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第一百零五節 爭功(7)
李慢侯生氣,不是因為海州不好。水印廣告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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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朝廷扔給了他一個海州、淮陽軍鎮撫使的職務,海州是好地方,這時代也是好地方,甚至有照顧李慢侯的嫌疑。因為海州并不在金軍南下的必經之路上,即便金軍從山東南下,也只是從海州治下的沐陽縣掠過,都沒去進攻海州州城,位于海邊的朐山縣,這里背山面海,金軍進攻不容易,而且沒有什么意義。
之前李彥先在海州,不斷出兵南下進攻金軍,金軍都沒進攻海州,可見這里非常安全。而且海州還有鹽場,后世這里是著名的淮北鹽場中心,由于黃河南流,淮南鹽場勢必逐漸淤塞荒廢,淮北鹽場開始成為淮鹽主產地,這里經濟價值極高。
給了這么一個安全,富庶的好地方,李慢侯還要生氣,因為這實在不是他想要的。
覺得這就是皇帝給他使絆子,他好容易將揚州給打造出來,讓他留在揚州,等到今年金兵再次南下,李慢侯可就不僅僅是堅守,讓他可以動用揚州的力量,他有信心今年跟金軍硬碰硬,可是卻將他一腳踢到海邊,讓他重新來過。不提放棄的揚州可不可惜,李慢侯認為浪費的時間實在太可惜了。而且他一走,他自己都沒信心,換個人是否能像他那樣在錯綜復雜的局面中,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李慢侯當然不會自負到認為只有他有這種本事,但問題是,肯定有人不具備這種本事,而且有可能被放到揚州。比如那個郭仲威,這種人還是真揚鎮撫使,李慢侯很難想象,下一次金兵南下,郭仲威會死守揚州!
可惜李彥先的行動,始終不能解救楚州。但金軍也一直沒把他當回事,不想浪費兵力去海州追他。直到撻懶兵敗揚州,北上逃跑的時候,對于這些外圍騷擾的軍隊,展開了非常暴力的打擊。很是奇怪,金軍逃亡前,反而會發出一股擇人而噬的氣勢,如同山中的猛獸。也許只是為了震懾敵人,也許是從野獸身上學到的,就好像蒙古人從狼身上學戰術一樣。女真人這種山林中的民族,也學會了殊死一搏這種戰術。
趙立被杜充調到楚州支援之前,楚州就已經被包圍,趙立是突進城去的,進去的時候,被弓箭射穿面頰,用手指揮。
到時候難道要李慢侯從海州南下救援嗎?李慢侯可沒有自負到認為他有這種本事,揚州能夠成功守住,跟他未雨綢繆做了很多準備有關,跟揚州幾十萬人的辛苦努力有關,沒有了揚州的物質資源,讓他在海州南下救援,李慢侯自認他不會比李彥先做的更好。
朝廷派軍隊救援楚州,張俊、劉光世的部隊不是調不動,就是拖延不肯出發,劉光世還因此被文官彈劾,罷免了一切官職,只以頭銜太尉稱呼,他的部曲私兵都冠上了太尉兵的名頭。讓岳飛去救援,岳飛則從泰州逃到江南,駐扎江陰。
同樣的考量,沒有戰死,隨后收復高郵的薛慶,繼續擔任承州、天長軍鎮撫
因為李彥先這個海州、淮陽軍鎮撫使戰死,所以朝廷論功補缺,讓李慢侯去頂替他。
戰士戰死沙場并不是不能接受的命運,讓人惋惜的是他的家人全家死光。都怪該死的西軍傳統,打仗竟然都要帶家屬。就像韓世忠帶著梁紅玉一樣,不僅僅是因為梁紅玉會武藝,就是一種傳統。西軍跟西夏人的戰爭,動輒積年累月困守孤城,帶著家人在城中,也是一種安慰。另外,也可能是西軍跟老對手西夏人學到的風氣。西夏人也這德行,男人幾乎全部當兵,女人則守城,全民參戰。
李彥先帶著家人在船上作戰,戰敗后家人一個都沒跑掉。
這時候李彥先成了金軍的目標,被主力回撤的金軍盯住,將李彥先的艦隊困在淮河,李彥先部隊被擊敗,李彥先戰死。
