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關于招待的爭論

看到村長劉德華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過來，原本無聊等待的大家紛紛站起。

兩個20歲左右的年輕人快速從兩邊舉起一塊紅布，孔孟定睛一看，只見紅布上寫著一行字：熱烈歡迎孔老師到云溪希望學校任教。

這行字用黑色墨汁寫成，雖然每一個字都很大，但一筆一劃都極其粗糙，組合起來更是歪歪扭扭，仿佛拄著拐杖微顫顫的老人。

孔孟還沒說什么，但旁邊的蔣蕓已經忍不住道：“孔老師，看來這里好像不歡迎你啊！”

他話音剛落，劉德華立刻反駁道：“蔣姑娘怎么這么說？大家為了等孔老師，可是足足在這呆了一天！”

說完這句話，劉德華立刻緊張起來。

沒錯，此時此刻他的確非常緊張，而且這種緊張在第一次見孔孟時就有了。

當時他從火車站將孔孟接出來，還沒走上多遠，對方就表現出一副少氣無力的樣子，明顯已經有些不耐煩。

這也是蔣蕓提議叫載客三輪車，劉德華心里雖然強烈拒絕，但還是沒有阻止的原因。

當時的，他只希望通過這個恩惠，能讓孔孟留下來的心堅定一些。

沒錯，就是盡可能讓孔孟留下來。

別人不知道大青山云溪希望學校的情況，作為云溪村村長兼云希望學校校長的劉德華，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雖然名字叫云溪希望學校，也由古文聯盟協會全款捐資，云溪希望學校卻是正兒八經的公立學校。

而云希望學校教師的工資除國家發放外，還能從古文聯盟協會這邊再領一份，而且這一份甚至比國家發放的更高。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并不是國家和國人聯盟協會錢多燒的慌，而是由于云溪希望學校的具體位置導致。

沒辦法，實在是云溪希望學校太偏僻了，這一點從孔孟硬生生走了兩天的路邊可見一斑。

自從云溪希望學校建立以來，每一年此地都會面向全國招收教師，而且它的招收條件是全國最低的。

第一道只要你是大學生，哪怕沒有教師資格證，這邊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這里雙倍工資的標志更是醒目，也就是說，只要立志于支教教師行業，愿意為祖國的教育事業貢獻的年輕人，都會忍不住去心動。

事實上在最初的幾年，這個招生條件的確吸引了一大批剛畢業的大學生。

幾乎每一年的暑假，劉德華都會一次次跑到青山縣火車站去接人。

但無論他跑多少趟，擺出的姿態再低，這些新畢業的大學生，沒有一個在這里超過一個月的。

甚至其中的5分之4，連云溪村都沒有走到，就已經打退堂鼓了。

因此10多年過去，云溪希望學校的老師，依舊只有林芝一個人。

說實話，突然接到孔孟要來的消息，劉德華心里是非常意外的，因為現在并不是大學畢業的招生季。

而除了那些滿腔熱血的剛畢業大學生愿意來這里奉獻一下，剩下的在職老師哪怕你給出更高的薪水，對方也不可能跋山涉水，背井離鄉來這里教學的。

所以哪怕劉德華依舊按照規矩過去接人，但他心里已經做好孔孟半途而廢的準備。

劉德華同樣看到，孔孟看到自己拖拉機后面的大鐵框后，一臉嫌棄的表情。

唯一讓劉德華慶幸的是，哪怕臉上心里再不情愿，孔孟依舊選擇坐上了拖拉機，而不是和一些老師一樣扭頭離開。

接下來就是最難的徒步進山了，事實上90的老師都是因為這一步直接離開。

沒辦法，實在是這段山路太難走了，哪怕再身強力壯的年輕小伙，也沒有辦法堅持走完。

可劉德華驚愕的發現，孔孟竟然完成了，而且完成的比他預想中的更好。

所以，在到達村口的時候，他心里多少升起了一絲希望，一絲孔孟會留下來的希望。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他聽到蔣蕓的話后，才下意識的心中一緊。

