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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兩種農夫

更新時間:2024-01-22  作者:號西風
我真不是醫二代 409.兩種農夫
在古老的寓言故事中,不論東西方都會有個經常出現的職業,農夫。尤其是在伊索寓言,這個職業更像是兩個矛盾體糅雜而成,互相對立又緊緊融合在了一起。

《狼來了》里,農夫們是幫了牧童兩次的好人。但在得知自己被騙后選擇不再幫他,任由狼把牧羊叼走。而到了《農夫與蛇》,農夫依然是個幫蛇暖身子的好人,結局最后被蛇活活咬死。

兩則寓言里的農夫正代表了國內醫生的兩種極端狀態。

一種是吃一塹長一智的前者,他們大都位于醫療這座金字塔的底層。高年資住院、住院總值班、主治或者副高,都算在其中。

沒有實習生和剛入院工作的小住院,那是因為他們還一腔熱血,仍處在“被騙”階段。

經過被騙階段后,這些遭到社會毒打的醫生們便樹立起了和患者家屬們之間的高墻,堅決劃清界限。平時站在干岸上自詡清高看著風景,一旦出現對自己不利的局面就選擇放棄,或轉院、或卸責、甚至虛與委蛇。

就像防止山火一樣,先自行用火燒出一片防火隔離帶再說。

另一種則是標榜仁醫仁術的老好人,這些人一般都位于金字塔的中高層。各科主任、學科帶頭人、一路往上走的高位,甚至是旁觀著一切卻能指手畫腳的媒體和輿論大眾,也都能劃歸其中。

不管病人和家屬是什么情況,有沒有錯,先救再說。即使知道對方有黑歷史,甚至會對付自己,砸掉整個科室,威脅到醫院其他人的生命,他們也義不容辭。

最后或許成就了他個人的光輝,但卻用自己超脫世俗的道德價值觀,在輿論的無限放大之下,綁架了一群仍有自我利益底線的凡人。

如果真的如此,或許還可以說一句是對人類精神升華做出了貢獻。

但可惜的是,其中更多的是虛偽。

祁鏡從小就痛恨當寓言里的農夫,但沒想到的是,長大后的他做了最符合這種定位的職業。

在國內,就有不少醫生就處在了這兩種狀態中。

有的醫德高尚得無以復加,恨不得燃盡所有全身心地撲在工作上。最后這種千萬才出其一的圣人,卻成為公眾評判這一職業的行業標準。試想人人都把愛因斯坦設定成正常人類的標準,恐怕全地球就沒幾個是正常的了。

這種情況也非醫療一家,教師、警察都是如此,甚至還被人分進了服務性行業。

另有一部分醫生冷漠得形同陌路人,因為看到了幾篇老奶奶摔跤碰瓷訛錢的報道,就下定決心絕不扶老奶奶過馬路。如果yi情期間,是這種人沖上抗yi的第一線,會是什么樣的下場。

祁鏡哪邊都不想站,只想貫徹寓言所傳達的思想:分辨善惡。

病人不可能全是蛇,有可能會是松鼠,也有可能是個小白兔,為了避開1的蛇而舍棄掉99的其他小動物,這是得不償失,也與醫生的職業精神相背。

見了蛇還抱著取暖那是沒腦子,見了其他小動物一律當蛇來處理那是沒醫德。

張振國之前絕對是狼來了中小牧童的代表,一直隱瞞手指肌肉抽搐的癥狀不說,給診斷帶來了不小的困難。但凡事要分開對待,在祁鏡看來,下午的胃疼肚子漲未必是假的。

多年臨床經驗能讓祁鏡迅速分辨出病人和家屬醫鬧的幾率,為此他還設立了一堆標準。

占有其中三條,觸發醫鬧的可能性高達30,一旦占上五條幾率就會翻倍。如果再多出兩條,那醫鬧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發生只是早晚而已。

“四條?哪四條?”紀清有些好奇。

“家庭內部關系有矛盾,對醫生的判斷表示不理解,診療過程中有不滿情緒,家庭是低收入階層。”祁鏡邊走邊說道,“人我沒見到,不過這四條已經說明了,只要病人出事,兒子醫鬧的幾率達到了40以上。”

高健輕哼了一聲:“明天早上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他。”

“誰知道呢?”祁鏡攤了攤手,笑著說道,“不過我敢肯定,如果老張回家出了問題,再送來醫院的時候就是我們賠錢的時候。”

“又是人道主義賠償嗎?”

