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醫二代 288.治還是不治?
女病人的家屬,也就是她的丈夫就坐在重癥監護室外的椅子上,兩肘壓著大腿,雙手抱著腦袋,腦子一團亂。自從老婆進去后,他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兩張病危通知書和一大通根本搞不明白的專業名詞。
第一張是剛從留觀室進重監,說的是肺炎加重造成了呼吸困難。
而另一張就在半小時前,那個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陷入淺昏迷,現在只能靠呼吸機的打氣來勉強維持生命。
至于那些專業內容,對他來說還不如通知單上“病危”兩個字來得通俗易懂。
老婆從普通感冒、咳嗽一步步發展成胸膜炎、肺炎、重癥肺炎,再進一步邁進昏迷插上呼吸機的過程,他都看在眼里。可腦子的反應速度卻完全跟不上事情的發展,讓他覺得這一切就像做了場夢,恍惚間就到了這步田地。
本該處處都擋在老婆身前的男人,現在只能默默坐在冰冷的小板凳上等待結果。
把一切都交給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后,他留下的就只有對所做決定的疑惑和無助。或許還會拿之前化險為夷的經歷來安慰自己幾句,不過再怎么安慰也很難壓住內心深處那一絲黑色的絕望。
重監室的大門被緩緩打開,張祥抬頭看了過去。走出門的醫生徑直向他走來,一種不太好的感覺再次襲上了心頭。
不會是什么壞消息吧......
已經插上了呼吸機,現在要是再來壞消息,那就只有......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不對!他看到醫生手里還捏著一張紙,從顏色和形狀大小來看應該是張處方單。他之前就見過這種單子,還拿去付錢拿過藥,沒錯!是處方單!
一切還沒結束,還有機會!
“醫生,我老婆怎么樣了?”張祥急著站起身子,迎了過去。
“感染很嚴重,我們之前用的抗生素都沒什么效果。”祁鏡臉色不太好看,把手里的處方單遞了過去,“這次改用了另一種方案,希望能有轉機。”
轉機......
張祥看著單據上寫得密密麻麻的字和劑量單位,心里一陣發緊:“好,我這就去付錢。”
他沒想那么多,把單子接過手就轉身想要往付費窗口跑去,沒想卻被祁鏡一把攔了下來:“別急著走,我還沒說完呢。”
“還要我做什么?”現在只要能救下老婆的命,不管做什么他都答應。
“有些事兒必須得和你交代清楚。”祁鏡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旁邊那排小椅子,把人又帶回到座位上,“如果這些藥物單獨使用倒沒什么,可聯合在一起使用的話,對身體的負擔會成倍上升。”
“啊?”
張祥自然不會像醫生那樣去考慮副作用,以為只要用藥就一定是正面的效果。現在聽了這些,就像眼看著自己吹出來的肥皂泡被身邊一個熊孩子笑哈哈地一巴掌拍碎一樣難受。
“那,那用還是不用啊?”
“從醫生角度來看,現在已經到了和感染做決戰的時候,不用也得用。”祁鏡說道,“不過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大量藥物進入人體并不是什么好事兒。很有可能勉強壓住了肺部感染,但其他器官卻崩潰了。”
張祥很認真地聽著這些話,意思也明白,就是覺得別扭:“你意思是治了也會死?”
“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祁鏡沒繞彎子,很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不過治還有好轉的可能,不治真就一點可能都沒了。”
張祥忍不住做了幾個深呼吸,周圍淡淡的消毒水味兒讓他做出了最后的決定:“治!”
祁鏡點點頭:“去付錢吧。”
“好!”
