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城外村
狂鋒起，月染鋒狂。
血路開，血濺八荒。
殘月下，霧林中，人類與魔物的廝殺仍在繼續。
眾游俠在孫亦諧的帶領下，摧枯拉朽般地在活尸大軍的包圍網上撕開了一個口子，并循著管風琴的樂聲疾速推進。
然，即便負責開路的那側壓力不大，但因為隊伍很長、霧又太濃，隊伍后方還是時不時在發生一些減員。
眾人就這樣且戰且行了約有十來分鐘，周遭的霧氣才算淡了些，怪物的密度似乎也有所下降。
又行一段，終于，隊伍前方的小道變得豁然一寬，遠處也出現了一些建筑的影子和零星的火光。
盡管此時天色已暗，但有不少人還是看出了，前方那火光正是出自此前他們在山路盡頭的懸崖邊望見的那個村子。
當當當當——
游俠們本以為看到村莊便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可沒想到的是，他們剛接近村口，村里就傳出了一陣急促的敲鍋聲。
緊接著，就見一大群手持鋼叉棍棒的村民涌了出來，在村邊結成了一道人墻，攔在了他們面前。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不多時，一名光頭絡腮胡的中年大漢就從村民中走了出來，朝這邊喊了一嗓子。
游俠們一瞧，見對方雖有敵意，但好像確實都是普通人，故也沒有再進。
“我們是過路的！”由于孫亦諧的東方人面孔可能會讓對方感到驚奇，所以這會兒還是老馮站了出來，跟對方隔空喊話，“剛才在林中遇到了怪物，好不容易才殺出來的，敢問諸位是本地的村民嗎？”
不得不說，老馮那種中年老領導的范兒還挺管用，對面只是看到他的樣貌、聽見他講話的語氣，就能隱隱產生一種“這位老兄似乎是一個挺靠譜的正經人”的感覺。
“過路的？”但那名中年大漢對這說法似乎并不買賬，“我怎么看著不像啊…”他的視線掃過游俠隊伍這邊，“過路的會每個人身上都配武器嗎？而且你們人數那么多…我看你們是山賊強盜吧！”
“朋友，我們是馬戲團的，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和武器了。”不過老馮這樣的老油條，面對這種問題自也是對答如流，“你要不信，我身上還揣著幾張咱們馬戲團的宣傳單和一些門票，要不要拿出來給你看一下？”
就在老馮說完這句后，他背后的人群中忽然就有人冒出一句：“什么‘朋友’？誰說‘朋友’了？我不是你的朋…唔——”
還好，丑陋鮑勃這句還沒說完，旁邊就有好幾個兄弟上去把他的嘴給捂起來并摁住了。
對面那中年大漢見狀，有點莫名，不過也沒細究，想了幾秒，他又對老馮道：“那行啊，你一個人過來。”
老馮聞言，轉身跟同伴們交換了一下眼色，也沒多說什么，便獨自朝那些村民走過去了。
這里看似他有點托大，其實并沒有什么關系，因為老馮隨身帶的那個十字架在他們剛才走出霧林后就沒啥反應了，說明眼前這幫真就是普通村民而已。
“高硬馬戲團？”片刻后，從老馮手中接過馬戲團傳單的中年大漢便一邊念叨著傳單上的文字，一邊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起了老馮。
“沒錯，鄙人就是團長希拉斯。”老馮面不改色地報了自己那個作為馬戲團長時才用的假名字，并接道，“你瞧，我的名字就在那兒，傳單的正中間。”
“那我又怎么知道…”中年大漢的語氣雖然已經比一開始時緩和多了，但還是沒有完全松懈的樣子，“…你們是不是特意偽造了這些東西，以此讓我們放下戒備，畢竟…這也就是幾張紙而已。”
