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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面對面

  其實和寧衛民不想輕易放棄壇宮飯莊一樣,對于背后搞鬼的龔明程來說,他也不想和寧衛民真正的鬧翻。

  畢竟寧衛民賺錢能力在那擺著。

  他一個人撮合三大投資方創辦了壇宮飯莊,并且把三大投資方的資源幾乎利用到了極致。

  短短幾年,不但把國內的壇宮飯莊做到宮庭菜第一,分店開到了異地,甚至在日本還開了三家分店。

  這些日本的分店一年回本,個個盈利不說,而且賺的還是外匯,利潤相當于國內的十倍。

  如果不是這是真真正正發生在龔明程眼前的事兒,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這樣一個天生摟錢的耙子,都能比得上沈萬三的聚寶盆了。

  龔明程除非是傻了,才會把寧衛民真往絕路上逼。

  說心里話,他對于寧衛民的一切不滿,僅僅是源于寧衛民自立于外,甚至威信和地位還隱隱高于自己罷了,對他的本事可沒意見,反而欣賞得緊呢。

  這就好比寧衛民是個手握兵權的大將。

  即便他不想謀朝篡位,可肆意用皇帝的軍隊在海外耀武揚威,哪個皇帝也忍不了啊。

  事關權力歸屬的問題根本無可調和。

  尤其這個大將還懂得用金銀珠寶賄賂大臣替他說話,那就更加的危險。

  岳飛怎么樣啊?

  為國家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勞,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該殺不也殺了?

  所以如果寧衛民堅持一條路走到黑,非要把壇宮飯莊抓在他自己手里,誰都不許碰。

  那么龔明程也沒辦法,也只能徹底掀翻桌子,一拍兩散了。

  他并不覺得自己理虧。

  尤其郭氏集團香格里拉酒店的副總經理也對他放下話了。

  說即便是拿掉寧衛民,壇宮飯莊的餐廳他們集團可以派人來管。

  如果皮爾卡頓公司反對,郭氏集團完全可以取代皮爾卡頓,頂替他們出資,并繼續和天壇公園站在一起承擔相應的股東義務。

  這就是說,龔明程他有了接盤俠了。

  所以他才敢于站出來針對寧衛民,并且成功拉攏服務局了。

  再怎么樣,局面也不會更糟糕了。

  不過話說回來,龔明程當然也知道這么做就相當于徹底撕破臉了。

  不但有忘恩負義之嫌,要背上卸磨殺驢的名聲,也會因為股東方的巨大變動,引起下屬疑慮,動蕩人心。

  他可剛來天壇公園不久,一下子整出這么大的動靜,即使能壓服下屬,但對旅游局也不好交代。

  最麻煩的還是會平白得罪皮爾卡頓公司,并且為今后壇宮飯莊的經營發展承擔一份責任。

  如果他把寧衛民趕走,之后壇宮飯莊照樣良性運轉,好上加好,當然沒什么可說的。但萬一郭氏集團沒有寧衛民的本事,經營業績要是走下坡路,這事兒可就麻煩了。

  旅游局派他下來,還指望他多往局里做點貢獻呢,可不是要他把壇宮飯莊給搞砸的。

  所以他也覺得能不鬧到這個地步,還是別鬧到這個地步。

  如果寧衛民愿意低頭做小,接受馬上籠頭的現實。

  并且從此洗心革面,真正把龔明程當成一尊佛供。

  龔明程也很愿意繼續用他給自己賣力干活,畢竟千里馬難尋啊,他沒必要去承擔無謂的經營風險不是嘛。

  走仕途的人靠的是腦子,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能杯酒釋兵權,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

  因此,龔明程真正期待的事兒,其實是寧衛民在回到京城后,能主動來找他私下里談談,以服帖的樣子對自己做出一副投誠的態度來。

  只要答應龔明程改革管理架構的提議,從讓主從的區別得到了確認,龔明程甚至并不介意做點利益勾兌,在收服這個刺兒頭后,再給寧衛民塞幾個甜棗吃,安安他的心。

  有了這個前提,他才能真正像老園長說的那樣,和寧衛民繼續深入的合作。

  不,不是什么合作了,從今往后,而是寧衛民要為天壇服務!做他的一條忠犬!

  這樣的日子才有點意思。

  只是龔明程想的是挺好啊,可左等右等,從發了傳真好幾天過去了,到會議即將召開,寧衛民竟然絲毫沒有來找他聊一聊的意思。

  甚至就連托人過來帶個話也沒有。

  一時之間,都讓龔明程心里生出了錯覺,以為寧衛民在日本就沒有收到傳真,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他連忙又讓人去聯系皮爾卡頓公司,詢問寧衛民和這件事相關的消息,結果那邊回復差點沒讓龔明程把鼻子氣歪了。

  皮爾卡頓公司一個總經理秘書聲稱寧衛民已經回來了,但他最近有很多要務需要處理,所以沒時間顧及其他。

  而且公司已經為了龔明程的提案在準備相應的資料了,具體意見會在幾個投資方的股東大會上提出。

  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情,還是開會那天見面再談吧。

  好嘛,這分明是對方依仗有皮爾卡頓公司做靠山,完全沒把龔明程這個園長當回事嘛!

