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血河

但這個形如干瘦巨人的半神嬰兒，祂的哭聲充斥著恐懼、不適與難以忍受的躁動，仿佛脫離母胎時經歷了難產，孕育出不完整的神性。

而在玄微子看來，情況恐怕還要更復雜些，盡管這個半神嬰兒散發著與巨人極為相近的生命律動，但祂的狀況與卡斯塔類似，難以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法度。

如同是脫離先天虛無境界，降格為后天有形有相有情之身。腐朽學派的魔法儀式，看似創造出這個半神嬰兒，可對祂而言，恐怕更像是被沾染上本不該有塵垢，難產降世。

對世界充滿仇恨的難產兒，祂的惡意與憎恨是如此純粹，近乎能讓人生出膜拜與崇敬的扭曲感受。祂詛咒著一切生者，負能量靈光吞噬著一切生命與光明，所及之處，就連土壤中肥力也迅速衰竭，走向徹底的死寂。

哭啼聲化作一波波肉眼可見的光紋向外擴散，玄微子眼睛一瞇，立刻察覺到異狀，那個半神嬰兒似乎正在偵測周圍環境的一切活物與生者。

此刻填尸坑西北方向，還有一群裝備精良的戰法師與奧秘騎士，他們聚在一塊，生命氣息自然就相當明顯了。

半神嬰兒緩緩轉向西北方，那浮腫的雙眼艱難抬起眼簾，內中是密集如魚卵的渾濁瞳孔，光是與祂直視都有喪失理智的可能。

就見一道如洪水奔騰的渾濁暗流，從半神嬰兒的雙眼中射出，跨越上千尺距離，硬生生“融解”了一部分山體，精準命中后方躲藏的戰法師與奧秘騎士。

在半神嬰兒的目光射線下，不管那些奧秘騎士身上武器護甲何等精良，立刻腐朽成一堆金屬廢渣，連回爐重煉的價值都沒有；也不管那些戰法師的奧法技藝何等精湛，一個瞬間就經歷了從生到死、從尸體到骷髏的過程。

明明就是一道類似“弱能術”的負能量射線，破壞生命活動的效力卻被增強到無法理喻的程度，以至于讓鮮活肉體徹底朽爛殆盡，那群戰法師的生命力與靈魂精粹也是照樣被倒卷回吸，盡數被半神嬰兒吞噬。

“這比吸血鬼還要干脆啊。”玄微子躲在遠處天空，這個半神嬰兒著實恐怖，祂純粹以生靈為食，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腐朽學派的終極追求，難道這個半神嬰兒就是超越生死循環的神性載體嗎？

玄微子看著有些迷茫的半神嬰兒，在填尸坑周圍漫無目的地緩緩飄飛，他盡可能收斂自己的生命氣息。即便是化身，其實也是生機完足的實體，并不是虛幻的鏡影或擬象。而且玄微子化身的實力，單獨面對這個半神嬰兒，也未必有優勢。

“傳奇心靈術士的能耐也是有限的啊。”

玄微子估量著自己的實力，拿半神嬰兒與之前見識過的不朽存在作對比：

“我沒見過卡斯塔的本體，可是從威思頓爵士提供的消息來看，奧秘之眼為了對付他，好歹是要整個虹彩城聯手施法，上百座法師塔參與環法儀式。而卡斯塔一具分身就能把大地親王與圣鱗之子壓著打，也要我本尊發動帝一威武法相、借整個星綱法壇才能對付。

至于大海之中與洛耶夫城融合的深海烏賊，規模體量是我所見過最龐大、最強悍的不朽存在，它的靈能水平連我也沒法對抗。要么是像拿撒呂依那樣，通過卡斯塔進行間接控制，要么是彌菲賽緹絲借助‘上升階梯’的聯動特性，直接把洛耶夫城吞入海溝之中。

而‘首腦’與古什姆，祂們與其說是不朽存在，已經可以說是擁有神性的半神了。但‘首腦’的心靈實體位處星界，只要切斷祂與現實的聯系，就沒有多少威脅可言；而古什姆則是受限于主物質位面的規則，看似強悍，但‘獸人之神’的概念過于偏狹，而且接連碰上傳奇法師的封印與攻擊，也占不了多少優勢。”

不朽存在確實不能簡單以實力強大來定義，他們的本質是不朽，但基于什么形式與內涵的不朽，卻是截然不同的。就連部族大聯盟的天空歌者，它也算是不朽存在，而且類似山川孕育的地祇，并且參同萬類，成就異界地仙，除非是遭遇外力傷害，世間歲月流逝已經不能消磨它。

