至連打探安西軍動向的斥候都沒人敢派,生怕惹得顧青火起,率軍回來再殺個回馬槍。
直到安西軍離開了半個時辰,奔逃的禁軍才漸漸重新聚攏起來。
被安西軍痛下殺手后,禁軍再也沒有嘩變的氣勢,尤其是顧青臨走前說的那番話,不去戰場上殺叛軍,反倒與一個女人過不去,這句話更是觸到了許多人的羞恥心,縱使有心懷鬼胎的人還想煽動繼續嘩變,將士們也沒興趣了。
陳玄禮這時站了出來,他必須要站出來了,顧青說過先幫他鎮鎮場子,狠狠給禁軍一個教訓,教訓之后才是收拾這個爛攤子的最好時機。
此時顧青和安西軍已走,這個時候站出來最合適。
將所有禁軍召集起來,陳玄禮絕口不提剛才禁軍被安西軍陌刀營打穿的事,仿佛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陳玄禮站在隊伍前,抬手指了指隊列中間的幾名將領,下令將他們拿下綁了。
被拿下的幾名將領正是今夜煽動嘩變的人,陳玄禮作為默許嘩變的策劃者之一,對這些人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時要彈壓嘩變,就必須將這幾名將領明正典刑,如同治療皮膚上的膿瘡一樣剜掉它們。
幾名將領又驚又怒,他們沒想到陳玄禮說好了投靠太子,此時卻又改了主意,竟敢拿他們開刀。
將領們勃然大怒后,正要指摘陳玄禮也參與其中,陳玄禮卻二話不說,連審都未審,便當著禁軍將士的面下令將他們斬首示眾。
幾顆頭顱落地,禁軍將士正心驚膽戰之時,陳玄禮只淡淡地吩咐將士們放下手中兵器,面朝驛站大門跪拜。
禁軍將士聽命,放下兵器跪拜后,李隆基被高力士顫巍巍地扶了出來。
陳玄禮朝李隆基雙膝跪拜下去,大聲道:“陛下受驚,末將陳玄禮愿發誓永遠效忠陛下。”
有了陳玄禮的帶頭,再加上禁軍將士被安西軍殺得士氣早已崩潰,又斬了幾名參與煽動的將領,禁軍將士們非常識時務地齊聲道:“愿發誓永遠效忠陛下。”
李隆基眼眶含淚,哆嗦著雙手讓將士們平身,并下旨賞賜全軍將士錢財,許諾平叛后還政于都,禁軍將士皆賜田二十畝。
李隆基當了數十年天子,自然也非常懂得人心的,賞賜過后,李隆基當著禁軍將士的面,顫巍巍地朝東方跪下,鄭重發誓大唐歷代天子永不追究今夜禁軍嘩變之事,若違此誓,李唐社稷基業祖宗不佑。
誓言發得很毒,禁軍將士皆大松了口氣,跌落至谷底的軍心士氣緩緩恢復。沒多久,禁軍將士忽然發出歡呼聲,并再次跪地表示向大唐天子效忠,誓死保護天子圣駕平安到達蜀中。
李隆基也松了口氣。
他知道,今夜這場要命的風波算是徹底過去了。
解決這場風波的最大功臣不是陳玄禮,而是顧青。若非他下令擊殺嘩變的禁軍,讓陌刀營狠狠給了他們一次慘痛的教訓,恐怕有恃無恐的禁軍根本無法安撫下來,繼續嘩變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明知顧青是最大的功臣,但李隆基卻不愿承認他是功臣。
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就是,今夜嘩變開始,大唐的臣權已漸漸膨脹起來,隱隱有駕凌君權之上的跡象,這是個很不好的兆頭,表面上的危機解決了,但根子里的危機卻越來越嚴重。
顧青,會是第二個安祿山嗎?