孔孟并不知道，就在這一瞬間，劉德華竟然經歷了這么豐富的心理活動。

看著面前歪歪扭扭的字跡，他淡淡一笑：“歡不歡迎從字的好壞是看不出來的，不過我卻發現了大家的誠意。”

“誠意？”蔣蕓疑惑問。

孔孟點點頭道，“沒錯，你看這些字跡，雖然整體來看不怎么樣，但這只說明寫字的人是一位初學者。

而這些字每一筆一劃都用墨極重，顯然是，對方寫完字之后心里并不滿意，然后反復在字的上面臨摹而成。

寫的不好就在上面重描，一遍又一遍，可見寫字之人對所書寫自己的重視。

還有一點，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那位寫字之人的年齡絕對不超過5歲。”

聽孔孟侃侃而談，劉德華忍不住問：“孔老師，你是怎么判定寫字之人的年紀的？”

這一點令劉德華不得不吃驚，如果說僅是字體的重描，只要略懂書法的人就能看出來。

但從字體中判斷，寫字之人的年紀，就未免有些夸張了。

哪怕是劉德華自己在事先不知情的前提下，也不可能得出寫字人的年紀的。

孔孟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很簡單呀，寫字，特別是書寫大毛筆字，是非常考驗一個人的手腕力量的。

一個人從出生到3歲，從3歲到5歲，從5歲到8歲，從8歲到12歲……

每一個年齡段，因為骨頭的發育不同，發揮出的手腕力量也大不相同。

你看這些字，筆劃虛浮無力，運筆也沒有絲毫的技巧可言，足可看出寫字人的大致年紀。

劉德華頓時不說話了，事實上孔孟猜得半點不錯。

這些字的確是一位剛剛5歲的幼童所寫。

該幼童是云溪希望學校最小的學生，知道有新的老師過來，小家伙興奮的一個晚上都沒睡著，第2天便吵著要親自寫對新老師的歡迎致辭。

劉德華本來是不同意的，因為這個工作平時都是他來，他也是云溪村毛筆字寫得最好的人。

只是架不住幼童殷切的九肯和滿是童真的期盼眼神，最后才不得不委以重任。

早知道會因此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對方的。

可惜事已至此，想挽回也不可能。

劉德華便將事情的真實情況，和孔孟二人說了一遍。

至于對方是否相信，又是否怪罪自己輕易將歡迎致辭的書寫權，草率的交給一個幼童，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聽完劉德華的話，孔孟沉默的看著前方，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著什么。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問劉德華道：“林老師呢？現在這個時間，學校應該已經放學了吧？”

見孔孟直接轉移話題，劉德華覺得自己腦子已經有點不夠用。

按照現在的情況，對方對幼童這種行為的態度是好是壞，總要說兩句來表達自己的建議。

可孔孟竟半句話都沒有說。

搖搖頭，擺脫心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劉德華道：“林老師下午領著學生進山了，最遲晚上9:00才能回來。”

“下午進山？晚上9:00回來？”孔孟皺起眉頭，“今天不是星期天呀，難道學生們下午不上課？”

雖然大青山云溪希望學校地理位置偏僻，教育資源落后，可不管怎樣，也是經過國家認可的公立學校。

就算沒有古文聯盟協會的贊助，一天也應該上滿8個小時才對。

可作為老師，林芝竟然帶頭違反學校紀律，哪怕有再好的理由，也不可能這樣做。

聽到孔孟的話，劉德華笑道：

“孔老師有所不知，云溪希望學校的學生和外界學生可不一樣。

他們平時除了學習課本上的知識，每周還有兩個下午的課外活動課。

林老師會趁著這兩個課外活動課，教大家去見識大山里的一草一木。

可能這些東西都對山外的學生來說用處不大，但對于云溪村的村民卻是必備的生活技能。

有了林老師的教導，等這些孩子長大后，哪怕不小心被困進山林，也能增加幾分活下來的機會。”

“課外活動？認識大山里的一草一木？增加生存機會？”

