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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迎來送往

  姚培芳接受了寧衛民的聘用。

  她沒有辦法拒絕,而且她相信,哪怕換成另外任何一個人都沒辦法拒絕。

  因為寧衛民給出的條件太好了。

  好到足以讓任何人忘記這背后的一切不利因素,心甘情愿為之前仆后繼,飛蛾撲火。

  送走寧衛民,回到樓上房間后,屈伏于誘惑的姚培芳還是沒有吃東西,興奮中的她居然一點餓的感覺都沒有。

  她此時唯一想做的事兒,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趕緊從行李里拿出記事本,認認真真的回想著,把剛才和寧衛民談過的重要事務,盡快記錄在冊,以免遺忘。

  好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她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但說實話,連她都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快進入角色,急切著和寧衛民探討了這么久有關履職之后的工作內容。

  第一,去海南注冊大船娛樂公司,搭建辦事處架構。在京城招聘大船娛樂工作人員。

  第二,和金牛宮合作,負責崔建新專輯的資源支持,以及演出排練的后勤供給。

  第三,嘗試開拓藝人經紀業務,物色有潛力有才華的年輕演員和歌手,嘗試簽約。

  第四,仿照國家電視臺開播的《正大綜藝》節目模式,借助松本事務所和大和觀光的力量聚焦海外華人真實生活,拍攝紀錄片,并以霧制片廠擁有的片庫為電影資源,和和滬海譯制片廠合作,嘗試推出京津滬三地播出《大船綜藝》。

  第五,聯系《童話大王》雜志社和鄭淵潔,購買其作品商業版權。拿到版權后,再聯系滬海動畫制片廠,洽談動畫電影合作項目。

  第六,和國家電視劇制作中心聯系,磋商投資《三國演義》電視劇項目。

  第七,聯系電影《黑樓孤魂》的導演、攝影師和主要技術人員,嘗試投拍恐怖題材電影走海外發行渠道的可能性。

  第八,和電影局領導和中銀公司聯系,就引進霧制片廠投資拍攝的電影《颶風營救》進行協商…

  寫完之后,眼瞅著一件件,一樁樁待辦事項落在紙上,姚培芳突然覺得渾身很疲憊,像剛剛從戰場上下來。

  好像直到這個時候,她沒了精神上生怕遺忘的緊迫感,才有足夠的專注力,重新回想一下今天這件事發生前后的因果。

  到底是為什么自己會答應呢?

  就只是因為見到了難得的事業機會,被寧衛民說動了嘛?

  還是因為自己其實還是追隨著情感的本能,舍不得離開他?

  我到底是為什么?到底是迷戀這個機會,還是迷戀他?

  今天這件事,讓她起來就像個貪便宜的小市儈,在寧衛民面前似乎變得更自卑了。

  本來似乎還有點自信,滿以為自己能把持得住。

  但結果她的堅持就像紙片一樣的脆弱,寧衛民根本沒給她恰如其分的選擇機會。

  根本就不是她給人家過篩子,而是人家給她過篩子。

  而且即便如此,她都沒辦法對此有所怨憤。

  因為人家待你好總沒錯,愿意用你,給你機會是看得起你,完全是她盲目自信才會被摧殘,只能說她咎由自取。

  就這樣,想了老半天,姚培芳也沒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顧看著自己的筆跡發呆。

  她沒辦法準確的定義自己的行為動機,她甚至沒辦法準確定義自己情感,更別提試圖跨越心理障礙了。

  她只能確定一件事,即使當一個女人覺得一個已婚男人很特別的時候,真的不該對這種人動心思。

  因為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

  當然,她承認寧衛民講的那些道理至為深刻——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這點不僅適用于事業,也適用于個人情感。

  她感激寧衛民,能把這些重要的事務,毫不猶豫的委托給她來處理。

  她如果往上走,提升自己的社會層次,肯定能通過這些機會,結識更多大人物。

  優質的王老五怎么會遇不到呢?

  只是話說回來了,對她而言,寧衛民的優秀已經深刻入骨,根深蒂固。

  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認知,難道她真的能夠愛上別人嗎?