唯有李彥先拼死救援楚州,他跟守陜州的那個李彥仙不僅名字像,精神也像。金兵在梁山泊打造了大批戰船,朝廷說那是為了從海路打杭州,讓趙構可以將海船扣押在明州,以防御的名義給自己留著逃跑。可這批船剛到淮河,就被李彥先給奪了,用這兩百艘戰船,李彥先組建水軍,多次進攻金軍,甚至一度攻破孫村浦金軍水寨。
反而是林永完美的按照李慢侯的設想,成為了通泰鎮撫使,因為通泰被岳飛放棄后,金兵退走,一時出現真空,被他很輕易的控制,四處剿匪,很快就平定地方。已經在他實際控制的情況下,朝廷像對趙霖、劉位等藩鎮一樣,默認了他的實際控制,讓他接替岳飛,成為第二任通泰鎮撫使。
趙立是徐州守將,徐州守了二十多天,城破后知州王復戰死,趙立突圍中被打暈,下雨將他澆醒,他抹黑扒出了王復的尸體,背到城外安葬。然后一直在徐州地區收集潰兵,并且不斷騷擾金兵,金兵撤走之后,他順勢收復了徐州,還劫掠了金軍后隊的一批物資。
楚州被圍期間,李彥先是救援楚州最積極的一個,從私人關系出發,他跟趙立互相欣賞,李彥先原來是韓世忠帳下后隊管隊官,韓世忠被金軍打爆之后,拋棄了軍隊,逃到了海上,李彥先收攏散兵,撤退到了偏僻的海州。
李彥先鎮守海州期間,山東流寇不斷南下,他不斷絞殺,趙立鎮守徐州期間,對流寇同樣不手軟,他們都是帶著地方的鄉兵,絞殺流寇主要是為了保境安民。因此兩人在精神意識上高度相似,在價值觀上,他們都是兵,不是賊。跟李成、孔彥舟這種亦兵亦賊的巨寇不同,他們的精神世界要干凈很多。因此惺惺相惜,刺臂為字,結為兄弟。一起進行過很多次以剿匪為目的的聯合行動。
使,依然是基于實際控制的考量,而不是戰功或者是否稱職的原則。薛慶敗而未退,在如今的環境下,已經是難能可貴的表現,但他畢竟戰敗了,如果放在朝廷控制力強的時候,那些文官弄死他都有可能。可現在非但不問罪,反而加官進爵,繼續讓他做鎮撫使。
同樣的道理,郭仲威在揚州,盡管李慢侯認為他的部隊沒有任何貢獻,可是他也沒犯錯誤,就因為他手里有三萬軍隊,朝廷就不敢撤他的鎮撫使之位,哪怕李慢侯為此做了很多準備,比如通過文官系統彈劾郭仲威跋扈,彈劾郭仲威的兵擾民,都動不了他。他反而繼續加官進爵,揚州之戰反而給他記下了一筆功勞,讓他升到了右驍衛上將軍這個從三品武銜,比岳飛的官職還高。
臘月二十八,除夕將近,等來這么一個消息,讓李慢侯十分憤怒。
狠狠的折騰了揚州父母官晏孝廣的女兒好幾天,將這一陣子擠壓的負面情緒統統釋放,大年初二立刻跑去晏家忽悠老岳父去了。
對于官職,晏孝廣反而很滿意,因為作為揚州知州,當時的最高地方官,他自然要分潤一些戰功,加官進爵,加銜加品,一樣都不少,甚至還比武將更快,文官就這點好處。
最讓晏孝廣滿意的是,皇帝賜了他一個同進士出身,盡管這種非科舉的同進士出身,在官場上是被人恥笑的,但作為文憑,卻很是滿足了一下他考不中科舉的遺憾。后來左宗棠也被清廷賜過同進士出身的身份,就是因為這種身份,對于文人實在是太有吸引力。
作為這幾年揚州攻防中,揚州甚至是淮東唯一一個正經地方官員出身的知州,晏孝廣的表現非常顯眼,因為別的地方雖然也有跟他一樣勇于堅守的地方官,比如黃州知州趙令城,可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在金軍的進攻下,武將守城成功的都沒有幾個,更何況文官,可是晏孝廣守住了。他還是晏殊的后人,這種名人光環,更加放大了他的功績。因此此次敘功,他也榮升了好幾級。
名義上,在淮南東路這片,他現在是最大的官員,淮東宣撫使,可以稱他晏大使。
實際上,江北已經藩鎮化,財權、政權、軍權都是鎮撫使說了算,宣撫使只是鎮撫使跟朝廷之間聯系的一個紐帶而已,沒什么實際權力。不過晏孝廣保住了揚州知州的職務,而且他手里有一萬揚州鄉兵,真打起來,郭仲威的三萬流寇未必打得過。
所以李慢侯想忽悠晏孝廣兼并郭仲威!
藩鎮割據嗎,自然是要搞互相兼并的,不然割據什么。
要激起晏孝廣兼并郭仲威的決心,那就要讓他感到不滿,可這家伙現在看來很滿足啊,一副有進士出身萬事足的模樣。
“老岳丈。不公道啊!”
席上隨便喝了兩杯,李慢侯就借酒哭訴起來。
晏孝廣一愣:“哎呀。賢胥何故如此?”