“肯定的。”

“還有其他條目嗎?”胡東升對這些很感興趣。

“有不少,不過現在不是說他兒子的時候......”說著說著,四位白大褂已經來到了張振國的床邊,“老張,我又來看你了。”

張振國顯然有些困了,報紙放在了一邊,人斜躺在枕墊上,背對著他們似睡非睡。聽到耳邊響起了人聲,他翻了個身,瞇起眼睛看向這些年輕人們。

其中三位是他這兩天接觸過的年輕醫生,都有印象。而另一位有點面生,但在看清后,卻讓他忍不住心里一哆嗦:“你怎么又來了......”

“聽我同事說,你下午肚子疼,我特地來看看你。”

祁鏡很自來熟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他床邊,紀清他們則分開站在一旁。這就像電影里的黑幫老大找人聊天的架勢,唯一不同的或許就是他們身上那層白皮了。

“就有點抽筋而已,和手指一樣,呃”老張打了個嗝,忍不住搓了搓手,說道,“你們之前腹部平片和ct都查過,不是沒什么嘛。現在就有點肚子疼,竟然還要我重做,這說不過去吧。”

這話的矛頭直指下午勸他復查的高健。

高健可不是軟柿子,辯解道:“你突然出現腹部癥狀,為了排除腹部臟器的病變因素,這些檢查當然得重做一遍。不排除腹部因素,怎么判斷最后的問題出在哪兒?”

“好了好了,沒什么好多,呃,好多說的,我都懂。”

老張揮揮手,下起了逐客令:“反正明天一早我就出院了,身體一直都挺正常,沒什么好再查的了。”

這話說完,普通醫生估計就放棄了,一肚子牢騷最后化成四個字:愛咋咋地!

但祁鏡卻不以為然,身邊三位因為跟他時間久了也自然沒什么感覺。當初建診斷部的時候,他就明確過部門的宗旨,救治病人是目的卻不是最終目的。

他們只有一個心思,怎么才能把張振國的病因刨出來。

在祁鏡的眼里,單看老張似乎沒什么問題,可一旦帶上周圍的環境就會表現出了一種不協調感。大量的臨床經驗告訴他,這老頭肯定有問題,大問題!

上午的張振國是個挺干凈的老頭,床面整潔,精神也不錯。

早飯吃的干凈,碗筷也及時清洗晾在一邊。一晚上的垃圾被倒空,床邊只留了一個清爽的塑料袋候著。就算他一直待在病床上,見到來人也會自然而然坐直身子,精神飽滿。

但現在才過去十來個小時,整個樣子就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床單上有幾處肉眼可見的油漬,地面上還有灑開的水跡。晚飯明顯沒吃多少,剩下的和碗筷一起擺放在一邊,竟然到現在都沒收拾。現在的張振國也是待在床上,但看到祁鏡他們卻一直躺著,沒有起身的意思。

其中肯定有心理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應該是身體上的問題。

“頭暈了?”祁鏡看著他問道。

“沒有。”

“手是不是有點麻?”祁鏡馬上又把視線放在了他之前不停搓著的雙手上,“就是像針戳一樣的疼痛感。”

張振國連忙分開雙手,繼續說道:“沒有,別亂說。”

這種拙劣的表現,就連一旁的三人都看出了不對勁。頭暈、手麻都是身體出現問題的重要癥狀標志,一旦出現就需要排除掉......

“血壓測過嗎?”

三人剛開始啟動自己的鑒別診斷,祁鏡的提問就已經到了,目標對象自然是下午在場的高健。

高健知道祁鏡對這個病人上心,各項數值就算都在正常范圍內也都被他記在了腦海里:“測過,我記得是130/77。”

“不是早上測的,我要的是下午,尤其是說肚子疼之后。”

祁鏡說完又多看了他一眼,高健馬上心領神會,轉身跑向了診療室:“祁哥你等會兒,我現在就去拿。”

“你也別閑著。”祁鏡回頭看向身邊的胡東升,“去重監室借床邊b超來。”

“b超?”

