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第六十節 斗獸表演
紫金山下,一處廣闊的坡地被巨大的圍欄圈了起來,圍欄外聚集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群。
他們血脈噴張,聲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瘋狂之狀,不啻于戰場上的亡命搏殺。
川西商人吳興也站在圈外,目不轉睛的看著圈內的搏殺,他是花了高價買門票進來的,可不舍得錯過任何一點精彩,但他比身旁幾個江寧富家子就冷靜多了。
圈內搏殺的兩群人,都穿著全身鐵甲,連臉上都有鐵鏈,只有眼睛位置露了出來。
搏殺的一方,是三百個高壯大漢,正是讓人喪膽的金人鐵浮屠。另一撥人,人數一千,正是從揚州來的公主護軍。
兩撥人各自結陣,小心翼翼的接近,然后硬生生的沖撞到了一起。鐵浮屠們的武器,五花八門,有用斧頭的,有用狼牙棒的,還有用大砍刀的,揚州護軍的武器則較為齊整,主要就是長槍和刀盾。
鐵浮屠拼命沖陣,可一直沖不散護軍的陣列,被長槍一個個攢刺倒在地上。終于有壯漢闖進了護軍陣中,高聲嘶叫,瘋狂沖殺。但護軍進退有據,在丟下了一地尸體后,再次結成了陣勢。而且將一小隊一小隊鐵浮屠分割包圍,僵持再次出現。鐵浮屠們,一小隊一小隊,配合密切,猛打猛沖,揚州護軍結陣迎戰,攢刺反擊。
雙方依舊是互有死傷,可護軍明顯占便宜,因為他們人數更多,鐵浮屠則死一個少一個,人數越來越少,掙扎在護軍陣列中的鐵浮屠一團團被拔除,當最后一個鐵浮屠不甘的倒地之后,吳興聽見他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紈绔大聲叫罵了起來。
“以多打少,算什么英雄好漢?有本事一對一!”
吳興很奇怪,明明宋軍打贏了,怎么身邊這紈绔如此生氣。
另外一個紈绔則滿臉堆笑,對生氣的紈绔道:“趙兄,輸了多少?”
生氣的紈绔冷哼一聲:“沒多少,一千匹絹而已。本公子還輸得起!”
笑臉紈绔點頭道:“也對,區區一千匹絹,傷不了趙兄一根毛。那又何必如此置氣?”
怒臉紈绔不服道:“哼。本公子是氣惱他們以多欺少,不是英雄!”
剛說完,一個矯健的胖子經過,聽聞二人對話,笑道:“這位英雄莫非不服?也罷,英雄若是有興,大可上場一搏!”
怒臉紈绔道:“讓我與這些粗坯搏殺?”
矯健胖子道:“公子也可請幫手。你可以請一百人,我出三十人,你以為如何?”
怒臉紈绔來了興趣,沉思了片刻:“我若贏了,該當如何?”
矯健胖子道:“彩頭讓你來定。”
怒臉紈绔拍掌道:“好。痛快。我若贏了,你得輸我一萬緡錢,我若輸了,給你五千匹絹。”
官府和買的價格大致如此,一匹絹兩千錢,市價也相差仿佛,矯健胖子點了點頭,應下了這個賭約。
吳興好奇的見證了這個賭約,接著就看向場中,場子里,那些打贏了的揚州護軍,一個個已經站不起來,坐在地上氣喘吁吁,那些“死”了的人,不管是護軍也好,鐵浮屠也罷,都躺在地上喘著粗氣,一點都沒有起身的意思。
這時,矯健胖子突然敲了一聲響鑼,那些人才極不情愿的爬起來,互相攙扶著走入一個用巨大幕布圍起來的角落。
密密麻麻的觀眾們,一個一個魚貫而出,有的神采飛揚的互相討論著精彩處,有的春風得意的哼著小曲,有的則一臉不服的大聲叫罵。
吳興已經明白了,這護軍搏殺鐵浮屠的戲碼,竟然還有人開出盤口,也不知道賠率是多少,他也是一個好賭之人,早知道還能買輸贏,他就不會花錢來干看了,太不過癮。
吳興走的很晚,看見一個個本地人挑著酒擔,各種吃食,魚貫而入,都送進了幕布里。
這時候那個矯健胖子看見了吳興,走了過來。
“客官。我們要封場了,您要想看,請明日再來。我們在江寧會留三天!”
吳興留在最后,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借機問道:
“敢問兄臺。公主護軍可是李統制帶的護軍?”
矯健胖子道:“護軍統制是姓李。兄臺識得統制大人?”
吳興笑道:“去年曾販馬至揚州,賣了一批馬與李統制。”
矯健胖子露出笑臉:“原來兄臺是馬商。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吳興道:“免尊,姓吳。兄臺如何稱呼?”