李隆基想到這個問題便不由心頭愈發沉重,劫波渡盡之后再從頭回憶此事,李隆基赫然驚覺,相比禁軍嘩變逼宮,顧青的野心和安西軍的恐怖戰力更可怕。
安撫完禁軍將士后,李隆基轉身回驛站。
轉身的剎那,李隆基臉上溫和的笑臉飛快收斂起來,面若寒霜,目光陰沉。
高力士半躬著腰走在李隆基身后,主仆二人穿過驛站的前院,又安撫了一番數百名驚魂未定的朝臣后,李隆基這才與高力士回到自己后院的臥房。
在高力士面前,李隆基不必隱藏任何情緒,他是李隆基最信任的人,比親兒子還信任。
“今夜陌刀營殺了多少禁軍將士?”李隆基問道。
高力士一愣,他沒想到李隆基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這個,想了想道:“今夜驛站外廝殺慘烈,按將領報上的傷亡數,禁軍將士大約有兩千余人死在陌刀營刀下……”
“陌刀營傷亡如何?”
高力士苦笑道:“陌刀揮舞起來密不透風,根本無法破陣,陌刀營幾乎沒有傷亡。”
李隆基臉色愈發陰沉,冷聲道:“好一支虎狼驍勇之師,可惜了……”
“陛下若有意,圣駕至蜀中后,咱們不妨也組建陌刀營……”高力士輕聲建議道。
李隆基搖搖頭:“陌刀營不是那么容易組建的,耗費錢財不說,陌刀手也不容易找,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個懂得操練之法的陌刀將。真是難為顧青了,安西那邊陲荒涼之地,當初他是如何湊出三千陌刀手的?”
臉色沉重地一嘆,李隆基道:“顧青和安西軍,羽翼豐矣,恐已不可掌握了。”
高力士悚然一驚:“陛下的意思是……”
李隆基沒說話,目光望向屋外的天空。
天已放白,黎明將至。
嘩變已平息,但李隆基臉上仍無任何喜悅之色,反而更沉重了。
高力士已明白了李隆基的心思,盡管他對顧青的印象不錯,可他的立場永遠是站在李隆基這邊的,見李隆基已對顧青有了忌憚之意,高力士躬身低聲道:“陛下若欲削其權,不如盡早,若等平定叛亂后再削,老奴恐顧青又將是第二個安祿山,除之晚矣。”
李隆基渾身一震,然后頹然地搖頭嘆息。
如今的他,哪里還有半分天子的威嚴和權力?身邊僅有的兩萬禁軍才剛安撫平息下來,至于散落大唐各方的平叛軍隊,李隆基已沒有任何信心調動他們了。
高力士試探著道:“陛下何妨將安西軍主帥換了,一紙圣旨下,給顧青一個莫大的虛職,甚至再升他一級爵位亦無不可,然后將他調來陛下身邊,沒了兵權的顧青便不足慮了。”
李隆基搖頭:“沒那么簡單,你今日看到陌刀營的樣子,也親眼見到顧青在安西軍中是怎樣的威嚴了,朕若貿然換帥,只怕會激起顧青和安西軍的反心,若顧青和安西軍也反了大唐,朕的社稷可就真的沒指望了……”
頓了頓,李隆基又若有所思道:“朕今夜還聽到一陣霹靂般的巨響,是安西軍發出來的嗎?”
高力士急忙道:“老奴忘了說,陛下,顧青今夜帶來的兵馬不止是陌刀營,還有一支奇怪的兵馬埋伏在行營外,那陣霹靂般的巨響便是安西軍的伏兵發動了……”
“老奴聽禁軍議論,說這支兵馬手執一支很奇怪的兵器,像一根筆直的鐵管,當時隔得遠,沒人敢上前細看,但那支鐵管里噴出火花,發出巨響后,兩百步外便有數百禁軍倒下,非常可怕……”
李隆基的臉色又變了:“可曾細查?”
“陛下安撫禁軍時,老奴特意去查看了禁軍的尸首,發現他們皆是身上多了一個不大的圓形血洞,老奴還問過一些只傷未死的禁軍,他們說聽到巨響后來不及反應,便覺得身上某個地方一痛,低頭再看時,身上便已多了個血洞。”
“有隨軍大夫挖開傷口,發現傷口里有一顆小鐵丸,致命之物便是這顆小鐵丸,想來應是安西軍那支奇怪的鐵管里射出來的……”
李隆基的臉色愈發難看:“顧青……從何處得此利器?安西軍本就威脅社稷了,若再添此利器,大唐焉有寧日?”