“嗯。”祁鏡看向張振國,“老張,我做個B超不反對吧,也沒多少錢。”

張振國確實有頭暈和手指發麻的感覺,但想著還撐得住就硬是沒說,就怕又整出什么高級檢查來。現在聽說只是b超,他盤算著自己手里的錢,考慮了好一會兒這才點點頭:“行吧。”

b超沒那么好借,重監室說不定有用,不過血壓計卻是急診最常見的東西。

高健這一路帶來了血壓計,同時還把兩個在診療室里休息的夜班實習生給帶了出來。見到祁鏡嫌棄的眼神,高健也沒辦法,只能解釋道:“偏要跟過來,我攔不住。”

“測吧。”

兩個實習生知道祁鏡的高標準,盡量保證動作的規范,本以為還是普通血壓,沒想到測出來的結果嚇了所有人一跳:“193/95,這也太高了!”

短時間里從正常血壓飆升到這么高的數值絕不是什么好事兒。

紀清連忙讓實習生做起了傳聲筒:“你,去找侯主任,就說張振國收縮壓190,然后叫心電圖室來做心電圖。你,去找急診護士長,讓她帶心電監護和降壓藥來,快!”

撒開了實習生,三個年輕人開始了鑒別診斷:

“單純高血壓?”祁鏡問道。

“不可能,正常了三天,也沒既往史,肯定是隱藏疾病引起的繼發高血壓。”紀清說道,“從數值來看,有可能是腎性。”

“腎功能正常。”高健反駁道,“我懷疑是突發的心腦血管病變。”

這時的祁鏡已經不再指望張振國,而是回頭問向了隔壁床的一位家屬:“老張今天吐過嗎?”

“沒有吧,就是精神不太好。”一位大媽說道,“下午開始就沒聊了。”

祁鏡點點頭,看向了紀清和高健:“只有頭暈和超高的血壓,但沒有嘔吐和言語不清,應該不是腦卒中,繼續想。”

“如果不是心血管,那就是神經系統的問題!”高健說道。

“神經系統范圍太大了。”

“沒有嘔吐和言語不清,那就排除掉腦子。”高健展現出了自己神經內科的功力,“再結合他之前的頑固性呃逆和腹部不適......”

“脊髓!”

“脊髓!”

紀清和高健兩人幾乎異口同聲說出了病變可能出現的位置:“肯定是管理呃逆反射弧的C3C5頸髓。”

“那具體是什么問題呢?”

兩人能確定病因所在的位置,但卻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問題所在。

正在茫然的時候,那位夜班的侯主任跑了過來。見到祁鏡的一瞬間,他臉皮忍不住抽了幾下,有些話想要說出口,但這兒實在不是訓斥下屬的地方:“怎么了?”

“高血壓、頭暈、指麻、頑固性呃逆、腹痛。”

高健用最簡單的癥狀概括了張振國的病情,侯毅眉頭一皺,別過腦袋就沖著遠處的護士喊道:“來個心電監護!”

“來了來了。”

“快給接上,然后拿粒硝苯地平......”

“帶著呢。”

急診護士遇到急救,一般要出動兩人以上,一人連接心電監護,另一人則需要開放病人靜脈通路,并且準備急救藥物。

侯毅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之前對祁鏡的態度也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畢竟現在場面上能和他同等交流得只有祁鏡一人而已:“你小子怎么也是個煞星,一來就出問題。”

“早晚的事兒。”

“這人我可管不了。”侯毅一看就知道病因不在內科范圍內,直接說道,“打電話給神外吧。”

“要不侯主任先做個b超看看?”

祁鏡回頭看了看遠處推著b超機過來的胡東升說道:“東西我都給你備好了。”

張振國這幾天沒少見這種急救的架勢,但真到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你們別這么大驚小怪好不好,不就是血壓上來了嘛,人老了高血壓很正常。”

“你這都快200收縮壓了,還正常?”侯毅接過b超機,說道,“轉過身去,后背朝我,我得查查你的頸椎。”

“我覺得倒還好。”

張振國還是沒太在意,扭動身子想要翻身,但從腦部放射出的運動信號卻像是枚丟進了池底的石子,剛到腰部就被一股無形的黑洞給吸走了。

“醫,醫生,我的腿,呃,我的腿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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