晉升傳奇等級的強者，盡管身體或靈魂經歷了重獲新生般的蛻變，可這并不代表他們繼續提升進步，就能成為不朽存在，起碼在玄微子認識中，這個世界并沒有發展出這條道路。

同樣，丹道修煉的脫胎換骨，并不能直接等同于這個世界的傳奇等級，假設玄微子不修法術、不習武藝，就一門心思修行丹道至脫胎換骨境界，那他也未必有傳奇等級的施法能力。因為具體的施法能力，是內在身心與外在天地交互過程的具體展現。就算修煉已至脫胎換骨，各種法術還是要通過正常學習鍛煉才能掌握。

可是從脫胎換骨至出神入化，中間不僅有苦海劫數這重天塹，就連抵達苦海岸邊都是一件考驗道行與機緣的事情。脫胎換骨的修煉沒有止境，只靠著一味行功調攝，是不會自動迎來苦海劫數的。

不過這個世界能人輩出，無論是出于怎樣的信念，還是懷有對生命的強烈貪求，成為永恒不朽的存在，一直都存在于傳奇人物的內心。并且做出了各種嘗試，腐朽學派也是其中之一。

腐朽學派的死靈法師應該清楚，他們進行的魔法儀式會消耗自己的生命與靈魂，但他們的靈魂是否與這個形態畸怪扭曲的半神嬰兒共存？還是說半神嬰兒的意識，就是腐朽學派的集合意識？

“不一定啊。”玄微子看著離地緩緩飄蕩的半神嬰兒，祂周圍稠密的負能量靈光，固然昭示著極為高明的死靈法術，但祂就像一個智力有損的難產兒，只懂得對周圍生命體做出本能反應，如同嬰兒就會咬住乳首喝奶，沒有其他具體判斷和思考能力。

“祂這能耐是很厲害，沒有相應克制手段的傳奇法師也不敢隨便招惹，但這思考能力比當初大蘑菇形態的邁昂還要不如啊……嗯？又有家伙來了？”

玄微子正想著用什么手段對付這個半神嬰兒，意識深處猛然一跳，本能感應到一座巍峨巨峰壓頂而來。

天空中并沒有山峰落下，但在昏暗夜色中，不知何時烏云密布，此時悶雷陣陣，驚雷閃電在云層中竄動激射，照出一條五頭巨蛇，雙翼怒張、披風掛云，如神祇威臨凡塵。

玄微子悄悄發動預言靈能，目光延伸到云層之中，就見一個與自己有六七分神似的年輕男子，眉間有一道玄奧符文，他身后陰影幾近實質，躁動不安地晃動，好似黑焰在兀自焚燒。

僅此一眼，玄微子就知道來者是誰了，那就是玄微子本尊在十幾年前斬出的魔染靈臺，與圣鱗之子裹挾一同，靈魂轉世而去。

之前玄微子本尊曾一度感應到魔染靈臺的復蘇覺醒，但不知其所在，只是感應與科莫休斯的血魔法似有關聯。后來帝國首都發生政變，大體上可以確認就是魔染靈臺作祟。

可今日一見，玄微子才明白自己這位魔染之身到底搞出了什么名堂來。

“他居然……把五位圣鱗之子匯集一身了？”

玄微子立馬就看懂了，魔染靈臺當初是與其中一位圣鱗之子轉生，他在復蘇覺醒之后，前往倫底紐姆城，利用當地某個特殊環境或魔法場域，以靈魂為媒介，將另外四位圣鱗之子強行抽回，說不定還是以血魔法為召喚的主要手段。

要知道圣鱗之子的靈魂轉生能力，從一開始就是來自古代巨人的研究。就僅以研究角度判斷，五位圣鱗之子都是實驗失敗的結果，因此古代巨人也只是將他們當成任意驅使的奴仆。

但是從當初與圣鱗之子的戰斗情形判斷，五位圣鱗之子最初來歷想必也不簡單，畢竟作為靈魂轉生的實驗對象，凡物脆弱的靈魂可經不起折騰。

現在玄微子大致可以確定，古代巨人直接將一個不朽存在，硬生生撕成五份。如今五鱗歸一，魔染靈臺究竟達到了何種層次？

“誰？”

索迪芬察覺到有莫名目光注視自己，他隨意一瞥，卻沒看見任何人，那目光也是轉瞬消失。索迪芬沒有深究，他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下方的半神嬰兒。