談話沒持續多長時間,但祁鏡已經把該收集信息的地方都粗略看了一遍,這也是為什么他選擇代替王廷來談話的原因。
想要近距離長時間地去觀察張祥,祁鏡就只有談話這一條路。
張祥一直都沒有咳嗽咳痰,也沒有發熱,意味著他沒有相似的肺炎;近距離談了這些話,祁鏡沒發現舌苔發白,也沒有聞到對方的口臭,口腔應該沒有HIV導致的常見菌群失調;皮膚從外觀來看有些粗糙,除了臉上有點老年斑,沒見到皮疹、皰疹和疣。
單靠觀察肯定沒法判斷張祥有沒有感染,但至少可以確定他沒有發病的跡象。
剛才在ICU,祁鏡建議王廷,不要把病人有可能患HIV的情況告訴家屬。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種情況最常見的就是老婆出軌,給老公戴綠帽。
被蒙在鼓里看不到綠帽還沒什么,一旦發現自己確實戴了綠帽,后面的事兒可就難說了。
張祥畢竟是病人的委托人,簽過知情同意書和委托書,一切的治療方案都得經過他的允許才行。如果張祥反對治療,不肯付錢,就算有報復的嫌疑,他們也不能說什么。
但對祁鏡而言,這只是其一,他考慮的遠比這些要多。
真要細分起原因來,可能性實在太多了。
一個人到中年的婦女得了HIV就一定是出軌么?就不能是老公張祥從外面浪來的HIV再傳染給自己老婆?就算真的是她出軌染的病,但說不定是張祥先出軌,她破罐破摔再出軌,孰對孰錯根本說不清楚。
想要理清其中的先后順序太麻煩了,HIV潛伏期那么長,有人幾個星期就發病,而有的卻能延長數年之久。再加上個體之間存在極大的差異,病情發展又那么緩慢,絕不能單從發病先后來判斷是誰先感染。
HIV的感染途徑不僅僅是體液傳播一種,雖說另外兩種可能性非常低,但也不能徹底排除。
況且HIV本來就只是祁鏡的猜測,事關一個人的清白和性命,就算自己有99的把握,但在這告訴家屬的時候依然得把那1的不確定去掉才行。
現在正處在病人最關鍵的時候,不能讓家屬有一點點存疑。
那么多年的臨床經驗告訴祁鏡,人性根本經不起考驗,任何不信任最后都有可能讓人走上“放棄治療”這條路。
“唉,結束談話,回去匯報一下吧。”祁鏡起身回了重監室。
女病人的情況說不上多好,磺胺嘧啶、乙胺嘧啶外加阿奇霉素和干擾素的聯合用藥,效果雖然不錯,但正如祁鏡之前預測的,腎臟出現了問題。
從用藥后半小時,病人尿過一次,之后尿量就開始急劇減少。
“肌酐和尿素都上來了。”王廷看著剛送來的腎功能,眉頭皺成了一股麻繩,對著祁鏡說道,“你用藥太猛了。”
今天內急的人手不夠用,重監一度收滿,祁鏡就沒急著回家,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重監幫忙。
他現在正站在病人身邊不停做著各種檢查,笑著給自己辯解道:“王主任,這可是你答應了的。如果用藥不猛一點,你現在就該為怎么解決嚴重的感染性休克而頭疼了。額,不對,或許病人根本扛不到現在。”
王廷不得不承認,祁鏡用藥確實大膽也足夠有效。至少持續了一整天的高溫就在半小時前退了,而且各項感染的指標都被壓了下去。面對一個CD4T細胞不足100的病人,這個治療結果絕對是成功的
當然,如果再去掉這兩張礙眼的肝腎功能的話,王廷的心情一定會好不少。
一個代謝體內的垃圾雜質,一個幫忙排泄垃圾雜質,這兩個罷工就宣告了病人即將成為一個垃圾場,一兩天內就會“臭”掉。所以剛見到化驗單,老頭就叫來了消化科和腎內科的備班來會診,怎么也得把肝腎衰竭解決掉才行。
晚上七點肝功能出了問題,緊接著就是腎功能。七點半消化科副主任下來會診,建議保守治療。七點三刻腎內科副主任會診,也建議保守治療。
到了病人現在這種程度,這些醫生能做的事兒其實并不多。
相比正常人她的身體太脆弱了,免疫能力如此低下,對于臟器衰竭沒太多轉圜的余地。
肝衰竭可以用剛引進的體外肝灌注,腎衰竭也有血液透析。但它們都需要長時間開放傷口,而且血液也需要經過那些儀器,這些都極易繼發感染。為了防止感染就得再用抗生素,而抗生素本身又會對肝腎造成大量負擔。
這就是一個永遠走不出去的死循環。
經過和兩位副高一起做的聯合會診,王廷決定改一改祁鏡的用藥方案,只上磺胺嘧啶。此外再加上一些支持治療和保肝保腎治療,接下去就只能寄希望于病人能自己熬過去了。
“你先回去吧。”祁鏡看著有些倦意的王廷,“這兒我盯著就行了。”
老頭從早上九點開始就一頭扎進了重監室,除了上廁所一刻都沒離開過,吃飯也是隨便扒兩口了事。好歹也是50好幾的人了,祁鏡可不希望他出什么事兒。
王廷也確實累了,打了個哈欠,又掃了遍幾個重病人的病歷冊,這才點點頭:“你呢?”