面對這一個個問題，孔孟已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問道：“劉叔，難道這些孩子上學，不是想通過讀書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嗎？

那為什么不讓他們在學校一心一意的學習？

到時考上高中，接著再上大學。

只要肯努力，只要能念出去，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劉德華聞言苦笑一聲：“念出去，改變命運？

孔老師，實不相瞞，云溪希望學校成立8年，從這里一共畢業了28個孩子，但沒有一個人能考上縣里的高中。

而且……”

“而且什么？”見劉德華欲言又止的樣子，孔孟忍不住問。

既然話已經說了出來，劉德華干脆一說到底：“而且就算他們考上高中，這些孩子家里也拿不出供他們讀書的學費。

我還聽說，比起高中，大學里的學費更高，高中大家都上不起，就更不要說大學了。”

聽劉德華的話，孔孟再次陷入沉思。

這時一個30多歲，身體微胖的婦人道：“這位就是孔老師吧，大家歡迎孔老師！”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有氣無力的拍了幾下，很快就停下來。

劉德華見狀瞪了這些村民一眼，然后大聲斥道：“都干什么呢？中午沒吃飯呀？給我重新歡迎一下孔老師！”

說完連忙看向孔孟，生怕這些家伙的怠慢惹惱對方。

他看孔孟的同時，孔孟看向的是面前的村民：“大家好，我叫孔孟，以后就是云溪希望學校的任課老師了，請大家多多關照。”

見孔孟言辭非常客氣，這些村民不禁面面相覷。

還是那位中年婦女開口：“孔老師，我丈夫叫孫祥林，你叫我祥林嫂就行。

我問你，你不會像其他老師那樣，在這里住上幾天，就悄悄跑走了吧？”

她這話說完，其他村民也都直勾勾的看過來，想聽聽孔孟對這個問題的反應。

誰知先開口的，卻是劉德華，他惡狠狠的瞪了祥林嫂一眼，然后道：“孫祥林家的，你胡說什么呢？

孔老師既然來到咱們云溪村，就沒有離開的打算。

我走之前是怎么吩咐你們的？

態度要熱情，精神要飽滿。

還有，我不是讓你們準備吃的了嗎？東西呢？

別告訴我，你們趁我們回來之前就已經偷偷吃完了。”

聽到劉德華一連串神色嚴肅的發問，祥林嫂卻仿佛沒事人一般：

“村長，不是我們不想笑臉對人，也不是我們不想去準備好吃好喝的。

關鍵是就算我們準備了，這位孔老師就一定會留下來

如果他明天悄悄離開，那大家的一腔熱血不都白費了？”

“是啊，村長。”祥林嫂旁邊一個中年漢子道，“真不是我小氣，而是我家現在的雞只剩下三只，都還是即將下蛋的母雞，燉了實在太可惜。

如果你能保證這位孔老師留下來，哪怕只有半年，別說只是殺一只雞，就是把我家的雞全部殺光，我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祥林嫂也道：“村長，我知道你是個老好人，這些年你為咱們云溪村做的事，大伙也都看在眼里。

可這世上的好人只有你一個，我們已經上過無數次當了。

這一次堅決不會再上當！”

對于咄咄逼人的村民，劉德華氣的臉都白了：“來之前咱們不已經說好了嗎？

今天的招待人都算到我頭上，就算孔老師離開，損失的也不是你們。”

祥林嫂撇撇嘴：“損失的不是我們？那要是出了意外，你能陪我們的雞，還是其他東西？”

劉德華瞬間卡了殼：“這……”

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往下說，而是實在說不下去。

因為這兩年為了招待來這支教的老師，他家喂的雞鴨鵝，早就被擺上了餐桌，現在可以說是一窮二白。

上次為招待一位老師，他就是挨家挨戶說服這些村民拿出自己珍藏的東西的，并信誓旦旦保證那位老師會留下來。

可結果卻是那位老師只呆了一個晚上，第2天就偷偷的跑了。

而劉德華因為此事，也直接失去了其他村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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