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716、七年2月8日 晴 龍騰盛世光華流轉
“還有這么一段呢?”
愕然的看著福王爺,不知該是叫他一聲大哥還是叫上一聲岳丈……
“當年叔父與她……”福王語氣低沉了許多,然后輕輕擺手道:“不提也罷了。”
福王的叔父自然就是宋太宗趙光義了,但太祖太宗兩個趙家其實一貫以來是有間隙的,市井傳說之中是太宗把太祖給做掉了,然后再偽造遺詔傳位自己。然后么,太宗一脈又把太祖一脈殺得只剩下自家那個大崽狗蛋了,這種糾纏在一起的故事,實在是不太好張口明說,心中也清楚,反正大概知道當年老太太跟太宗有那么一段故事就行了,多的也沒必要去糾結。
不過這個輩分真的是奇怪,大醫官曾經跟太祖是好友,大醫官怎么不得叫老太太一聲師叔啊?師叔卻跟太宗有那么一段。
腦補都腦補出了一場精彩的大戲,想來都……
不對!
“王爺稍等。”突然眼睛瞪得老大:“無憂說老太太是他奶奶,您這邊……”
“若是本王沒猜錯,你的猜測是對的。”
王爺的一番話震驚一整年,那這般說來無憂就是趙性的……堂妹?從血緣上來說是這樣的。
撓了撓下巴:“那我大概就知道她到底是裝傻還是真傻了。”
福王起身笑著拍了拍的肩膀:“好生處置吧,舊恨就莫要帶到將來了。”
看著福王爺離開的背影,喊道:“王爺,那趙橙……”
“離她遠一些。”
莫莫嘆氣,他還不知道離趙橙遠一些么,可是趙橙有病的,她總是過來撩自己。本來按照道理來說,所有人的行為都是需要動機的,但趙橙的行為完全沒有動機,可能就是單純的騷……
這真的很難辦的,個人認為自己能頂得住,但萬一那家伙來陰的怎么辦?
罷了,不去琢磨一個病人,他當年看張國榮最后一部電影的時候就在琢磨,為什么主角非要去帶入一個精神方面有問題的人的世界呢,那該多危險啊。
可有些東西真的是想躲都躲不掉,他剛走出門趙橙就像個游魂一般跟上了他的腳步。
脫下僧衣,換上小棉襖的趙橙顯得嬌俏可愛,在身邊一站就像是那種大戶人家給自家少爺精挑細選的童養媳,年長幾歲卻風味十足。
“你干什么?”
“帶我出去,我要去買些東西。”趙橙回頭看了一眼屋子:“沒有你帶,我出不去。”
這才想起來趙橙其實是處于一種軟禁狀態,沒有人帶的話她是出不去這個范圍的。
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也懶得去為難她了,只是甩了一下頭,趙橙就屁顛顛的跟了上去。
坐上馬車之后,趙橙倒是老實了起來,而則雙手放在膝蓋上閉目養神,畢竟這幾日他可是累的很,吃住都在車間里加班加點的。
“你是個讀書人,為何手上全是老繭。”
在搖晃的馬車上,趙橙也許是無趣了,便找了話頭來跟聊天。
“你認為的讀書人該是如何?”
只是微微睜開眼,輕輕瞄了她一下,便又閉上了。而趙橙倒是用手指輕輕點著下巴仔細的思考了起來:“應該是風度翩翩的模樣,揮毫潑墨指點江山。大抵便是如此吧。”
“空談誤國,實干興邦。”
只回了八個字就沒有再多說話了,因為對于趙橙這個人來說,本身是不抱有任何期望的,她的內核一定已經壞透了,不能指望她洗白或者變得善良,唯一的期望就是她能收斂一些。
“這我倒是不明白。”趙橙搖著頭,額前的碎發隨著動作來回擺動:“你不殺人的時候,還挺像個人的。”
翻起眼睛死死盯著她:“要不要我帶你去一趟皇城司的證物廳,看看你白蓮教的卷宗?”
