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師 第六十八張 籠中初見
柏靈沉默地望著那里,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當年林婕妤曾經送她一個金絲籠,而今她真的落進籠中了。
又或者,她其實一直都在籠中,而不自知呢?
柏靈收回了目光,繼續向前。
在她前后的、那些被麻繩困住了手腳的女孩子來自大周各個州府,多數人從來沒有到過這里;而少數自小生長在平京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什么地方。
她們幾乎立刻尖叫起來,然后不顧一切地往掙扎著、想要逃走。
但壯漢們的鞭子再次落了下來,他們不僅抽打要逃走的姑娘,也抽打那些因驚慌而呼救的人。
罵聲很快蓋過了女孩子們的哭聲,她們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一起,聽著訓斥和鞭響。
片刻之后,隊伍恢復了秩序,眾人又慢慢往前走,直到經過一處轉角,隊伍里的一個年輕姑娘忽然毫無征兆地用力奔向堅硬的石墻凸角,一記沉悶的撞擊聲過后,她慢慢倒在了墻角下。
一旁的男人連忙上前檢查,問也不問,先踹了幾腳,接著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叫罵聲。
倒下的女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男人俯身探了探鼻息,又罵了一聲,接著彎下腰,解開了尸體手腕上的繩索,就這樣將她丟在路邊。
柏靈一路沉默,跟著人群緩緩向前。
在經過那個撞墻而死的姑娘身旁時,她有些不忍地移開了目光。
幾乎就在這時,她聽見身后有人在小聲地問,“……我剛剛聽他們說,這里叫‘百花涯’……百花涯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另一個人用顫抖的聲音小聲回答。
“啪——”地一聲,鞭子甩落在她們身旁的地面上。
“不要交頭接耳!!”
前方的“金絲籠”越來越近了。
那是百花涯最龐大的建筑。
遠看是一座巨大的高樓,走進了才會意識到,那里樓宇連著樓宇,形成了一個環形的塔。
而在這高樓的最高處,鏤空的金色雕欄搭成了一個金絲籠的形狀。
此時的金絲籠里還點滿了燈——看來昨晚,有貴人在這里徹夜笙歌了……
三年前,柏靈曾經在某個夜晚向這里投來遠遠的一瞥。她記得那時里面身著華衫的男女看起來就像螞蟻一樣渺小。阿離也曾告訴過她,那是只有貴人才能出沒的地方。
果然,在離主樓大概還有一個街區的時候,柏靈所在的隊伍調轉了方向。
如她們這樣的罪囚,顯然是不能從金絲籠前方直接取道的。
領路人帶著她們拐入一條狹窄的幽巷,然后一路向著這里最外圍的花弄走去。
柏靈也認得那里。
花弄骯臟而破敗,當生活在百花涯的女人,年邁或病弱到連最下等的“尾鳳”也做不了了的時候,她們就會住到那里。
如今看來,新入百花涯的雛兒們,也一樣會被丟進去……
經過一個熟悉的路口,柏靈望向沈姨所在的方向,但視線里只有層層疊疊的黑色磚瓦,還有被切割成一條一條長線的天空。
柏靈又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婕妤。
當年,她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嗎。
入夜,柏靈終于搞清楚了狀況。
和她一起進來的這一批人,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她們是大周的“罪屬”。
能成為“罪屬”,就意味著她們的原本的出身,都不會太差。這些人多半是家里有長輩犯了重罪,導致株連,而后男眷流放,女眷進入教坊司。
這一批從教坊司被押赴百花涯的年輕女子一共有三十七人,分別關押在百花涯東側和西側的兩處塔樓的最高處。
但女孩子們住著的屋里沒有窗戶,所有的窗戶都被木板釘死了。
門外被上了重重的的鐵鎖,常年人在外盯梢——這些在百花涯里干活兒的雜役,都被叫成“龜爪子”。
這些龜爪子有多么蠻橫,她們今早已經感受過了。
天黑以后,有人上來給姑娘們送飯。
那人先是進屋,將一盞燭燈掛在了門框附近的釘子上,昏暗的房間終于稍稍亮了一些。
接著,他彎下腰,給每個女孩子手里都發了一個碗。
“都拿好!今后這個碗,就是你們吃飯的憑證,有幾個碗,打多少飯。”
四下安靜,沒有一個人應聲。
“把碗都給老子端好了!”那人突然換了個口吻,厲聲道。
女孩子們這才打了個哆嗦,不約而同地端起了碗。
那人拿起一個鐵勺,挨個兒給她們盛吃的——那是某種流動的、成分不明的糊糊。
“我半個時辰以后過來收,都給我吃快點兒!”
說罷,那人很快離開了——同時帶走的,還有他來時帶來的蠟燭。
整個屋子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在沉默的寂靜中,女孩子們聽見他漸行漸遠的腳步,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氣。
塔樓上,似乎就只剩她們這些人了。
柏靈嗅了嗅碗里的東西——雖然眼前的東西和她今早在慎刑司吃的“最后一頓”沒法比,但比之前牢里的伙食還是好了很多。
她先嘗了一小口,味道確實不好,估計是拿一些菜根和黍米研成的粉末熬出來的大鍋糊糊吧,但也不影響進食……
正當柏靈大口喝起來,她忽然聽見黑暗中傳來一個帶著幾分惱怒的聲音,“……他怎么沒有給我們筷子呀,勺也沒有,這要怎么吃?”
“這碗里裝的哪里是給人吃的東西,根本是豬食……”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們誰知道么?”
“是青樓……”忽然有一個顫抖的聲音從柏靈的左手邊傳來,“百花涯,是平京最大的青樓。”
柏靈明顯感覺周圍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人一時沒有握住手中的碗,嘩啦一聲,碗落在地上,和菜糊一起摔成了一灘。
她們終于意識到,為什么今早會有人撞墻自盡。
片刻之后,所有人哭成了一片。
她們進入百花涯的第一個夜晚,就在彼此惶惶不可終日的哭聲中過去了。
這一晚,有人因為摔碎了碗,挨了龜爪子的一頓毒打;
有人半夜三更,躺在矮床上捂著嘴默默想家;
有人輾轉反側地睡不著,而后在屋子西面跪倒下來——那里有一道年久失修的木屋裂痕。
遠處耀眼的燈火透過縫隙,在屋子里投下一條淺淺的光路。
柏靈閉著眼睛躺在屋角,聽見那人在小聲地祈禱家中的幾個哥哥還有父親能夠平安。
她有些在意地回過頭,看見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正兩手合十,滿臉淚痕地跪在那一道縫隙的光路下,輕聲呢喃。
御前心理師 第六十八張 籠中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