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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御節料理

更新時間:2023-02-28  作者:鑲黃旗
國潮1980 第九百三十章 御節料理
門被打開了。

玄關處的燈光下,面色潮紅,咳嗽不已的寧衛民穿著睡衣站在門前。

正在病中,身體發虛,頭發繚亂的他。

和華麗衣著,盛裝打扮的松本慶子,在這種情形下奇妙地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寧衛民的眼中,松本慶子身上像是籠罩著一層耀眼的光芒,能讓房頂的燈光暗然失色。

她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妝畫得也比平日里精致。

盡管是已經年過三十了,可皮膚白皙如脂,光澤柔潤,一點皺紋也看不出。

尤其她身形顯得非常優雅,身上穿著的和服是如此的華貴得體。

既不同于電影《五番町夕霧樓》那種碎花染樣的小振袖,也不同于電影《道頓崛川》里素黑色的中振袖。

她今天穿的中振袖和服是淺綠色布料染有花草配飾花紋的。

腰間系著暗紅色蝴蝶模樣的腰帶,把鮮綠色的腰間襯墊襯托得更加醒目。

可以說整體搭配高貴不俗,既能讓她比真實年齡顯得年輕,又不失莊重且有格調。M.

一時間,差點看呆的寧衛民在自己的語言詞庫里,簡直找不到合適的詞來描繪松本慶子身著和服,款款行禮的那種美。

但他一下子就理解了徐志摩的那首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這越發讓他自慚形穢,為自己病中不修邊幅的樣子,感到難堪。

然而男女相愛卻是有魔力的,盡管連他都覺得自己是如此油膩,如此狼狽。

但他在松本慶子的眼里卻完全是另一種讓人心疼的樣子。

非但沒有讓松本慶子嫌棄他,而且他病得跟“空虛公子”一樣的德行,反而恰恰擊中了松本慶子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世人總以為女人需要男人去疼,但到頭來總是女人心疼男人的。

這一心理特征,無疑就是女人的軟肋。

此刻,松本慶子的目光也一樣被寧衛民吸引了。

包括他硬朗的喉結、清減的臉頰,和亂得如同荒草樣的頭發,都是那么讓人心生憐憫,想要去呵護。

何況從臉色看,就知道他體表溫度正高著呢,絕對燒得不輕。

于是走進門來,按照日本的新年習俗先道了一聲“恭賀新禧”。

松本慶子根本來不及放下東西和換鞋,就焦急地攙扶著寧衛民,把他向屋內推去。

“哎呀,你快進去休息,不要站在這里了。”

寧衛民順勢低頭道歉。

“給你添麻煩了,太抱歉了。明明今天是新年,我卻破壞了你和家人的相聚。”

“不要這樣客氣了,病了就應該及時告訴我才對。你要是不說,我倒是會生氣呢。喂,一會兒我陪你去醫院吧,好不好?”

“這個……不用了吧。我現在好多了,應該沒太大問題。那個……你快進來坐……抱歉,這里條件實在簡陋,請別嫌棄。熱水也沒了,連杯茶也沒法給你沏……”

寧衛民摸摸自己的額頭,又看了看客廳唯一僅有一個半舊沙發和一把硬木椅子。

和接待鄒國棟的時候的坦然無所謂不一樣,讓松本慶子看到他這樣驢糞蛋兒一樣的居住場所,還是有點臉紅的。

然而換好鞋的松本慶子卻好似完全不在意這些。

她先把帶來的東西放下,主動去燒上了一壺熱水。

跟著問了寧衛民吃沒吃過藥,就拿著他的體溫計找了來,遞到他的面前,像對待孩子一樣說。

“你去坐在沙發上吧,舒服一些。發燒了,喉嚨肯定也難受,你就少說話,多喝水。我帶了一些吃的東西,一會兒你簡單吃上幾口,再去睡覺。來,先把溫度測了,測完了再吃……”