腐朽學派的儀式，索迪芬從幾個月前就開始關注了，并且通過情報獲悉，也另有幾支人手，試圖在腐朽學派儀式結束后動手搶奪。

在此之前，大家都猜測腐朽學派是要創造出一個前所未有的不死生物。無論是為了魔法上的研究，還是將其作為戰場的強力兵器，誰都希望能從中大舉獲利。

可是當半神嬰兒的出現，將先后兩批人手幾乎徹底覆滅，其他那些本事不高的法師群體才明白自己到底要面對怎樣恐怖的存在，所有上頭的熱血都被澆涼了。

但索迪芬不同，他看到半神嬰兒的時候，內心難掩興奮。自從在帝國首都的廢棄競技場地底，以一位傳奇戰士的血肉之軀為祭，將另外四位圣鱗之子全部召喚回歸，他的力量便不可遏制地突飛猛進。

然而迅速膨脹的力量，卻幾乎要摧毀索迪芬的身體。盡管使用大量精煉的鮮血魔藥來強化身體，輔以鍛煉形骸體魄的妙法，卻還是難以壓制體內的五鱗威能。

平時不施法不動武還好，一旦有任何過激舉動，潛藏的五鱗就會沖擊靈臺神識，那翻江倒海的震撼，連傳奇法師都難以駕馭。好比是頭上的緊箍咒，也就是索迪芬作為玄微子斬出的一部分靈臺神識，同樣具備陽神真性，硬是頂住了晃動神識的五鱗威能。

索迪芬也有玄微子的部分記憶，也懂得道法修煉，但他的肉身爐鼎并未經歷脫胎換骨，哪怕完全談不上弱小，可作為五鱗威能的容器，還是略嫌遜色，而且短時間內提升有限。

近乎神明的靈魂，自然需要神明的身體。索迪芬一眼就看中了半神嬰兒，尤其是看中祂那脆弱低能的思維能力，簡直就是奪舍的最佳目標。

“來，讓我往你那干癟虛弱的身體中，灌注充滿生機的鮮血吧！”索迪芬身后五頭銜尾巨蛇漸漸具現成型，一分為五，彼此首尾相銜，在高空中盤旋劃界，形成一個巨圈，頓時風云翻攪、雷霆激蕩。

腳不沾地、緩緩飄行的半神嬰兒自然察覺到天上的動蕩，祂面目扭曲、皺縮，旋即發出難聽的哭泣聲，刺破沉悶空氣。隨即有數以萬千計的怨魂，從祂口中飛出，好似渾濁的雪崩沖天逆襲，莽莽陰風試圖將高空中的索迪芬卷入其中。

“哼，無非是操弄陰魂鬼物的伎倆！”索迪芬冷笑一聲，眉間符文一閃，指尖滲出一滴血珠，隨他虛劃成符。

五條銜尾巨蛇劃界已成，一個巨大的魔法結界籠罩著大地，隨著血符落定，結界內中血光浮沉。過往漫長歲月中，以圣鱗之子為首、銜尾巨蛇部族上下所經歷的無數殘酷血祭，仿佛穿越了時間長河，在此時此地如畫卷展開。

放血、剝皮、剖胸、挖心、取肝、抽腸、揭腦、扣眼、斷肢、卸骨……

林林總總，無邊凌虐景象，哀嚎之聲與禮贊之樂同振，慘怖的血河獄景，連怨魂也為之退縮！

可就見索迪芬抬手虛攝，由半神嬰兒放出的萬千怨魂竟是脫離祂的掌控，不由自主地飛入血河獄景之中，固化為一道道猙獰忿怖的惡鬼之相。

索迪芬面露邪魅笑容，自言自語道：“想必你沒見識過吧？這就是星綱法壇，不過我略作修改，正好缺亡魂陰靈來為我充實法壇的上下宮府、千真萬圣之位，你這么慷慨，我就不客氣了！”

原本星綱法壇乃祭煉亡魂、點化清明的玄門妙法，在索迪芬手中卻變成廣作魔孽、籌運血災的鬼蜮邪術。任憑半神嬰兒怪叫嚎哭，一束束負能量射線疾奔如電，依舊在半空中被巨蛇劃界、滔天血光所消融，足以摧滅千軍萬馬的死靈法術，在索迪芬的血河獄景之前，微弱得像是拂柳春風。

方外志異 第464章 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