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連尬笑了三聲:“我只是覺得,這一幕我以前似乎是在哪里見過。為了防止血濺在身上,還是得保持距離的。”
更重要的是,小灰在提醒自己,某個空間通道的解鎖度已經到百分之八十五了。這可是一個很危險的數值。
布倫希爾特鼓起了嘴,滿臉不忿地盯著余連,冷笑了一聲:“是的,你確實該見過這一幕的。你早就該改悔罷了。”
很好,余連現在是確定了,在那條虛擬時間線上,布倫希爾特也是玩到了最后的,但終局的展開應該是和自己不太一樣的,且一定是讓人憋屈的劇情。
他忽然一下子充滿了興趣,但本人卻只是攤手望天,滿臉都是波瀾不驚甚至開始云淡風輕了:“我問心無愧。”
“若我問心有愧呢?”布倫希爾特道。
這話似乎也在什么地方聽到過。余連表情古怪地橫了龍王小姐一眼,停下了腳步。而對方便趁機又向自己挪了兩步,這次總算是姑且形成了兩人并肩攜手對敵的局面了。
然后,她的手上出現了仿佛陽光碎片凝成的兵刃。
余連知道,這只是“晨曦之龍”的一部分,但依舊是世上最強大的靈能寶具之一。
“我的后裔,您做出了選擇。”皇帝喟嘆道。
“是的,我是來繼承您的。”布倫希爾特做出了理所當然的宣言。她將自己的太陽之槍指向了自己的主君,自己的祖先,卻像是在指著必須要打倒的敵人似的。
很好,這場面越來越有既視感了。余連看了看離自己不到一米的布倫希爾特,正想著再退開一點的時候,便聽皇帝道:“這本就是你應得的。可是,為什么要如此急切呢?”
晨曦天使號確實是不需要那么急切的。若是純理性的選擇,她應該處理一切的塵埃落定。最后只要是第一個抵達天域收拾殘局,便有了最有說服力的法理依據,和最大的戰略優勢。
可是,她卻只是微笑道:“我說過了,陛下,我是當事人啊!”
她垂下了手中的長矛,朗聲道:“您是希望用自己的隕落作為最后的祭禮吧?您是準備把一堆污穢一并帶入墳墓嗎?我可是您抱著長大的,可沒想過您是這么高尚的支配者啊!”
“哄堂大孝了家人們。”余連感慨。
“父慈子孝啦家人們!所以我才覺得你們這些碳基猴子觀察起來可真好玩。咔嚓…”小灰道。
余連忽然覺得有點像嗑瓜子了,但只從空間袋里摸出了一包皺巴巴的老刀。
他扭頭看著布倫希爾特的金色眼眸,看著那雙龍眸中燃燒著火焰:“您是只能這么選?還是準備再抗爭一把。”
皇帝的靈魂發出了笑聲,但晶簇和靈光交錯的光影卻仿佛遮蓋了他的表情:“無論是哪一種,帝國都會走向正路。在這場戰爭中引起的一切錯誤,都可以得到糾正的。”
布倫希爾特笑了,眼中流露出的意志,比皇帝顯得更加的熾烈的、近乎于純粹。
“您希望我接手的,是一個被您的自行其是‘凈化’之后的的帝國?一個輕裝上陣的帝國。如果一切如您所愿,那艘啟明者的戰艦也會成為帝國的權柄基石。”
“那會是個禮物。若朕能活下來,就是朕的。若朕隕落了,那就是你的。”皇帝的靈魂投影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若其他人接到了,那也是其他人的。可歸根結底,那應該是你的。”
余連翻譯道:“這是你的好祖父為你準備的祭品。”
“我拒絕。”蘇琉卡王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如同斬斷枷鎖的利刃:“我和您不一樣,雖然沒有真正地戴上那頂皇冠,但我知道權力的來源。銀河帝國會是我的,但不是您給的。”
“是的,這才龍王。帝國是搶來的,不是別人給的。”余連繼續翻譯道。
“是的,是搶來…啊不對,是奉萬民所愿,為天下人的福祉而帶上的。哎呀,你這個沒良心的小賊,現在不準說話!”布倫希爾特用力跺了跺腳,這才又道:
“陛下,好意心領,但這對任何一個驕傲的龍王來說,都是一個侮辱。”
“衛王倒是挺樂見其成的。樂見其成的龍王也一定不止他一個。”
“是啊,所以他們只是偽裝成巨龍的鬣狗,反正…哎呀,都說了叫你不準打岔!”布倫希爾特又跺了跺腳,這才又對皇帝道:“如果只是一個安泰的治世,我會坐視一切風平浪靜,但若是一個偉大的盛世,權力的來源會誕生在我掃平一切隱患的戰斗中,會誕生于我真正的追隨者們那里。”
她凝視著皇帝,氣勢開始高漲:“我的帝國,必須印刻著我的意志!我的帝國,就是我的帝國,絕不會籠罩在您的陰影之下!當然也絕不會是虛空皇冠的傀儡!我說的,宇宙之靈也必須要認!”
