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第兩百二十一節 遼王(4)
“李慢侯。你什么意思?”
剛剛送走李睿,問罪的人就來了。
“趙輕卿。果然是你出的餿主意!”
吳國公主一來,李慢侯就知道,讓他出擊遼東,打擊撻懶是吳國公主的意思。
朝廷在撻懶哪里傷了臉面,想要扳回來,卻夠不著,其實也不敢。就想讓李慢侯去意思一下,打贏了是朝廷的臉面,打輸了,削弱的是東藩的實力。
“知道是我的意思,你為什么不答應。”
“你什么時候愛上給你男人挖坑了?”
李慢侯知道,這八成是想在別人面前證明自己影響力的毛病犯了,她越來越像一個唐朝公主了。
“你去打擊一下跋扈的撻懶,為什么不行?”
“撻懶是我扶上位的,是有大功的。沒有撻懶,燕云十六州現在大宋想都不要想。河間、中山這些重鎮,朝廷敢去碰嗎?”
撻懶叛逃,給女真人帶去的,是崩潰性的后果,就像耶律余睹叛逃金國,讓阿骨打立刻就有了滅遼的機會。后來耶律余睹又反叛女真人,讓南宋小朝廷可以大舉北伐,一舉收復河南之地。這種機會是偶然的,比金子都寶貴,抓住了,能逆轉興亡,抓不住,就活該滅亡。
“你說的有道理,可朝廷的臉面不能不顧吧?”
“朝廷什么時候要過臉?趙構的五個女兒死的那么慘,他怎么不想著找兀術要回臉面。撻懶打了使者,燒了冊表,他就知道要臉了?”
“可是靖康之難畢竟已經過去了,如今大宋國勢日盛,撻懶公開羞辱國使,如果不加以責罰,國威何在?”
“國威不在這虛無的臉面上。在敢于用熱血洗刷恥辱的勇氣上,在敢于拿刀對抗強敵的血性上。一個國家既沒有勇氣,又沒有血性,怎么有臉說國威?”
“那我總要臉啊!”
“你一個破鞋要什么臉?”
李慢侯讓公主有些下不來臺。臉騰地就紅了,羞恥感燒起來。
李慢侯見狀,趕在她發飆之前,一把抱在懷里。
“好了。我跟你說笑呢,你是破鞋,我是爛漢,天生一對。只是你這真是餿主意。是你自己想的,還是誰跟你說了什么?”
緊緊摟著,恨不能揉進懷里,這才讓火山噴發邊緣的公主沒有爆發。
“我自己想的。”
“沒人跟你說什么?”
“我聽人說,丞相趙鼎感嘆,如此國恥,非英雄難雪!”
李慢侯大概猜到真相了,公主聽到英雄才能為國雪恥,于是希望李慢侯去當這個英雄。接著自己找皇帝提建議,皇帝以為公主跟李慢侯溝通好了,或者有把握能讓李慢侯出兵,所以才有了這樣的詔書,同時讓公主信里鼓動一下。
沒想到最后沒成,公主覺得自己丟了臉,戳破了她在朝廷中“很有能量”的假象。
吳國公主也明白了,她被人算計了,利用了她心氣高的弱點,勾動她心里的驕傲。
“趙鼎也算計起了人心?”
李慢侯皺眉。
趙鼎有算計人心的能力,這毋庸置疑,但趙鼎相對秦檜是有操守的,算計一個公主,雖然沒品格。但趙鼎連太監群體也算計,算計公主也能理解,只是李慢侯有另外的擔憂。
“虧趙鼎還是一國宰相!”
“你還是別回去了。我聽了一些消息,臨安可能有些古怪。”
趙鼎開始玩陰謀詭計,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他的處境不妙。為什么要讓李慢侯打擊撻懶,真為了國威?趙鼎那種人在乎這個?
當初兀術從臨安退走,呂頤浩建議皇帝打出親征的旗號張聲勢,哪怕只是虛張,趙鼎都反對,一定要確定兀術過江之后,才讓皇帝打出親征旗號。他會為了臉面,讓李慢侯去打擊撻懶?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出于打擊秦檜的目的,秦檜是撻懶的同盟,敵對國家之間的同盟。秦檜和撻懶試圖讓兩國和睦,最后的結果都不太好。撻懶因為被搜出了跟秦檜私通的信件,遭到誅殺,秦檜被史書罵了一千年。
李慢侯倒不認為秦檜主和有什么錯,政見這東西,沒有對錯,哪怕堅持認為投降是民族融合,都沒有問題。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思想,表達自己的思想并沒有錯。甚至主和往往更需要勇氣,主和的人一定是理性的。后世兩個大國打個貿易戰,最后簽訂一個條約,雙方政要都要被罵。因為罵人的人,往往出于感性,任何的妥協讓步他們都無法接受,因為利益是有限的,感性傾向于獨占,理性則要求人們學會妥協和合作。
秦檜跟金國簽訂的第一份和議條約,算不上賣國,至少爭取回了被金國占領的陜西和河南土地,以國力去打,當時收不回來,從談判桌上爭取到了國力無法得到的利益,這算是一份不錯的協議。
秦檜錯在殺岳飛,岳飛不是不能殺,史上有多少功臣被屠戮,權力無情,死于權力傾軋的功臣多了,卷入這種權力的斗爭中,就應該做好這種準備。可岳飛死的方式不對,莫須有不應該是殺死岳飛的理由。
為岳飛鳴冤的,反對和議的文人,自然以此來攻擊秦檜,讓秦檜臭名冤枉,無法翻身。
“你是說秦相和趙相之爭?”