矯健胖子道:“原來是吳兄。小姓侯,單名一個東字。”
矯健胖子正是侯東。
吳興道:“原來是侯兄。不知侯兄所居何職,竟能調動如此猛士來此搏殺?”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往往能看到事情背后的故事。
侯東道:“在下忝為護軍統制參軍。”
吳興道:“原來是參軍大人,幸會幸會。不知護軍如今可還缺馬?”
侯東搖頭:“此事在下不知。不過揚州如今是輻輳云集,百貨匯聚之地,吳兄若是賣馬,揚州可是個好去處!”
吳興點點頭:“多謝參軍大人點撥,在下過幾日去瞧一瞧。可聽說了揚州被了兵?”
揚州如果遭受戰火洗禮,那就不可能馬上興盛起來,吳興可不傻。
侯東笑道:“吳兄有所不知。我揚州的公主護軍天下無敵,金虜前番入寇,攻城者凡三,皆敗于我護軍之手,死傷枕藉,永不敢犯我州境!吳兄方才所瞧見之鐵浮屠,皆是戰陣之上生擒。”
吳興點了點頭,這些情況他聽說過。他昨日販馬來江寧,就見街頭都在盛傳紫金山馬場有鐵浮屠大戰公主護軍的大戲,許多鋪子都在兜售戲票。說是公主護軍跟戰場上生擒的虜丑現場搏殺,一路從揚州演過來,好不熱鬧。他好熱鬧,就花了一貫錢跑來觀瞧,果然是一場大戲。
剛才看到那些虜丑兇悍,氣勢確實攝人,那些護軍看著不甚精壯,竟也異常驍勇,揚州大勝虜丑的消息川西也有聽聞,看來是真的。
說來也巧,吳興轉頭又碰見了剛才在戲場見到的那兩個紈绔,兩人都在飯館吃飯。
一個說道:“趙兄,可有成算?”
另一個說:“放心,萬無一失!”
一個說道:“那我可跟賭了?”
另一個說:“你今日也瞧見了。那揚州護軍并無甚出彩出,無非仗著人多取勝。單對單萬不是虜丑的對手。我可認得禁軍的教頭,讓他挑一些善使槍棒的好漢,又是以多打少,怎會有失?”
一個點點頭:“趙兄所言在理。若贏了錢,在下請趙兄去秦淮河喝酒。”
另一個笑道:“干酒還是濕酒?”
一個心領神會:“當然是濕的!”
兩人露出淫容,呵呵笑了起來。
聽到秦淮河,吳興也有些按捺不住興致,從唐朝起,秦淮河就頗負盛名。秦淮河是李白詩里的“六代更霸王,遺跡見都城。至今秦淮間,禮樂秀群英”,是杜牧詩里的“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秦淮河是江南一等一的風月勝地。
第二日,吳興再次去了紫金山下,這里的場地極大,原本是官府設的馬場,只是連年戰火,這里已經沒什么馬了。被揚州護軍租用作為演武場地,表演大戲,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鋪都在推銷戲票,因此全城皆知,來看熱鬧的人極多,竟不下萬人。
江寧府乃是江南東路之首府。江南東路又是江南最富庶之地,無論是人口,物產,還是在科舉,都名列全國前三之列,與淮南東路,兩浙路相當,自然而然這江寧府也就是江南一等一的富庶之地。而且還有金陵王氣護佑,當年宋真宗第六子趙禎來此做過知府,后竟登基為帝,是為仁宗,江寧人皆言都是靠著金陵的王氣。
江寧又占著長江萬里水道的鎖鑰,富商巨賈極多,愛看熱鬧的不少。吳興感嘆,這公主護軍演一場大戲,竟能賺到一萬貫錢,他們應該不缺錢買馬!
很快大戲就要開演了,今日對決的,并非護軍與虜丑,吳興已經知道,買票的時候,客棧小二極力推薦,而主持大戲的侯東又重新介紹了一番,他敲著鑼,繞場叫陣。
“諸位看客。今日我們改了樣兒,皆因貴地好漢不服。不是小可吹噓,我揚州護軍,槍挑長江三千里,刀劈江北十六州,所向無敵。今日就與貴地好漢較量一二,刀槍無眼,生死勿論!”
說完侯東又敲了一聲響鑼:“諸位,瞧好了!”