“我剛測過的,不太高。”寧衛民望著松本慶子手里的體溫計,眼神表現出了遲疑不決。

“還是測測吧,我看了才能放心。”松本慶子耐心的勸著。

如此,寧衛民只有好接過體溫計,捏在手里,然后尷尬的看著松本慶子。

松本慶子愣了一下,心領神會后,也是尷尬一笑,立刻轉過身去。

她索性干脆拿著食盒又進了廚房,為寧衛民去加熱食物。

而就趁著這個工夫,寧衛民解開了上衣,把體溫計夾在了腋下。

坦白來說,寧衛民居所內外條件差距之巨大,不是沒引起松本慶子的吃驚與好奇。

但她作為一個演員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

而且女人的視角天生就與男人存在較大的不同。

最初的短暫吃驚過后,松本慶子很快就被屋子里的井然有序給吸引了。

按理說,一個病人的環境是會比較凌亂的。

她憑想象就知道,大概是為了自己要來,寧衛民提前做了一番收拾。

從廚房出來后,松本慶子又觀察到寧衛民客廳里有個相對特別的地方。

電視機旁的一個小小木桌,上面鋪著潔凈的桌布。

桌子上除了擺了幾盤她出演影片的錄影帶,還有她送給寧衛民的手表和尋呼機之外,再無他物。

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松本慶子的臉上浮現一絲淺笑,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樂和欣喜感油然而生。

很明顯,那是寧衛民在這間房間里最在意的地方,擺的全是與她有關的東西。

而欣喜之余,也有感動、悲憫、溫暖與渴望。

最終,一種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感受,在心頭縈繞。

就好像她一個人坐在山頂的大樹上,坐看太陽緩緩東升,逐漸升到與其視線平行,而太陽只是為她冉冉升起。

松本慶子淪陷在這無邊無際的幻覺中,享受著,遐想著……

突然,寧衛民的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三十八度四。”

“我看看……”

瞬間收回心思,松本慶子焦急的轉身朝著寧衛民走去。

寧衛又民咳嗽了幾聲,只好把剛從腋下取出的體溫計遞了過來。

“三十八度五呢,可不低呢,應該去醫院了……”

松本慶子仔細看了度數,揭破了寧衛民試圖掩蓋的事實。

但寧衛民還是不想去就醫,外面太冷,他體虛無力,真不愿意動。

于是仍做固執的堅持。

“其實你來之前,都燒到三十九度。不過我已經吃過退燒藥了,已經見效了,應該很快就會降下來的。再等等看,如果明天還不退燒,我就去……”

松本慶子看著寧衛民晶晶亮似乎帶著祈求的眼神,忽然想起了幼兒園里那些撒謊也不愿意打針的孩子。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實在沒法硬起心腸,也只好順

從他了。

“那……吃點東西吧?我帶來了許多菜色,你看看想吃什么?”

“都想吃。”寧衛民不暇思索地回答。

這倒不是只為了哄松本慶子開心。

只因為他在便利店買的那些東西,對于他的飲食習慣和華夏腸胃來說,真心是一種折磨。

“那可不行,你正在發燒中,有點東西是不能吃的。”

而聽到寧衛民的回答,松本慶子也忍不住笑了,再度覺得他真是充滿了孩子氣。

這種孩子氣,太容易激發女人的母性。

松本慶子重進廚房,很快就把碗快擺好,也把自己加熱過的食物全都擺了出來。

因為客廳沒有地方,這些東西都是擺在寧衛民書房里的書桌上的。

松本慶子很小心的把寧衛民桌上的東西都挪到了其他地方。

而且盡量把餐具和食物擺的十分美觀,工整。

等一切都弄好后,這才輕聲招呼,“來這兒吃吧。”

寧衛民跟乖寶寶一樣溫順的走過來。

而且他沒忘了從客廳搬進一把椅子進來,否則書房里只有一把椅子,是沒有兩個人的座位的。

“你坐……”

“好……你快趁熱吃吧。”

寧衛民把椅子挪到了松本慶子的面前,這才自己坐到桌旁。

然而定睛一看,就吃驚于食材的豐富,立刻被桌上琳瑯滿目的飯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這個……也太麻煩了。你做的嗎?還是買的?”