  別說絲毫沒有悔改的樣子,又哪兒有絲毫的敬畏?

  龔明程真有些被氣到了,感覺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都是白費,自己一片善意算是喂了狗。

  于是他馬上聯合服務局的合作伙伴們開始聯絡起感情來,并且緊鑼密鼓,進一步探討起成立新公司的章程來了,想要爭取再把韁繩勒緊一點,讓對方更難受一些。

  在龔明程看來,他們雙方加起來控制著一大半的股權,又是國營單位。

  何況現在的壇宮飯莊資本雄厚,又早就不缺錢了。

  尤其職工是服務局的,房子還是天壇公園的,就算皮爾卡頓公司堅定的支持寧衛民,他們無法在這件事上占得上風。

  到時候,大不了他們再亮出郭氏集團這張底牌,看到時候皮爾卡頓公司會怎么選。

  反正龔明程是不相信一個外資企業會冒著退出投資,失去股東資格的風險,也要保護自己的雇員。

  要是不為掙錢,他們來這兒干嘛來了?

  講仁義講感情,這還是來自資本主義世界的外國人嗎?

  而他相信的是,只要把寧衛民的靠山胡擼平了,他也就能明白形勢,只能老實趴下當苦力了——至少能老實個五六七八年,這就夠了。

  否則,這小子還能有什么選擇呢?

  離開壇宮?笑話!那他還有什么?

  不得不說,這就是信息不對稱所導致的誤判了。

  龔明程總以為寧衛民為壇宮飯莊在日本的分店費盡心血,那么日本的幾家壇宮分店,自然就是寧衛民的一切。

  寧衛民在東京的奢侈生活,應該就都是靠著從壇宮賺取的利益在支撐的。

  日本的女明星也不傻,哪兒能真愛個吃軟飯的男人?

  雖然表面上,寧衛民能用自己的提成分給國內幾家投資方的干部們,顯得很大方。

  但其實這就是在收買權力。

  真正是賠是賺只有寧衛民自己最清楚。

  比方說他能在日本一年就賺到國內十年的利潤,雖然很驚人,但焉知這個數字是真實的呢。

  那么多家飯莊,那么多花錢的地方,動動手腳不再容易不過了。

  就像寧衛民天壇公園里安排他的熟人做了許多生意,還借助天壇銷售工藝品等情況,撈了不知道多少好處。

  這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賠本的事兒傻子才會干。

  總之,龔明程吃定了寧衛民是舍不得離開壇宮飯莊這座金山的,這也就給了他相當充足的底氣。

  至于那個服務局里,被龔明程成功拉攏的副局長,他肯定是很配合龔明程的要求和需要的。

  畢竟服務局也不是鐵板一塊,派系林立。

  他也早就看著金局長把持著和壇宮的合作眼紅極了,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插手。

  現在有主動找上門的龔明程拉他一起合作,那怎么可能錯過?

  雖然寧衛民賺到的錢分給服務局,他個人也算是受益者之一,但怎么有自己掌握相應權利來的舒服?

  這就像是一個看人臉色要小錢的,和有權管賬之人的區別。

  尤其他也是不了解寧衛民的,身在體制內的他,又完全迷信烏紗帽和組織結構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能夠解決一切問題,他就更是無所畏懼。

  一心一意幫著龔明程琢磨怎么才能搶班奪權,如何更好的用制度控制壇宮飯莊的一切,為自己一方爭取更大的利益收獲。

  但很快麻煩就來了,因為他們的動作過于明顯,毫不避諱身邊的人,他們的謀劃已經有所泄露,竟然讓他們風評大降。

  畢竟琢磨事兒的人,讓人敬重,而成天琢磨人的人,讓人厭惡。

  尤其寧衛民的功績是明擺著的,無論是開創了壇宮飯莊,還是策劃了天壇公園各種知名文化活動,這些都帶來了巨大的利益,是令天壇公園和服務局許多基層職工最為受益的行為。

  這些基層職工們平時雖然不說,但都清楚好處是打哪兒來的。

  結果就得到了這樣的回報嗎?