高力士的臉色也不好看了。
若顧青真的守臣子本分,得到如此利器應該馬上稟奏朝廷,將此物獻給天子才是,可顧青今夜從出現到離開,對此利器卻半個字也不提,偏偏臨走前卻拿出來逞了一番威風,看起來根本不像是為了擊敵,而是為了震懾天子,令天子對他愈發忌憚。
由此看來,如今的顧青果然有了不臣之心,陛下所憂慮者并非沒有道理。
高力士咬了咬牙,道:“陛下,要不要派人傳旨,詢問顧青此利器的來歷和造法……”
話沒說完,李隆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顧青,心懷不臣之意,圣旨面前你會老實交代么?”
高力士一滯,垂頭不再說話。
良久,高力士幽幽一嘆:“難道世上便無制衡顧青之法了么?”
李隆基闔目沉吟,禁軍嘩變平息后,李隆基又變回了那個精于謀算人心的天子。
許久之后,李隆基忽然道:“朕要放一些權力出去了……”
高力士不解地看著他。
李隆基接著道:“傳朕的旨意,封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封郭子儀,高仙芝二人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兵馬大元帥有節制朝廷平叛王師之權,諸勤王節度使兵馬必須受其詔封帥令……”
高力士眼中閃過驚訝之色,但還是唯唯記下。
見李隆基忽然停頓下來,高力士忍不住問道:“陛下,顧青的安西軍按說是最能與叛軍一戰的王師,若不封他為副元帥,恐怕……”
李隆基淡淡一笑,道:“顧青護駕有功,據說又有潁水大捷之功,當然也有擢升……”
頓了頓,李隆基又道:“晉顧青為蜀州郡公,實食邑增五百戶,加封司徒,授左仆射及兵部尚書,賜黃金千兩,絲帛千匹……”
高力士越聽越驚愕,開始時不解,后來再一想,頓時對李隆基佩服得五體投地。
李隆基將朝廷的爵位官職當成不要錢的爛白菜一樣,一股腦兒全扣在顧青頭上,看起來尊榮無雙,任何人聽了都不會覺得天子刻薄寡恩。
然而仔細一推敲,爵位也好,官職也好,甚至是位列三公的司徒也好,都是一些沒有任何實權的虛銜,榮耀倒是榮耀了,可顧青手中的權力卻一絲都沒變。
最敏感的天下兵馬副元帥,李隆基卻故意沒給顧青,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爵位官職再高,副元帥才是實實在在能夠調動節制天下兵馬的實職,顧青從此以后仍是安西軍主帥,可太子李亨,郭子儀和高仙芝三人卻都有官方認可的權力調動安西軍的兵馬,若太子道行高明的話,或許能夠借他之手將安西軍拆分開來,安西軍若被拆分,就對朝廷沒有威脅了。
同時李隆基還巧妙地將君權與臣權的矛盾嫁接到太子頭上,兵馬大元帥有權調動天下兵馬,顧青又不愿被太子調動,這個矛盾是無法調和的。
如此一來,矛盾轉移到太子頭上,若能讓兩虎相殘,最終得益的仍然是李隆基。既能削顧青之權,也能報復太子煽動禁軍嘩變之仇,同時李隆基還能漁翁得利。
一石三鳥之計果真高明,李隆基不愧是算計人心數十年的太平天子,朝堂制衡之道已爐火純青。
高力士收回欽佩的目光,用心地將李隆基的每一句話都記下,然后告退出屋擬旨去了。
李隆基獨坐在屋子里,心情越來越冷寂。
少了楊貴妃的陪伴,這位自私薄情的遲暮老人覺得很孤獨,想到昔日與楊貴妃的種種恩愛,又想到從今以后夫妻情分已盡,李隆基眼眶一紅,默默流下淚來。
再怎樣無情自私,李隆基終究對楊貴妃確實存在愛意的,只是他的愛太經不起考驗。
溫室里長出來的愛,本就經受不住丁點的風吹雨打。城堡外的世界,比童話殘酷多了。
朝為田舍郎 第五百一十九章 爵晉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