“我再多待會兒吧。”祁鏡摘下了聽診器,說道,“剛才又來了好幾輛車,外面也不太平,紀清和秦主任兩個人照顧不過來。”
“好吧,希望明天早上......唉,算了。”
王廷伸了個懶腰,打開了重監室的大門。前腳剛踩出門,門外等著的張祥就跑了上來:“王主任,我老婆怎么樣了?”
“額,這個”
王廷嘆了口氣,正準備再抽點時間和他好好談談,這時還是祁鏡跑了出來:“張先生,還是我來談吧。”
張祥當然無所謂找誰談,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就行。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站著一位,人看上去顯然沒那么好說話。
“他是我老婆的弟弟,也是位醫生。”
那人上前了兩步,掃了祁鏡一眼后就把視線全放在了王廷身上。王廷名聲在外,只要是丹醫大系統的醫生基本都認識他:“王主任,我是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醫生,想問問病人的情況。”
“同行啊?”
要是個外人,王廷說不定就硬撐著留下了。
但既然是同行,應該知道術業有專攻的道理,對于寄生蟲他遠沒有祁鏡專業。
王廷活動了下酸脹的肩膀,指著祁鏡說道:“這位祁醫生也是內急的醫生,專攻寄生蟲。他對你姐姐的情況很了解,由他來回答你的問題最好不過了。”
“可是”
祁鏡笑著把王廷讓了過去,讓他盡快回家:“王主任心臟不好,忙了一天實在太累了,讓他休息會兒吧。如果對診斷和治療有什么問題,大可以找我談。”
“心臟不好?”那人看了王廷一眼。
“嗯?”王廷愣了愣,忙不迭點點頭,“額,嗯,最近確實不太好。”
“那王主任多保重身體。”
“好。”
現在是急診最忙碌的時候,大廳里都擠滿了人。醫生休息室和內急診療室更是人滿為患,根本沒法好好談話。和重監室的醫生打了聲招呼后,祁鏡帶著他們兩人去了洗胃室。
只要沒有食物中毒或者服毒的病人,洗胃室就是空著的。
“坐吧。”祁鏡拉了兩把凳子給他們。
“我姓李,直接說情況吧。”
“李先生,你姐姐得的應該是弓形蟲肺病,有明顯的胸膜炎和胸腔積液。下午病情加重,呼吸困難,出現重癥”
祁鏡才說了個開頭,就被那人打斷了:“你說弓形蟲肺病?”
“嗯。”祁鏡點點頭。
“證據呢?丹陽醫院有弓形蟲的血清學檢查嗎?”
“那倒沒有。”祁鏡搖搖頭,從手邊拿出了一疊化驗單,然后就像發牌員一樣抽了一張遞了過去,“不過普通人弓形蟲感染不可能那么嚴重,所以我們查了CD4T細胞,結果是少的。”
看著扎眼的兩位數,他覺得有些奇怪:“CD4怎么會那么低?”
這確實是一個好問題,好中了這個疾病的命門,但祁鏡并不想解釋,只是眨了眨眼睛饒有意味地看了他兩眼。
任何經過正經醫學學習并且從事過醫療工作的人,對這個指標都很敏感。何況還是一院急診的醫生,看年齡應該有主治的水平,平時怕是見過很多免疫降低的病人。現在再加上祁鏡那副“就是如此”的表情,讓他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我真不是醫二代 288.治還是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