趙橙渾身一顫,用力的搖頭,卻是不再敢講話了。而也對她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閉嘴就好。
反正別人怎么說都無所謂,偏偏這個白蓮妖女沒資格說他,歷年來清繳白蓮余孽的任務一直沒有撤換下來,證物廳里堆積如山的邪教罪證都無需去審核了。
邪教的滅絕人性并不是說說而已,在一個愚昧混沌的時代,他們干出任何慘無人道的事情居然都可以將責任推卸給環境、社會甚至受害人本身。他們的邪典如同深淵一般不斷的在吞噬著最底層的百姓,而在以造反為主的白蓮破滅之后,現在以斂財為目的的衍生宗教層出不窮。
對邪教的態度就和對毒品的態度是一樣的,沒有輕重之分,抓到就是死。而下一步他將會對色情業和博彩業進行一輪集中整治,雖然說杜絕的難度很高,但絕對不可以出現任何類似“人肉蠟燭”之類的折磨行為。
來到市集,放了趙橙下車,還安排了人盯死了她的行蹤,然后自己便去往了上一代公孫無憂的住處。
老太太被安置在一處別苑之中,環境清幽,鳥語花香的。還吩咐了好幾個人伺候著她。不過到現在還沒有親自去拜見過她老人家,今日好不容易休沐,終歸是要去見一見的。
來到別苑,推門而入。正見一滿頭銀發之老嫗坐于搖椅上,臉上安詳且寧靜,但從眉目之中可以看出,這老太太年輕時候恐怕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弟子拜見師叔。”走上前朝老太太深鞠躬:“還不知師叔這些日子可還習慣?”
老太太微微睜開眼,仔細打量了一番,臉上緩緩露出了笑容:“來,讓老婆子好好瞧瞧。”
走上前一步讓這老太太端詳自己,等看了一會兒之后,老太太輕嘆一聲:“可惜了一個父母緣淺,不然就是個十全九美之命了。不過如今也倒是不錯了。”
小宋一愣,笑著問道:“師叔……那我還有哪一點不美了?”
“天機不可泄露。”
老太太要起身,連忙上前攙扶。兩人就如此進了屋子,老太太坐在暖爐前頭問道:“無憂這些日子可給你添麻煩了。”
“還好,無憂是個孩子罷了。”笑道:“也不算什么麻煩。”
老太太點了點頭:“師兄說你是個妖星,如今果真如他所言,你當真是個妖星。血流成河之言,一語成讖。”
也跟著笑了起來:“有些事沒法子,師叔如何看?”
“老婆子半截入土,有何好看。”老太太雙手攏在袖子中,語氣平穩而緩慢:“妖星也好魔星也罷,若是能匡扶天下,便沒有辜負了師門。不過老婆子是有些好奇,為何你這般的心性卻是沒有與鬼谷前輩一般輔佐王權,卻是另辟蹊徑?”
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因為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在輔佐王權嘛,但老太太到底是師門中人,這陰陽縱橫之術她也許不如王老頭那般精通,但一眼看到本質卻是不難的。
就如現在的所作所為,看似是輔佐,實際上卻是顛覆。他所有的所作所為都是在顛覆王權,顛覆以往任何一個所知的朝代也不同意任何一個師門先賢所做的事情。
所以這才有了老太太的問話。
“六年前,長江泛濫。三十萬災民流離失所。”沉聲下來娓娓道來:“我臨危受命去解決這三十萬人的吃穿用度,防災抗疫。”
“此事我曉得。”老太太點頭:“很不錯。”
“當時有個人,是個災民。大約二十歲上下,身染疾病,孱弱不堪。他來到我面前,與我說求我救救他,救救他們。我當時只是笑了笑,說盡力而為。”述說的時候很平靜,仿佛是別人身上發生的事一般:“其實我是敷衍的,因為我只是臨危受命,為了面子也為了票子還為了妹子。”
老太太只是笑著聽,并沒有打斷。
此刻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想了想之后繼續說道:“我應下了,他也當真了。此后的日子,我便經常在這些災民之中來往,工作嘛,沒什么憐憫不憐憫。然后有一次我途徑一處聚居區,里頭抬出來了幾個因病快要不行了的人,其中就有這個人。當時是夏天,很熱,他卻因為虛弱渾身顫抖,病痛和營養不良把他折磨的沒有了人樣。”
“他就這樣被抬著從我身邊經過,我是大夫嘛,我一眼就看出他不行了。我也沒太在意,畢竟三十萬人之中死上幾個人太正常不過了。”輕笑了一聲:“當人命的數字太大,就不是人命,就真的是一個數而已了。”
“之后呢?”