  寧衛民并不知道姚培芳心里在琢磨什么,也不知道她正在為情所困。

  不過要論心情的復雜而沉重,他也不會輕松多少。

  因為人生之中還有許多無奈和遺憾。

  而且很多時候,老天爺要想讓人感到窒息的時候,無論你有什么樣的權力,擁有多少財富都沒用。

  就比如生離死別,如果對比起來,情愛這點事兒其實根本算不得什么。

  這種事兒誰都躲不過,距離每個人都并不遙遠,有的時候說發生就會發生,哪怕你沒有做好準備。

  就比如殷悅,她終于要結婚了,要嫁的人是煤市街服裝廠的廠長蘇錦。

  按說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就連寧衛民現在都知道蘇錦默默喜歡了殷悅多年。

  而且他模樣好,手藝好,人品也好,是專業的技術人才,在事業上和殷悅形成完美互補。

  除了年齡大了一點,倆人堪稱珠聯璧合,完全可以滿足許多人心目中郎才女貌的想象。

  但就因為這樁婚事辦得急促了些,有著強烈的沖喜意味。

  哪怕寧衛民作為殷悅的上司兼兄長,把蕓園都給殷悅安排上了,婚禮排場大的就像自己當年結婚一樣,也根本沒辦法讓人高興得起來。

  敢情一切都是因為殷悅的奶奶不久前生了一場重病,如今人已經起不來炕了。

  老太太躺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喝,沒有任何欲望,只是惦記著幾個孫輩們。

  尤其是惦記殷悅成家的事兒,老人做夢都想看見自己的孫女嫁出去,如此才有了這個婚禮。

  寧衛民去家里看望過老人,腦子雖然還清楚,可相貌堪稱斷崖式衰老。

  和他心目中那個精神又精明的老人形象已經大不一樣。

  念著老人吃了一輩子的苦,才勉強把幾個孫男娣女拉扯大,結果好日子根本沒過幾年,人就要走了。

  別說殷悅郁郁寡歡,毫無新人的快樂,就是寧衛民的心情也一樣沉甸甸。

  那是一種天性使然的悲憫。

  更何況這樣的事兒在他的身邊還不止一件,宋華桂甚至早從去年開始,就已經沉浸在這樣的痛苦之中了,直至現在都沒能恢復正常生活。

  敢情去年夏天的時候,宋華桂的丈夫,保加利亞藝術家萬曼在杭州的研究所懸掛作品時從梯子上滑落。

  照X光片時發現肺部有陰影,疑為腫瘤,即入杭州部隊醫院診治,后轉入京城中日友好醫院。

  然而確診之后發現已經是晚期,僅僅幾個月后,萬曼就在京城協和醫院逝世。

  如今逝者已往,活著的卻要忍受無窮的煎熬。

  對于宋華桂來說,丈夫的意外逝世,摧毀了她對生活的信心。

  這件事讓她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生活要素缺失了一大塊,至此之后她就閉門不出,連公司都扔下不管了。

  去年,因為國內的特殊狀況,寧衛民得知這件事的噩耗已經是年末了。

  翻過年來,到春節回到京城時,萬曼的葬禮已經辦妥。

  他當時也僅僅是見了宋華桂一面,匆匆去八寶山人民公墓拜祭過一次,就又回了東京。

  他一直都認為以宋華桂的豁達和堅強,會逐漸調整好心態。

  卻沒想到直到今天,他這位老大姐還躲在自己的家里逃避痛苦。

  生活就是這樣,在任何時候,活著都比死去更需要勇氣。

  這樣的情況,甚至導致皮爾卡頓中日兩家分公司的合并工作一直難有實質性的進展。

  因為這次回來,寧衛民都沒能獲準見上一面宋華桂。

  所以當時間拖到了六月中旬的時候,就連寧衛民也有點著急,不得不先找鄒國棟統一意見,最終還是鄒國棟借助親戚的身份拿到了宋華桂的一句話,這件事就讓他們兩個人來商量,這才算是初步有了著落,起碼可以推進了。

  但即便如此,寧衛民也依然不免為宋華桂的精神狀況和生活狀態擔心。

  “你是宋總的親戚,你得多勸勸,再這樣下去,我擔心她就真垮了,身子骨受不了啊…”

  鄒國棟以一種委屈的神態回應。

  “這還用你說?不止我,家里的親戚能說上話的都勸了,連曉松曉紅這親兒女說都沒用。這種事兒必須得自己走出來才行。”

  “要不,讓宋總出國轉轉?法國那邊還是日本這邊,都可以。我覺得換個環境可能會好點。找找變通的辦法分散他的注意力。比如參加個時裝周什么的。宋總最注重個人形象,那就會開始注意身體的調養。”

  “這我只能試試。但估計她不會有興趣。”

  鄒國棟推心置腹地道,“我們之間就不講虛的那套了。說實話,其實對宋總來說,你的話大多數時間,比我的話還要管用。只可惜,人已經鉆進牛角尖了,沒那么容易出來。這次東方錦繡模特大賽宋總連問都沒問一句,你想你這主意的成功率有多少?”

  寧衛民無奈的嘆口氣,“這大概就是紅塵之苦吧,再灑脫的人也有割舍不掉的人,看不破的事兒。說實話,過去我知道宋總兩口子感情好,但真沒想到能好到這種程度。”

  鄒國棟也是同樣哀嘆,“可不嘛,作為特批的第一起涉外婚姻,他們結為夫妻克服了太多的困難和坎坷。現在想想,要不是愛到了骨子里也就沒有這段姻緣了。原本他們的結合就是常人難為之事,也正因為此,才格外的刻骨銘心吧。我算看透了,這人哪,其實都很脆弱。無論外表看上去多么堅強,多么灑脫。其實都有自己的軟肋。做人最重要是懂得珍惜。”

  對此,寧衛民久久無語,眼神飄向遠處,甚至都有點濕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雖然是兩世孤兒,但這輩子也有了親的熱的,無法不觸景生情,念及自身。

  是啊,正所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生就是一場迎來送往。

  每個人都是生命中的匆匆過客,來無痕去無跡,有緣相守,無緣不逢!

  要說自己最在乎的人除了老婆孩子,應該就是師父了。

  老爺子今年也七十有二了,到了明年就是坎兒年了。

  即便能平安過去,也不可能永遠這么硬硬朗朗的活著。

  而那注定分別的日子,恰恰是他最不敢想象,又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天。

  真要到那個時候,自己怎么舍得?又會是何等樣的心境?

哎呦文學網    國潮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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