晏孝廣確實不理解,在他看來,李慢侯也高升了。而且升的一點都不比他慢,連勝兩級,升到了太子少保,還加了懷化大將軍的散官,勛銜上護軍,該有的一點都不少。又調去海州那樣一個既安全又富庶的地方,他都替女兒高興,真不知道女婿為什么不滿意。
李慢侯卻大哭:“岳丈。小胥是替你不值!”
晏孝廣懵了,他覺得朝廷對他不薄,連進士出身都賜了,他晏家先祖泉下有知,也可以原諒他。
晏孝廣嘆道:“朝廷自有朝廷的難處。我立下微功,不足掛齒。”
李慢侯認為,晏孝廣也可以拼一下一省軍政大權的位置。前提是,他能讓朝廷在江北恢復官制,而不是繼續藩鎮化。如果晏孝廣有意,兼并郭仲威這種雜牌交給他了,輕易而舉的事情,趙立、薛慶這樣的軍閥也容易壓服,林永更不用說,很容易忽悠。
李慢侯繼續道:“岳丈。你說,這仗是不是我打贏的?”
可一旦時間久了,這些人身邊聚集起龐大的利益集團,那就真的不好動了。即便林永現在好忽悠,可是很快有無數的聰明書生成了他的藩鎮幕府,他可就沒那么好忽悠了。
李慢侯搖搖頭,知道利用藩鎮割據兼并這個路子走不通,晏孝廣是最合適的人選,
“賢胥這話以后休提。這是造反!”
“老岳丈。話不能這么說,朝廷有朝廷的難處,地方也有地方的難處。你驅逐郭仲威,也算是為朝廷排憂解難。”
晏孝廣突然冷喝一聲,他明白李慢侯的目的了。
李慢侯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不是說文官都好爭權嗎,怎么這個晏孝廣如此容易滿足。
就怕晏孝廣沒有這個心。
朝廷的藩鎮互相兼并,晏孝廣不想做這個惡人。
李慢侯又道:“我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你是知州,運籌帷幄,安撫地方,全是你的功勞。朝廷給你一個宣撫使的虛名,是不是對你不公?那郭仲威,寸功未立,就因為裹挾了一群流寇,要挾朝廷,竟然就能鎮府真揚。他要能鎮府真揚,你就該制置淮東啊!”
晏孝廣點頭:“全賴你才能打贏。”
宋朝行政機構,路一級常常虛設,有制置使、轉運使這樣的官職,可實際上權力不大,制置使是戰時臨時職務,掌控一路軍事,如今全國都是戰場,反而變成了常制,韓世忠立下的戰功,讓他成為浙西制置使,管轄兩浙西路,這可是一個包括整個太湖周邊,往南到達浙江中部位置,相當于后世的江蘇南部浙江北部的精華之地,建制上相當于后世一個省。
這群狠人,沒有軍紀,一路搶劫,殺戮,甚至吃人活到現在,沒什么是他們做不出來的。朝廷發不出軍餉,郭仲威也弄不到錢,他們在揚州這個日益繁華的城市會干什么,用腳都能猜出來。
他不動手,其他人動手不占理。就算讓林永兼并郭仲威,弄不好讓人給他定個巨寇,也吞不下郭仲威的地盤,關鍵是其他人吞了郭仲威,無法獲得統轄整個淮南東路的大權,朝廷建立這些藩鎮的目的是出于抗金,可讓一個人成為大藩鎮,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晏孝廣這種宰相子弟,且是文人。其他人,李慢侯也好,林永也好,甚至是趙立都不行。薛慶和張榮這兩個水匪,更不可能。
嘆道:“那岳丈該如何處置揚州的郭部兵馬,任由他們這么鬧下去?”
李慢侯笑道:“岳丈放心。我跟他好好談談,一定用仁義感化他!”
晏孝廣皺眉:“賢胥。你可不要胡來!”
晏孝廣嘆道:“再看看吧。想辦法周濟他們一些軍糧,也許就能約束。郭鎮府已經答應,只要能發下軍餉,他才能管得住部下。他也很難啊。”
李慢侯哼道:“這話你也信?我看這些匪兵鬧騰,都是郭仲威在后面挑唆的。也罷,既然岳丈無心官途,小胥就替你解決這地方上的麻煩。”
什么強買強賣,什么欺行霸市,什么打架斗毆,擾民的事情沒少干。晏孝廣這個知州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文官要真有辦法,也不會讓郭仲威做藩鎮。
郭仲威的部隊,都是從河南南下的盜寇,而且是最兇的一股,因為他們是一路上兼并過來的,狠辣之處不屬于張榮這些梁山好漢。之前單船敢去堵金兵的邵青,就是郭仲威手下,如今已經發展成蕪湖一帶的水上霸王。
他有些擔心李慢侯會去兼并郭仲威,淮西那邊的鎮府之間互相攻擊,他可是知道的。最后只會被金兵各個擊破,能周全,還是要盡力周全。
宋恥 第一百零五節 爭功(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