“之后,他經過我身邊時,認出我了。他意識還是清醒的。”眼睛看向房梁:“他可能是信佛的人,在最后彌留時刻他用盡全身力氣,躺在那個破門板上對我雙手合十,已經說不出話了,但一聲道謝卻始終反復。就您知道,讀書人總是會因為各種各樣原因熱淚盈眶、熱血沸騰,醉酒而歌踏歌而行,口中常舒胸懷,但那是很虛的,是不切實際的。”
眼珠子轉了幾圈,卻是紅了眼眶:“當看到一個彌留之際的人,為了你所做的一件不起眼的事,耿耿于懷,感恩戴德。那種情緒是很難描繪的,可以說是震撼。我那時就想,我既然有所學,那我為什么不讓我學的東西去派上用場呢。也許這其中還帶有幾分天真,但男人嘛,總歸是要有一些家國情懷的,不管他看上去多壞多混蛋。有時候讓一個人改變的不是某個轟轟烈烈的大事,甚至可能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比如三十萬人中的一個病逝了,而且還是個陌生人。”
他再次抬起頭:“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人說過,我覺得它太不起眼,說出來不值當。但這一幕卻始終在我腦子里。也許我不為誰吧,只是為了自己。”
老太太看著的模樣,眼神都不一樣了,她伸出手摸了摸小宋的頭,然后卻是只是開口說道:“晚上讓無憂來這見我。”
“嗯。”點了點頭:“師叔還有什么吩咐?”
“沒什么了,能否帶我去趙光義的陵寢處?此番我來,便不打算走了。”老太太的語氣也是平和的:“沒能陪他上半生,這最后一程便陪陪他吧。”
“弟子這便去安排。”
一個能直呼太宗皇帝姓名的女人,她能簡單么?不過倒是不在意了,今天他的話有些多了,但不知道為什么說出來反倒舒服了許多。
回頭再看一眼那個院門,卻是搖頭失笑,背著手默默的消失在了轉交。
而他離開之后,老太太側過頭問道:“師兄,還如何?”
這時里屋慢慢悠悠出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頭,看著得能有個九十歲了,但腿腳穩健步履平緩的來到了老太太身側坐了下來。
“一般。”老頭哼了一聲:“半真半假,他一貫如此。”
“哪里真哪里假?”
“話是真的,情是假的。”老頭冷酷的說道:“他若是如此輕易便能感動,他早就死在亂世了。”
“師兄,你這話多少有些矛盾。”
“老子教的徒弟,我還不知道他么?”
老太太笑了起來,如同少女一般。
“決定好了?”老太太抬頭問那個老頭:“要上什么紋?”
“十二云龍紋。”
“嘶……他的命格能不能壓得住?”老太太詫異的問道:“長生門可都是單個出現的,你直接給十二道?”
“我怕的是壓不住他,而不是他壓不壓得住這破紋身。”老頭一甩手:“我大限也到了,是時候該走了。”
“師兄,你說師門到此算是傳承下來了么?”
“算是吧,終究沒有斷送在你我的手中。”老頭搖頭道:“可惜,你那個徒弟了。天資終歸是差了一些,不如我這個好。”
“呵,天底下又有幾人能撿到妖星呢。”
宋北云 716、七年2月8日 晴 龍騰盛世光華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