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至暗的人性

桃園洞天的老祖宗很遠，留仙洞村的老祖宗很近。老人并未給出問題的答案，鯉憲卻覺得眼前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鯉憲誠懇地向老人家抱拳拱手：

“請老祖宗多多訓教晚輩。”

老人家以拐杖杵地，樂呵呵道：

“你的親外公才是老祖宗，我就是個打了一輩子漁的糟老頭子。可是你這年輕人張口說貪，閉口說惡，老頭子倒是真的聽不下去了……”

有鄉親從宴席上給老人搬來了椅子，老壽星不用人扶便麻利坐下，雙手按在拐杖上繼續說：

“小伙子我問你，娃娃落生為了一口奶就哇哇大哭，算不算貪？”

鯉憲一時竟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支支吾吾道：

“求生本能，人獸草木都有。恐怕算不得貪吧……”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繼續發問：

“那我再問你，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算是惡不？”

鯉憲這一回似乎有些底氣：

“殺人放火者當然是惡的，修橋補路者當然是善的……”

鯉憲答著答著突然覺得氣短了，老祖宗卻緊逼追問：

“我問的是這件事！這件事算不算惡？誰的惡？”

鯉憲愈發覺得掉入了邏輯陷阱，疲于招架道：

“那……好人沒好報……惡人逍遙法外，當然還是惡的！”

老壽星顯然不滿意：

“那你倒是說說，這究竟是誰在作惡？”

鯉憲感覺徹底到了墻角：

“莫非……難道是天在作惡？”

老人聽到此處哈哈大笑：

“老天眼里無善惡，所以天道不貪。人眼里分善惡，心里卻只是一個貪字！而且這是比貪財好色，貪圖長生不死更大的貪！”

鯉憲突然覺得不服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要是人心也不分善惡，那世道成了什么樣子？晚輩真的不敢茍同您的見解……”

看著鯉憲臉紅脖子粗的樣子，老壽星沒有生氣，笑呵呵地沖著人群擺手：

“我的乖重孫子呢？”

人群中走出一個年輕的少婦，這是老人最年輕的孫媳婦。女人懷中抱著的娃娃正在牙牙學語。老人捏了一下重孫子的臉蛋兒，樂呵呵地問道：

“乖孫孫，你今年多大了？”

這個問題小孫孫剛剛學會，孩子晃動小手十分得意的回答：

“你今年兩歲了！”

兩歲的孩子分不清‘你我’的用法，這是很正常的。眾人哈哈大笑中，老人再次發問：

“今天早上媽媽給你吃了什么？”

“你吃了牛奶，你還吃了香蕉，你還吃了……”

小孫孫接連回答了三個“你”，大家笑的更加開心了！

老壽星不慌不忙問鯉憲：

“小伙子，你說說娃娃為啥總是說不清你和我？”

鯉憲自信滿滿的答道：

“孩子不懂‘你我’二字的邏輯，只懂得鸚鵡學舌。“

老壽星笑了：

“倘若你把他的糖吃了，他會當做自己也吃了嗎?”

鯉憲內心一震，鯉小囡也經常把“你我”二字講錯。可是鯉憲哪怕偷吃她一顆零食，這個雞賊的丫頭也絕不會搞錯！

鯉憲怯生生答道：

“莫非只要一分你我，就是貪婪的開始……”

這回老壽星滿意地笑了：

“孺子可教！你現在內心還有疑問嗎？”

鯉憲向老人行李道：

“感謝老祖宗開示，晚輩受教！螻蟻尚且貪生，來自本性的欲望不是貪惡。我們真正的煩惱都來自于‘你我’之分。你我分清楚了，惡果便開示滋生了……”

桃仁和松了口氣，為鯉憲的開悟倍感欣慰。龍sir卻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來，撓著頭發問：

“我是個大老粗哈，大家別嫌我愚鈍。區區一個你我之分，聽來不過是文字游戲。何以能決定什么善惡是非？“

鯉憲拍了拍龍sir的肩膀：

“老人家是在用智慧幫我解開執念，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之所以抵觸神木降臨人間，無非是童年陰影所導致。因為我的家庭悲劇與神木有關，就偏執的認為對長生的貪念是十惡不赦的。”

龍sir還是覺得似懂非懂：

“那么你到底弄懂了什么？神木在人間復蘇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倘若被鹿頭幫知道了會如何？你叔父會將神木據為己有嗎？”

鯉憲搖搖頭：

“我沒有獲得分辨善惡的智慧，更沒有資格評價我的叔父。但是這一刻起，我好像開始理解我的外公了……”

龍sir十分詫異道：

“關于老祖宗的話題你從來諱莫如深，甚至連一聲外公都不肯叫！怎么今天突然想開了？”

鯉憲笑答：

“鯉澤天屢屢觸犯戒律，外公充耳不聞。老爸忠厚傳家，卻化身朽木。這不正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尸骸’嗎？外公并非不分善惡，只是不插手天道而已。”

老壽星聽到此處，滿意地點點頭：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天道無私在于不分‘你我’，這是人心如何修煉也達不到的境界！你說鯉澤天不好，可是靠他吃飯的人也這么想嗎？你認為你老爹正確，可是他負氣出走，金鯉一脈諸多族人卻多虧有鯉澤天的照顧。”

龍sir領會了老人的智慧，竟然也生出感慨來：

“照老人家這么一說，我們洞天警務整天盯著鹿頭幫，豈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桃仁和村長笑道：

“不能這么說。所謂盡人事，聽天命！沒有你們這些執掌人道的英雄，恐怕我們一天安生日子都沒有。”

老壽星勉勵龍sir：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圣人告訴我們人要效法天道，無欲則剛！”

桃小萌看似傻白甜一個，卻好像很能洞察氣氛。這邊的氛圍稍稍緩和，她也帶著小囡開開心心回來了。網兜里翻滾著七八條紅樹林里捉到的“跳跳魚”。

桃村長招呼鯉憲入席，村民們也三三兩兩到海邊的露天宴席落座。龍sir卻突然想到了一個致命而關鍵的問題：

“等等！神木降臨未必都是好事，恐怕老漁村的清靜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了……”

鯉族崛起 五十九章 至暗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