吳國公主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之所以被算計,只是因為關心則亂,她認為她的男人是一個英雄,她也認為她的男人會聽她的,她有這種心結,就會被人算計,但她能看清跟她無關的紛亂的世界。
“趙鼎怕是要完蛋了。他一個主戰派,燕云都收復了,怎么還內斗?”
這讓李慢侯有些不理解,如果說趙鼎和秦檜之爭,是主戰、主和兩條政治路線之爭,自然是勢不兩立,可現在大局已定,趙鼎對草原和森林又不感興趣,收回祖宗之地,就功德圓滿了,不知道為什么還要爭斗。
宋人真是有病,壓制武將成綿羊,文官卻極為好斗,而且喜內斗。現在已經成為純粹的權力斗爭,跟理念、政見沒什么關系,完全是派系之爭。就好像趙鼎和呂頤浩之間,明明都主戰,也能斗個你死我活。
“應該是為了陜西的戰事。”
“吳階兄弟收拾不了劉豫?”
女真人撤出陜西,吳階的對手,就只有劉豫集團。劉豫現在還占據著華州到潼關一線,北邊跟西夏人接壤的地方,都控制在劉豫手里。但京兆府已經被吳階收復,岳飛又攻占了河東路,可以從潼關夾擊劉豫,劉豫已經躺進了棺材,怎么還能為劉豫起內斗。
“可不死收拾不了嗎。趙相希望招降劉豫,秦相堅持剿滅劉豫。”
秦檜變得主戰?趙鼎變得主和?
事情就是這么的詭異,但邏輯卻極其清晰。
“哎。還是為了藩鎮的問題,吳階兄弟這是在跟朝廷博弈。趙鼎不想讓藩鎮做大,所以要詔安劉豫。秦檜這時候強硬,因為劉豫已經翻不了身。無非是讓藩鎮多拿一點,朝廷少拿一點的問題。這回趙鼎怕是要完!”
李慢侯嘆道。
“為何?”
“秦檜、趙鼎都是心思聰穎之人,所不同者,秦檜更愿意附和皇帝,趙鼎有自己的操守。算是一個正經的文官。劉豫把你家祖墳都挖了,皇帝能容得了劉豫?趙鼎詔安劉豫,當然對朝廷有利。劉豫不管怎么安置,都不會讓吳階兄弟得利。或者讓劉豫也成為藩鎮,留在陜西制衡吳階。或者讓劉豫成為文官,吳階兄弟不能擴藩。這都有利于朝廷,卻不利于皇帝!”
趙構怎么敢原諒劉豫這個挖了歷代趙氏皇帝祖墳的叛臣,本來威望就不足,他之前的三個皇帝還活著,文臣武將動輒嚷嚷要迎回三圣,未必文臣們都這么執拗,可能也有敲打趙構的意圖。告訴趙構,他的地位并不穩,不要胡來。
北宋建立的政治架構,是皇權、臺諫和文官之間三足鼎立,皇帝在文官和言官之間搞平衡,言官監督文官和皇帝。一直到王安石變法之前,這一套制度都運行良好,沒有出現太大的昏君,也沒有太大的奸臣,王安石變法打亂了政治規則。由于司馬光等絕大多數文官都反對變法,王安石這種變法者往往擁有不顧一切的強硬性格,在變法之前,王安石已經是名聞天下的能臣,一直在地方上做官,堅持不入朝堂,因為他要變法,皇帝要讓他入朝,就要答應讓他變法,知道宋神宗登基,才將王安石調入朝中。
變法者往往也是標新立異者,注定是孤臣,所以愿意跟隨王安石的,很多都是政治投機分子,只因為跟王安石變法能夠快速上位,不需要死守規矩,一步一步攀爬。這些渴望一步登天的人,迅速聚集在王安石周邊。他們沒什么原則,都跟蔡京一樣,無條件向皇權退讓,不會堅持自己的原則和操守。王安石一死,當政的就成了這些人。宋徽宗剛剛繼位的時候,還比較謹慎,把自己當王爺時的一些荒唐愛好都壓抑起來,甚至還要裝出一副簡樸的樣子,否則就可能被臺諫批評。
結果蔡京上位,宋徽宗拿出自己的玉盞玉侐等用具讓蔡京看,說“朕此器久已,只怕人言,故未曾將用。”蔡京回奏:“事茍當于理,多言不足畏也。陛下當享太平之奉,區區玉器,又何畏哉?”
皇帝不敢用奢侈品,蔡京鼓勵說人言不用擔心,鼓勵皇帝享太平。后來更是一味奉承,讓宋徽宗搞豐亨豫大,在蔡京的縱容和鼓勵下,宋徽宗膽子越來越大,最后要收盡天下奇石,花石綱搞的方臘起義。同時也無所畏懼,想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有蔡京這樣的奸臣附和,臺諫已經完全起不到監督作用,因為臺諫本身也是宰相和皇帝任命的,一旦皇帝和宰相聯手,臺諫就只能變成一群馬屁精。
宋恥 第兩百二十一節 遼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