果然,統治者一旦唯物起來,可比那些前現代的統治者要反動多了。余連不由得又給了布倫希爾特一個白眼。
可是,他也確實敏銳地察覺到,隨著意志的彰顯,環繞著這個花園的,隔絕內外的空間結界,正在開始波動。
如果說剛才布倫希爾特的穿行只是擁有密碼完成了自然地穿行。那現在,這原本凝滯起來仿佛琥珀一般的空間,卻正在一點點化為脆弱的玻璃,仿佛輕輕一觸就會徹底破碎。
“陛下,您的繼承者比您想象的更有骨氣。比您更有骨氣。”余連一邊笑著,靈能從四肢百骸中再次涌動起來,傷口處殘留的晶體碎屑被蓬勃的力量強行逼出,化作點點星塵消散。
感謝布倫希爾特,她給了自己療傷的時間。
這是他們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無數次并肩作戰培養出來的默契。
“她本來就應該如此,不然朕又何必選擇她呢。莫不以為是血緣?”皇帝卻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又饒有興致地看著布倫希爾特:“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朕沒能提前告訴你虛空皇冠的秘密。不過,很好,你自己已經知道了。”
“知道了一部分。”布倫希爾特笑道:“從那場試煉中出來之后,我也得到了不少線索,自然也是應該詳細查證下去的。”
確實,連對面的白毛狐貍都知道根據一點點細枝末節的線索追查到底,就更別說是這邊的橘貓了。
就像是她說的那樣,她是當事人嘛。
“在不死之龍的時代,薩爾文伯爵參與了夏伊爾宰相的計劃。那便是原體計劃的由來了。”布倫希爾特笑道:“可是,根據我的推測,它的來歷說不定更久。末代薩爾文伯爵發現了皇冠的秘密,便選擇了與蛇的同盟。”
皇帝微笑沉默。陰沉的肅穆感籠罩著這個空間。
“蟲群的核心來自蛇。這是他們在800多年前的大戰時期,從毀滅的澤倫星系中獲取的啟明者遺產。可是,他們一直沒能完整地啟動,直到有了薩爾文伯爵拉蒂斯大人的加入。在您剛剛登基的時候,他就已經是環世之蛇的三位盟主之一的‘過去’了。”布倫希爾特如此侃侃道。她對環世之蛇的熟悉,仿佛是比皇帝和衛王更熟悉的樣子。
“帝國和環世之蛇的合作,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她笑道:“當然了,我也不例外。我甚至還安排了臥底呢。”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余連想,但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另外,這里更重要的其實是那句“我也不例外”,這當然是把伊萊瑟爾皇帝也包括在其中,這就很令人浮想聯翩了。
“拉蒂斯伯爵在向您復仇呢,陛下。然后就有了現在的蟲群,真是一個爛攤子。”布倫希爾特拍了拍手,手中的光之長槍仿佛像是從太陽的碎片膨脹成了太陽的光輝。
而她自己的身形,就像是為了適應這長槍似的,也都膨脹了起來。
這并非她化作了巨人,而是讓帝國皇室最重要的家寶“晨曦之龍”包裹著自己的身體,讓燦爛的烈陽注入自己的每一個細胞。
光翼正在她的身后展開,她也正在變成的太陽化身。
“我要快點繼承您了。祖父,這樣才有心思去收拾這個爛攤子。銀河帝國的未來,宇宙的未來,人家可是有好大的藍圖要去實現的。還有…”
蘇琉卡王深情地望著余連,二十五歲的她放眼望去,卻滿是自己六十五歲的影子——嗯,在那條虛擬時間線中那樣。
“親愛的,你和我一起嗎?就像那個世界中的那樣?”
余連當然很想要擺出再次進攻的起手式,準備與布倫希爾特聯手一擊。有一說一,在那條虛擬時間線上,自己和她確實聯手對敵多次,但力量卻一直都是平平無奇的圣者。
那個世界模擬不出超過使用者認知的靈性和神秘。
那么,現實世界卻又如何呢?
余連其實是真的有點小激動的。前提是,小灰沒有在自己的腦海里提醒“空間通道已經打開百分之九十五”了。
話說,都臨門一腳怎么進度反而慢下來了?你要是早點過來,才有大家群策群力推boss的氣象嘛。
我也就不用這么煎熬了。
然后,就在這戰端將啟未啟的當口。
“嘶嘎——!”