“呵…”聽到這句，老馮也只能冷笑一聲，“伙計，你再看看仔細…看看我們的人數、裝備，還有身上沾到的那些新鮮血污…你覺得你身邊這些連握武器的手都在抖的老鄉真能擋得了我們嗎？相信我，如果我們真是強盜，早就選擇強攻了，根本不會站在這里跟你啰嗦。”
話說到這地步，中年大漢信不信老馮的說辭，確實也無所謂了，因為老馮最后這段話，相當于是把對方的底牌都給掀了。
老馮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個中年大漢不是一般的莊稼漢，因為湊近觀察后不難發現，這光頭身上有很多傷疤和老繭的位置都是職業軍人才會有的，而且對方還識字，甚至還教了其他村民要擺出基本的作戰陣型…盡管村民們執行得不咋地。
無論如何吧，跟這種疑似有過正規軍背景的人講話，反而更輕松，只要你把賬給他算明白，他是不會因愚魯或偏執跟你一直杠下去的。
“嗯…”果然，中年大漢又稍稍猶豫了幾秒，便沉吟一聲，然后揮手示意身邊的村民們放下了武器。
長話短說，大約二十分鐘后，游俠們便都在村中歇下了腳，那名中年大漢也跟馬戲團的幾名頭頭腦腦坐在了一桌，一起喝上了一杯。
“你們是獵魔人吧。”中年大漢此時已自報過家門，他的名字叫哈馬，的確曾經在軍隊當過基層指揮官，只是后來因種種原因而歸隱田園了。
“哦？你為什么會這么想？”老馮還想裝個傻。
“不用裝了，你們不是第一隊來這里的獵魔人了。”哈馬回道，“當然，‘馬戲團’這個幌子的確不錯，你們不愿意的話，我也不會特意去跟村民們點破這事兒。”
聽到他這話，和他一桌的幾人面面相覷，很快便達成了默契。
“那我們之前的那些獵魔人怎樣了，你應該也略知一二吧？”確定不裝了之后，孫亦諧第一個問道。
“還能怎樣？”哈馬喝了口酒，再道，“都是去了那城堡，然后再也沒回來。”
這一刻，還沒等其他人再追問幾句先前那些獵魔人的情況，科曼倒是先插嘴道：“那關于那座城堡，你能告訴我們些什么嗎？”
這位領主大人跟著馬戲團一路堅持到了這里，說實話也不容易，而比起打聽其他獵魔人的遭遇，來救老婆的他顯然對如何攻略城堡這事兒更感興趣。
“呃…當然，關于獵魔人的事兒你也可以跟我們說說，對我們應該也有幫助。”兩秒后，老馮又在旁補了一句。
于是，哈馬又想了想，才說道：“那城堡以前一直是一片廢墟，直到去年，村里有好幾個姑娘失蹤了，大伙兒在附近遍尋無果，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去那兒看了眼，才發現那里不知何時已變了樣子——不但護城河上的吊橋被收了起來，連大門處的鐵柵欄也合上了，儼然是一副有人住在里面的樣子。”
看過那封“來自貝爾蒙多的求援信”的幾人聽到這兒，立刻就意識到了，至少到目前為止，哈馬的描述和信上給的信息幾乎一致。
“之后村長就帶著一批村里的壯丁，拿上了梯子、繩索、鏟子啥的，試圖進城去找人，但大家進去沒多久就遭到了怪物的攻擊，最終只有三個人逃了出來，而我…”哈馬說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臉，“…就是其中之一。”
“哦？那你們在城堡里看到啥了？”說話一點都不顧及別人感受的壯客這時一臉好奇地追問道，“還有…像你們這樣的普通人竟然能從怪物手底下逃出來三個？”