“不是買的,我和媽媽一起做的。這是日本過年的食品,請嘗嘗吧。希望能和你的胃口。”松本慶子客氣的說。

要知道,她今天帶來的可是成套的“御節料理”。

而她用來裝料理的多層漆器套盒叫做“重箱”。

這個類似乎華夏食盒的東西內紅外黑,呈正方形,寓意“好事重重,源源不斷”。

雖然存在地區差異,但日本人的重箱一般都有三到五層。

松本慶子的家庭富足,所以帶來的是五層的“重箱”,菜品也異常豐富。

要論價值,絕對能超過高檔餐廳售賣的價值萬円的“御節料理”。

最上面一層“一之重”中,裝入的菜肴是“祝肴”和下酒菜“口取”。

在第二層“二之重”中裝入燒烤類食物和醋拌涼菜。

第三層“三之重”中裝的是烤制的山珍海味。

第四層“與之重”中裝的則是煮物和燉菜。

而最后一層“五之重”,則空無一物,寓意騰出空間來裝福氣。

所以四個大食盒子,每種都是十幾種花樣兒,湊在一起就差不多百種了。

簡直就像壇宮飯莊迷你版本的官席,你說寧衛民能不吃驚嗎?

吃還在其次,關鍵是寧衛民的商業腦瓜可閑不住。

別看眼下他的腦子都燒得半開鍋了,可受到這種刺激又開始高速運轉,本能地去琢磨效彷賺錢的可能性了。

“快吃吧,別客氣了,再等等,飯菜就又涼了……”

良久,見寧衛民還沒動快子,松本慶子以為他不好意思,忍不住再行催促。

“那我吃了?”寧衛民這才從商業暢想里回到現實,真正開動品嘗。

飯菜的溫度恰好溫熱,散發出撲鼻而來的誘人香味。

各種各樣的味道,都是寧衛民從未聞到過的美味,令人迷醉。

畢竟他是個華夏人,上輩子來東京旅游都是浮光掠影,吃飯都是資本運作下的連鎖餐飲。

上哪兒去吃這種真正高檔地道的日本風味宴席?

這就像外地人、外國人來到京城轉悠似的。

往往只能下館子在外用餐。

哪怕不是旅游區徒有其名的黑店,也吃不到真正美味的打鹵面和豐盛的春餅宴、得勝包。

因為這些特殊的食物需要用心耗力,麻煩啊。

商家又怎么可能干這種不上算的買賣?

更何況松本慶子在旁也沒有安心只坐著。

大和撫子的美德,讓她挪到了書桌旁,不住給寧衛民加菜,盛湯。

寧衛民只要當他的老爺,專心吃得香甜就行了。

成熟的女人都了解一個鐵律,在飲食起居方面能得到女人充分的照料,歷來是男人最原始的渴望,甚至是是男人的終極夢想。

表面上,男人的愛是靠荷爾蒙激發的。

但本質上,男人的愛是靠胃部的滋養。

所以不得不承認,“拿美國工資,住英國房子,娶日本太太,找法國情人”,這話真沒錯。

日本的女人確實是一種能夠代表溫柔和甜美的存在。

相對來說,要是國內就不一樣了,男性往往是照顧女性的一方。

得不斷的問姑娘想吃什么喝什么?

要為對方夾菜、盛湯,要討好,最后還得自己來買單。

總之,寧衛民的這頓飯,吃的幾乎神思恍忽。

他經不是單純的在吃飯,咀嚼營養了。

他是在享受一個女人的關愛照料,吸取情感的營養。

而且這個女人還在各方各面強烈吸引著他,是當代日本的國民女神。

別說征服欲帶來的快感了,就是這種細致入微的體貼享受,也讓他深陷情海,再難自拔。

“好吃嗎?”松本慶子細聲細語的問。

“好吃,很好吃。”寧衛民真心做答。

而且轉眼之間,他就以行動做了印證。

把大部分的食物一掃而光,尤其煮物和燉菜,一點沒剩。

“慢慢吃呀,不要著急。你還生病呢。”

寧衛民忽然停了下來,平靜的望著松本慶子,一本正經地說,“我好像好了。”

“什么?好了?”

“真的,忽然頭也不疼了,額頭也不燙了,身體也不酸了。”

“你分明在跟我開玩笑,真是的……”

“沒有開玩笑。我吃著吃著就好了,可能是因為出汗的緣故。不,是因為看見了你……”

松本慶子的臉瞬間紅了,“還說不是玩笑?真有那么神奇就好了。”

“我是不會騙你的。你……難道不相信我嗎?”

松本慶子不知寧衛民只是隨口說,還是認真的。

然而這句話聽在她的耳朵里,卻有著一語雙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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