  過河拆橋啊,實在有點令人寒心。

  而且顯得謀劃這件事的人氣量狹窄,也太過小氣了。

  一時之間,流言坐實了,無論是天壇公園還是服務局,許多人私下里的議論除了對寧衛民的遭遇同情之外,還多了強烈的不滿,這就叫公道自在人心。

  當然,這些閑言碎語落入龔明程的耳朵里,可讓他沒什么好心情。

  越怕什么越來什么,他自然清楚,自己謀劃的事情第一個反噬來了,不由壓力徒增。

  但事到臨頭,也不可能就這么停止了,只能硬撐著,堅持到分出真正的勝負來。

  龔明程堅信,只要熬到開了這個會,那就是海闊天空。

  1988年6月30日,就在這一年的高中畢業生進入高考復習最后一周的沖刺階段,壇宮飯莊的三方股東代表,已經迎來了事關權利爭奪的終極大考。

  這一天,終于到了股東大會召開,討論壇宮飯莊管理組織構架改革的議案的日子。

  在京城皮爾卡頓大廈四樓皮爾卡頓華夏公司的宴會A廳里,鄒國棟的秘書將橢圓形會議桌擦拭一新,并且親自在每個席位上都擺放了一瓶礦泉水、一個煙灰缸。

  必須要說明的是,這還是壇宮飯莊歷史上為數不多的一次正兒八經議事的會議。

  等到會議正式開始,不但有專業的會議記錄人員,皮爾卡頓法務部門的幾位律師同樣也會出席。

  這和過去寧衛民每次回來,都是在壇宮飯莊里款待服務局和天壇園方領導,每次都是報報賬然后就分紅,隨后就是連吃帶拿接待歡喜的氛圍,當然有著迥的不同。

  而更有意思的是,雙方交鋒的主要角色,無論是天壇公園的新園長龔明程,還是壇宮飯莊的總經理寧衛民,此前兩人還從未謀面。

  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彼此的第一面,竟然是在皮爾卡頓公司的會議室的門前碰面的,這實在是一種讓人難以訴說,難以準確描述的感受。

  當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今天參加會議的各方代表如約而至。

  龔明程一行人氣氛凝重,那種凌冽的冷意,連夏日的烈陽都不能讓其融化分毫。

  不用說,有資格參與這件事的干部職務都不低。

  陪同龔明程來的,是天壇另一位上了歲數的常副園長,他和自己的女兒常莎莎,正是第一次去日本考察團的成員。

  此外,還有天壇財會部主任,以及票務科、銷售科和總務科的科長。

  這些人個個面色嚴肅,簇擁著龔明程默默無語。

  或許是因為他們個個過去都和寧衛民有著不錯的關系,但如今卻又不能不劃分開立場。

  想到過會兒難免兵戈相見,內心著實有點矛盾。

  與其說他們看起來如同要上戰場一樣,倒不如說是有點像是在給誰送葬。

  他們這群人一起登上電梯,對電梯員報出了“四樓”的目的地。

  結果沒想到,才一出電梯就看到了寧衛民,他正在被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圍著,和他們說話。

  天壇公園的這些人倍感尷尬,一下子都止步了,臉上的神色相當精彩,很有點不止該如何是好的無措。

  打招呼吧,尷尬,新園長又會怎么想?

  可要是當沒看見,也有過說不過去。

  拿過人家那么多好處了,虧心啊…

  這個時候,反倒是寧衛民率先微微點頭致意,他停止了和旁人的言語,不失風度的對大家說,“大家都來了,好久不見。”

  這樣一來,天壇的這些人再也無法克制,都“寧經理,寧總的叫著”,齊齊問好。

  常園長趕緊湊在龔明程的耳邊,給他介紹,說這就是寧衛民。

  寧衛民倒是也沒忘記正主,主動上去伸出手來,“您就是龔園長吧?久仰久仰。都怪我,一直瞎忙,也沒機會拜見您。反而累您來這,才算見到。”

  這話說的不卑不亢,可以看做習慣性客套,也可以算是試探態度。

  龔明程倒是沒有自持身份,很隨和地點頭回禮,也伸出手來。

  “哎,寧經理我也是久仰大名啊。不要這么客氣,都知道你要務纏身嘛。理解理解,不管怎么說,只要今天來了就好。我還真怕你忙的脫不開身,連這個會議都不來參與呢。”

  只是,他這番話純粹就是皮笑肉不笑的打著官腔,這種應對方式一樣滑不留手。

  于海寧衛民也不想深說什么了,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把人往會議室里讓。

  這個時候,龔明程最后細細打量了一眼寧衛民。

  他不能不承認,對方是儀表堂堂,相當有神采的一個人。

  讓他意外的是,一個專權的年輕人,通常都是會顯得自大的,然而寧衛民的身上卻沒有這樣的表現。

  看著寧衛民到現在面色依舊平靜,顯得不急不燥,心里倒是頗為欣賞。

  如果考慮到這家伙的賺錢能力,他就很容易明白,為什么老園長會對這個寧衛民如此偏愛。

  這樣出色的年輕人,誰能不惜才呢?就連他也一樣。

  如果他能虛心一點,懂事一點,早點來拜見自己,那么他的下場很可能會好很多。

  不過現在當然是敵人了。

  不,也不能算是敵人,其實客觀的看待,自己已經穩贏了。

  壇宮飯莊永遠只會屬于天壇,無論是皮爾卡頓還是寧衛民,都已經沒有了任何翻盤的機會,從此只能老老實實。

  年輕人可以有野心,這沒什么。

  但問題是不能著急,任何事情都有規矩,有順序的。

  想要的東西伸手硬搶可不行,哪怕再有能力也不行,否則這個世界豈不是亂了套?

  想到這里,龔明程的嘴角不由微微揚起,他帶著下屬邁步挺胸,走進了宴會廳的大門。

  這次會議嚴格來說,可以決定壇宮飯莊未來的歸屬,所以他現在別的都不去想了,只想全力以赴打贏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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