而哈馬對此好像也不是很介意，只是平靜地應道：“我明確看到的怪物，只有一個，那是一套巨大的、會動的鋼鐵騎士鎧甲，至于其他的怪…說實話，當時那里太暗了、怪的行動速度又很快，且周圍的人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亂…所以我也沒看清別的。”他頓了頓，“至于說能逃出來這點，我想只是因為我們沒有走得太深，基本是剛進去一小段路就遇到了襲擊，然后就開始潰逃…順帶一提，除了我之外，另外兩個逃出來的人，有一個斷了條胳膊，沒過幾天就因為傷太重死了，還有一個被嚇破了膽，此后一直就神志恍惚、臥病在床，堅持了半年不到也死了。”
哈馬又喝了口酒，才接著道：“斷胳膊的那個死去的第二天，我身上的一點輕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于是我便離開村子，趕往最近的城鎮求助。
“我先去找了鎮上的治安官，跟他講了個村里有人在城堡失蹤的故事，并特意略去了城堡里有怪物的那些內容，以此讓這事兒顯得更可信…
“然而，最終治安官還是很敷衍地把我給打發了，只說了些類似‘如果’有多余的人手，‘或許’會派個人來村里看看之類的廢話…
“之后我又去找了教會，把‘遇到了怪物’的真實情況原原本本跟他們講了，可他們的反應竟是比治安官還要敷衍，實在是讓人惱火。
“我在鎮上總共待了三天，就在第三天下午，我準備帶著失望啟程回村時，有個叫菲利伯特的年輕人找上了我，他說他就是治安官派的那個人。
“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獵魔人，我告訴他‘就你一個人來還不如不來，因為那是送死’，他倒也聽勸，說保險起見可以先寫封求援信寄出去，這樣萬一他有什么不測，后續還會有人來幫忙。
“就這樣，我等他在鎮上寄完了信，便領著他一起回村了。
“那一路，我和他聊了不少，在發現他是真心想幫我們村子、且態度非常堅決后，我才把城堡里有怪物的事跟他說了，他也是在那時告訴了我，他其實根本不是什么治安官的手下，而是個獵魔人；那天他因為在酒館里聽到一個喝醉的治安官部下在聊我們村的事兒，覺得有蹊蹺，才會來找上我的。”
他話至此處，正聽著的幾人也都意識到了，至少在陪哈馬回村的時候，菲利伯特還沒出什么問題，所以他的那封信也是真的求援信。
只是誰也沒想到，恰恰因為在寫信的時間點上菲利伯特沒問題，導致這封信后來變成了一個完美的誘餌。
“可惜，菲利伯特不幸言中了，他真的發生了‘不測’…”哈馬的敘述還在繼續，“跟我回村后的第二天，他說要去城堡看看，之后就再也沒回來。
“那天過后，這村子周圍的怪事就變得更多了。
“每到夜里，村外的那片樹林就會起霧，在霧的籠罩下那片林子仿佛會變成另一個世界…一個充滿魔物的世界。
“然后…偶爾吧，就會有些游蕩的活尸從霧里走出來，去襲擊村里的家畜、或是某個正巧在外頭方便的倒霉蛋兒…”
“所以你才搞出了這么一隊敲鍋集合的‘村防小隊’？”孫亦諧這時順勢接了一句。
“是的。”哈馬道，“事實上這還挺管用的，我這隊人在這一年里至少保下了幾十頭家畜的命。”
“誒？那‘人’就沒保下幾個嗎？”壯客疑道。
“兄弟…”哈馬用一種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壯客，并用吐槽的口吻解釋道，“在出過幾次事、且明確知道霧里有怪物之后，‘人’…就不會再在半夜里獨自到村邊晃悠了啊。”
“呃…”壯客有點尷尬，“喝酒，喝酒…”
“嗯…那什么…”兩秒后，老馮似是為了給自己的搭檔挽尊般，趕緊岔開話題道，“再后來呢？”
哈馬回道：“后來斷斷續續又來了好幾批自稱獵魔人的，人數有多有少。
“有些運氣好的，太陽還沒落山就過了樹林，那姑且沒事；但還有些夜里來的，出樹林時就不剩幾個了，甚至有孤身一人，剛到村邊就斷氣的…