一聲奇特的尖嘯聲驟然響起,撞碎了花園中最后的寧靜,甚至比剛才布倫希爾特的登場更加突兀。這絕非人類的聲音,當然也非已知任何生物所能發出的來。
它如同直接響徹在心底的無形沖擊波似的,當場就讓伊萊瑟爾皇帝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幸好,驚愕的并不只是皇帝,也有布倫希爾特自己。
“你是不是覺得,這里就是公共廁所?”余連道。
布倫希爾特回應了一個白眼,可緊接著,一條散發著不祥紫光的空間裂縫便就這么出現了,就像是潰爛的傷口似的。
從中涌出的,詭譎靈能亂流摩擦著空間的爭鳴,仿佛是來自深淵的低語。
“這不會是您準備的另外一個寵物吧?”布倫希爾特道。
“并不是。”皇帝居然在無奈地聳肩,甚至還在苦笑:“今天的舞臺非常盛大,我邀請所有的訪客。可他們卻不愿意尊重我這個主人。”
余連卻捂著額頭遮住了自己的半邊臉和眼睛,一副不堪入目的樣子。
接著,便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夏莉從空間裂縫中跳了出來。她朝著皇帝的靈體比了一個中指,再次發出了方才那仿佛深淵低吟一般的“嘶嘎”聲音。
她是蟲群的主宰,這場戰斗中最重要的當事人之一。她或許是一直潛伏在側,等待著這最好的登場時機。
又或許,她本來就只想要躲藏,但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改變了主意。
可無論如何,少女的主宰終于出現了,直面自己當年的仇人。
然后,在大家都目瞪口呆中的當口,她手中又像是變戲法似的多出了一件物。
主宰小姐采用了一個標準到可以給擲彈兵當教材的投擲動作,把手里的物事向皇帝的靈體扔了過去。
那是一個奇特的球體,在飛行中忽然張開擴大了許多倍,舒展開來,卻又馬上變成了一個猙獰的蟲類。那三角形的頭顱上,數十只復眼閃爍著瘋狂的惡意,死死鎖定著皇帝那純粹而澎湃的靈體。
余連覺得那玩意很像是個抱臉蟲加王蝎的結合體,但卻也想不到居然是可以當暗器使的。
在飛行拋物線中,那大蟲子已經伸出了可怖的前肢和利刃,不斷長的刃面上流淌著漆黑的冷光,仿佛一揮就能斬斷大樓,撕裂戰艦的裝甲板。
…不過,再鋒利也應該不會對一團幽靈般的存在造成直接的傷害吧?
然后,便只聽pia的一聲,那大蟲子忽然有了一個很明顯的變形,就像是被兩個看不見的巨大蒼蠅拍轟了一個正著似的,當場骨斷筋折血肉橫飛。
它甚至沒能侵入到距離皇帝十米的地方。
這東西看著像是個蟲子,但卻像是哺乳動物似的飛濺出來一大片骨骼和肌肉碎片。
可是,這些碎片卻燃燒了起來,被無形的力量推著開始加速,接著便又呼嘯著沒入皇帝靈體周圍的靈能防護力場。
它們就像是落入了水波的子彈似的,不斷降速,在彈丸之后帶出了螺旋的軌跡,但也依舊在不斷前進著,徑直向皇帝前進著。
爆炸的火光和強酸的毒霧,同事在靈光的護盾之內綻開。
這對靈體真的有用嗎?
余連雖然疑惑,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在時隔二百年之后,薩爾文伯爵的末裔,終于向銀河帝國的皇帝,發起了遲來了兩個世紀的復仇。
慶幸皇帝還活著,那遲來的復仇便依舊是復仇!
余連覺得這一幕仿佛已經構成了史詩。
然后,他便分明看見,夏莉又從自己的懷里摸出了一張像是藍色紙牌一樣的物件,直接往虛空中一拍。
那是一張虛令。
它開始燃燒了,奇特的靈火開始吞噬房間內凝滯的空間壓力,就像是在點燃遮護著這個空間的壁壘。
一道全新的空間通道,在虛令燃燒的位置被強行撐開!通道的另一端,依稀傳來了金屬的摩擦聲和轟鳴聲。
而這個時候,夏莉再次向皇帝的靈體比了個中指,又朝著余連冷哼了一聲,留下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之后,用手憑空掀起了氣流和光暈。她的動作就像是掀起了一床被子似的,把自己嬌小的身軀一罩,便再次沒有了身影。
你的復仇呢?
余連也不得不瞠目結舌一下了。然后,從那剛剛打開的空間通道后,他不但聽到了更多的機械摩擦聲,也感知到了另外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宇宙的舞臺,就需要宇宙的觀眾,您覺得呢?陛下?喂,橘貓,你不覺得你站得太近了嗎?”那是虹薔薇公主,婭彌妲·貝倫凱斯特的聲音。
布倫希爾特甚至又走近了一點,順便還過于浮夸地翻了個白眼,用力淬了一口:“果然是公共廁所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九十九了。真的九十九了唷。”小灰在余連的耳朵里適時做出了通報。
對不起了,菲菲。在這一刻,余連覺得莫名的負罪感已經支配了自己的心緒,愧疚差點壓垮了自己。尤其是在自己親眼看到身側終于出現一道不怎么明顯的空間波動的時候,他就更覺得自己渾身打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