說完,三聲緊密的鑼響,兩隊人馬分別從幕布兩邊魚貫而出。
一邊是三十人,穿的還是宋軍常見的步人甲,甲面上,還罩著木板。另一邊則是一百人,同樣是步人甲加木板,身材明顯比那三十人更加高大,士氣很高。
雙方的武器,也都是宋軍制式武器,不過形制相通,材質卻不同。無論刀槍,都沒有鋒刃,竟然是木制,不過木刀上都纏著鐵條,外面裹著黑布,長槍槍頭渾圓,別說開刃,連尖兒都沒有。
吳興知道規矩,這是演武,并非死斗。有規矩,鐵甲外的木板裂開則算陣沒,需躺地假死。若是不照規矩,倒也無礙,昨日他就見過幾個殺紅眼的虜丑忘了規矩,最后被護軍猛擊兜鍪給打暈了。
戰斗還沒開打,本地的槍棒禁軍一個個耍著槍花兒,引來聲聲叫好,揚州護軍則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看著像一群農夫。
三聲響鑼過后,雙方互相結陣,這時候那群老實的農夫,行動立刻就迅捷起來,而槍棒禁軍們則有些慌亂,可不等他們結好陣勢,揚州護軍竟沖殺了過來。一下子就打散了禁軍的陣列,沖殺進去后,三三兩兩配合,竟將禁軍一個個擊倒在地。
僅僅兩刻鐘,一個個高大威猛的禁軍竟然都倒在了地上,有的捂著胸腹打滾嚎叫,有的甚至已經躺地不動,看著都不像假死,倒像真死一樣。
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觀眾還期待著看一出大戲,本地軍隊迎戰外地軍隊,他們是有立場的,可沒想到自己人這么不禁打,鄉土情結加上過早結束的戰斗,讓觀眾們馬上就不滿意了,高聲叫著要退錢。
侯東也沒想過是這樣,也覺得這樣就賺走觀眾一貫錢,有些不厚道。立刻敲響了銅鑼,觀眾們才冷靜下來。
侯東道:“貴地英雄似有不備。也罷,讓各位好漢歇歇力氣,再打一場。”
觀眾們平息了憤怒,靜靜等待,那些禁軍槍棒高手,一個個被扶起來,然后告訴他們歇一歇,再打一場,他們倒也愿意,臉上帶著憤憤不平的神情,顯然剛才被打蒙了,他們還不服氣。
等了一刻鐘,槍棒高手們歇好了,這次他們動作很快,不等敲鑼就開始結陣,鑼聲響起后,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對手也迅速列陣,并慢慢貼上來,短兵相接,可結果沒變,雙方互相試探了幾個回合后,揚州護軍抓住了一個空檔,再次突進了槍棒高手們的陣列,將他們一下子打散,明明人多,倒像是被別人分割圍打,槍棒高手們擠作一團,一直施展不開手腳,比第一次輸的還難看。
觀眾們再次鼓噪起來,侯東再一次救場,但他明白,繼續打下去也沒什么新結果,看槍棒高手們的樣子,已經怕了。他們很多人都沒準備守規矩,可開打之后,卻老實了起來,因為裹著鐵條的木刀也好,圓頭長槍也罷,雖然很難傷人,但打在身上是很疼的,哪怕穿著鐵甲,可鈍力透過鐵甲,擊到胸腔,立刻就讓人喘不過氣,打在腹部,更是疼的腸子仿佛都擰了起來,于是一個個都乖乖的躺倒,打死都不想起來了。
侯東再次敲鑼,這次不讓槍棒高手們出戰,而是鼓勵觀眾們。
“各位看客,各位好漢。有不服者,可下場挑戰。一對一,勝者得一百貫賞錢!”
侯東向江寧人發起了挑戰。
很快就有人怒氣沖沖的叫道:“我來!”
“趙兄,你瘋了!”
“瘋了?死了才好!老子這回可是栽了大跟頭了,今天不死在這里,回頭我爹也得活剝了我的皮!”
對話的,正是昨天那對紈绔。
“趙兄,可是輸狠了?”
“別提了。身家全壓上去了,這些禁軍真是孬種,一個個還自夸好漢,虧老子許了他們那么多賞金。”
“趙兄。那也犯不著玩命,你輸了多少,我借給你。”
“馮兄,你不也輸了錢?”
“哪里,哪里。區區小贏了一筆。”
“你贏了?你沒押我?”
“沒有。怎敢押你,我跟你對賭來著,果然贏了!”
“恁娘!”
說完,姓趙的紈绔就跳進了場中,高聲叫著誰敢來戰他。
侯東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請他選一身甲穿著,趙紈绔拒絕,又請他挑一個對手,趙紈绔挑了一個看著最瘦弱的,結果一開打,就被人揍的跟孫子一樣。可趙紈绔被打倒在地,卻不服氣,爬起來撕扯不休,鼻青臉腫還不服輸,最后被人一拳打在眉頭暈了過去,這才結束。
之后侯東再次叫陣,終于又有幾個不服氣的本地人跳進場,無一例外都被揍的很慘。
第二天,原本還應該演一天大戲的紫金山馬場,那些揚州護軍和虜丑竟然都不見了,得罪了本地人,侯東連夜就撤離了江寧,順流而下,下一場將直接去江口的通州。
宋恥 第六十節 斗獸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