“據那些穿過霧林的人說，如果沒有及時注意到如何用‘血月’導航，那就會被困在林子里打轉，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但大部分人在怪物的圍堵下，自是很難冷靜下來觀察和思考那么多…
“像你們這樣，竟有好幾十人能從林子里殺出來的，還真是頭一遭。
“方才我對你們那樣戒備，就是因為…比起懷疑你們是強盜，其實我更多是在懷疑你們究竟是不是人。
“當然，為了不引起其他村民的恐慌，我也不好跟他們直說。”
此處咱得稍微提一嘴，哈馬給的這些信息，基本都是正確的。
如他所言，在沒有外力干預的情況下，要出那片林子，就必須先看觀察并摸清天上血月的導航作用，否則別說十幾分鐘了，走幾個小時也別想出去。
其次，就是游俠們還剩“幾十人”這個數字，哈馬也沒有估錯——盡管有琴聲的引導、還有孫亦諧拿寶兵刃開路，但最終沖出霧林時，游俠們還是損失了不少人手。
其中有些人是在逃跑途中就被怪干掉了，還有些則是走失在了霧中。
但現在回頭再去尋找這些人，無疑也是不明智的，屬于是“越找送得越多”的操作，還不如祈禱那些人能發現血月的作用然后靠自己走出來。
“那你知不知道，有個叫尼古拉斯·羅曼的獵魔人。”泰瑞爾這時又問道，“他應該是其中一隊獵魔人的領隊，他們那隊人后來怎么樣了？”
哈馬聞聽此言，卻是思索了半天才回道：“每一隊獵魔人基本都和我有過接觸，就像此刻的你們一樣，但我并沒聽過你說的那個名字，所以要么他是用了化名，要么就是根本沒能來到這里。”
他這回答也沒撒謊，因為羅曼等人在來到這個村莊之前，就在鎮上跟菲利伯特“接上頭”了，然后他們便走了另一條路線直接進了城堡，那哈馬自是沒見過那隊人。
“不可能，以精英小隊的實力，即便是晚上到的，他們應該也能穿過此前那片樹林才對。”老馮接道。
接著，眾游俠又憑借自己掌握的信息，跟哈馬描述了幾名精英小隊成員的長相和特征，但哈馬依然表示完全沒有見過這些人。
“這就怪了。”丹這時擺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念道，“莫非他們是在來的路上打了退堂鼓？”
實際上呢，丹也沒什么疑惑的，或者說并不在乎，此刻他只不過是想借機說些擾亂軍心的話出來試探一下周圍人的反應，看看自己那個“分行李”的計劃還有沒有搞頭。
結果，下一秒，孫亦諧就一拍桌子：“放什么屁呢你？你以為都像你啊？你咋不說他們在來的路上為了分行李黑吃黑了呢？”
列位，這就叫小人知小人吶，孫哥隨口這一句，愣就把丹的很多后話給卡喉嚨里了。
“呃…”不過丹的腦筋轉得也很快，他還能接著對方的話往下扯，“說到‘行李’…咱們的馬、車、還有大部分的錢財還都在那片樹林里呢，那些東西就不考慮回收了嗎？”
“收你老母！”沒想到孫亦諧聽到這句干脆就開始罵街了，“你哪怕抱著回去撿行李的心思假模假樣地先來一句‘剛才走丟了那么多兄弟，咱們要不要回去找找’…那好歹也算句人話吧？
“你倒好，一開口就是馬、車、錢…那要不這樣，你現在就站起來問問，有誰想跟你一起去回收那些東西的，然后你就帶他們去，收完也甭回來了，帶著錢直接跑路好不好？”
得，這第二段話一說，算是徹底把丹心里那點小算計徹底給堵死了。
“哎丹兄弟肯定也不是那個意思。”所幸老馮這時候又出來打了個圓場，“不過現在說什么回收錢財之類的確實不合適，比起那個…”話至此處，他忽又神情肅然，沖哈馬道，“哈馬兄弟，你剛才說‘怪事’很多，那除了這片起霧的森林之外，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