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隱相 七十二 那個院子
金沙城的夜空很美,靜謚而璀璨,繁星點點,晚風吹過,絢麗的銀河飄忽流動,仿佛下一刻便可掬攏在手。
三個人坐在殘敗的城墻上,抬頭仰望浩瀚無際的天幕,一時間心神搖曳,飄乎,蕩乎,忘卻人間所有。
良久之后,紅姐幽幽嘆了一口氣道:“原來這里的夜空這么美,這么多年我似乎錯過了很多。”她提起酒壺,仰起頭一飲而盡,酒灑落在她的臉上,順著臉頰滑落,像是她的淚,“呵,面具戴久了,都已看不清哪個才是自己真實的面容。我本名趙紅玉,現年二十九歲,家在長安西街的趙家胡同里……”說到這,她下意識的往四周看了看。
楊江淡淡道:“無妨。”那幾條尾巴早就被他處理了,當然,只是小懲為誡,沒取他們性命。
趙紅玉點了點頭,并不感到意外,如非知其非常人,她也不敢將往事傾訴,以求能有大仇得報之日。
“家父趙春雷,原是京畿城防軍的校尉,為人正直忠勇;家母云氏,性情溫良嫻淑,持家有方;家姐趙紅錦,與我是雙胞姊妹。家里雖算不上富貴,卻也溫足,除了母親偶爾煩惱不能為父親添上一個男孩兒外,日子過得平靜而溫馨。二十二年前,我與姐姐七歲,父親的上司,誠意伯府嫡三子,城防將軍章炎夫人生辰宴,家母也得到請貼,生辰宴的前幾天,我因頑皮扭傷了腳,所以宴會當天母親就只能帶著姐姐前往誠意伯府,記得當時我還哭鼻子來著,姐姐為了安慰我,還把她最喜歡的鐲子褪下來給了我,”說到這里,趙紅玉的臉上浮起幾絲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見,然后嘶啞著嗓音道:“哪知她這一去,與我們竟是生離死別!當天下午,大約傍晚時分,父親散衙剛回到家,母親隨侍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回來稟報,說是大小姐不見了,夫人還在街上尋找。父親一下子就沖了門去,我來不及跟,就被奶娘給攔住不讓,只能在家等……父親帶著失魂落魄的母親回來,母親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傻傻呆呆的流著淚,還是從下人的口中得知,原來宴會結束后,回家途中,馬車壞在半路,母親帶著姐姐在路旁等待時,又不知從哪里沖出一匹驚馬……一陣人仰馬翻之后姐姐就不見了。當時,還以為是被人群給沖散了,可是再怎么找都不見蹤跡,父親都快把京城給翻遍了,也報了官,但是什么都沒找到,一點痕跡都沒有。很多人都說姐姐是被人販子給拐走了,已經不在京城……可是,我卻可以感覺到姐姐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在哭,她說她很疼很疼,在叫爹娘,在叫……我,快去救救她,漸漸的,我聽不到她在哭,在叫,在喊疼,但我知道她快要死了,因為我也感覺自己快要死了。父親帶著我,憑著我和姐姐之間的感應,一點一點的摸索排查,最后,終于找到了……誠意伯府!”
“父親曾因公事去過幾次誠意伯府,去那里的一些地方還算熟悉,那天夜里,他帶著我遣入府里,在接近一個偏僻的院子時,我心口突然一陣劇烈刺痛,你們有過那種感覺么,就是把長針硬生生扎入心口的那種,我知道找到地方了。那是一個種滿海棠花的院子……兩個小廝各拖著一具衣不遮體的孩子尸體,其中一個是我的姐姐趙紅錦。小廝一邊在海棠樹下挖著坑,一個笑著說,像這種沒胸沒臀,還沒長開的青果子,伯爺和世子怎么會好這一口呢,我們這是埋了多少個了?另一個說,沒數呢,幾十個應該有了吧,沒看到這花開得這么艷呢,肥料足啊~~,唉,聽說今晚這兩個小孩里,其中有一個還是個校尉家里的呢。另一個渾不在意道,那又怎樣,咱大公子可是駙馬,算起來也是皇親國戚呢,區區一個校尉,算得了什么呢!”
“我們躲在暗處,那時候的我雖然還不太曉事,但也知道不能哭出聲,而父親已是目眥盡裂,血淚橫流……坑挖的不深,小廝走后,父親刨開浮土,抱出姐姐,發現她已是體無完膚,身上只剩片褸,另一個小女孩也是如此。礙與形勢,又顧及到我,父親只能將姐姐重新埋回坑里……因怕打草驚蛇,我們連件衣服都不能給她穿上……”
趙紅玉兩手捂著臉,聲音顫抖。
“回到家后,我們都瞞著母親,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父親一邊與章炎虛與偽蛇,一邊暗中查探收集證據。但在兩個月后的一天,父親的結拜兄弟匆匆趕到我家里,說父親出事了,他曾受父親所托,若一出事,要馬上把母親和我帶走。母親也許對前事有所查覺,不肯走,要留下陪著父親,只把我托付給了叔叔……剛逃出長安兩天,我們就聽到父親因貪污軍、款,畏罪自盡,母親投繯的消息。而我們這邊也是幾次被追殺,叔叔帶著我一路躲,一路藏,一路廝殺,最后到了金沙城。”
方郗問道:“你叔叔還在么?”
趙紅玉道:“十年前去世了,我們到金沙城時,叔叔已經重傷在身,幸好這里的苦云大師醫術高明,他才活了下來,我也才能活了下來。但在十年前,終因舊傷復發,油盡燈枯而去。”
“那你父親收集的證據有帶出來么?”
趙紅玉搖搖頭,“當時父親事出突然,我們又走的急,幾乎什么都沒帶。”
方郗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這事若要查清,對他而言,并不是很棘手。誠意伯府在長安的權貴中并不顯赫,除了駙馬章圭還可以拿的出手外,其他就沒什么出眾的人物了。
而二十多年前,先帝還在位時金城公主作為先帝愛女,章圭和誠意伯府還能有些臉面,但現在嘛……呵呵……
半響,方郗沉聲道:“我倆短期內不會回長安,但這事我接了,若真,當誅!”
帝國隱相 七十二 那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