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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8 曉暾(中)

更新時間:2025-01-04  作者:飛鴿牌巧克力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848 曉暾(中)
上午十點,距離約定時間遲了半小時,安東尼·肯特才姍姍進店,左胳膊底下夾著他的電腦,右手捂著嘴打呵欠。他滿臉困容,浮腫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歉意。“睡過頭了。”他坐進他的老位子里,“對不起,昨晚碰到點小問題。”

坐在對面的詹妮婭雙手環胸,沒有好臉地說:“你每次都睡過頭。”

“我可是有正經活兒要干的人啊。而且,我思維活躍的時段就是晚上。咱們為什么非得約在白天碰面?”

“白天更安全。”詹妮婭毫不客氣地說。她并沒解釋話里的“安全”是針對誰。“你有我哥哥的新消息了嗎?”

“你昨天才問過一遍!”安東尼說,“你以為我是什么?科技之神?想入侵誰的電腦就入侵誰的電腦?這事情要是干得不干凈,被抓住的人可不是你。”

他說后半段時聲音壓得極低,但還是忍不住朝周圍瞥了一圈。這天不是周末,店里沒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位個頭高高的姑娘坐在收銀柜臺后頭。她是那位古怪店主的表姐,已經替回家探親的表弟看店多時。這位代理店長雖比她的表弟和藹可親,但在經營業務上極為懶散,除了每天按時開店與打烊,絕不會主動從柜臺后溜出來招呼人。此刻她也正戴著一副厚重的頭戴式耳機,全神貫注地捧著平板看電視劇,渾沒在意安東尼進店。

“我要親自進那個地方看看。”詹妮婭忽然說,“今天就去。”

安東尼茫然地瞪著墻壁上的紙花——他這幾天真的睡得太少了,好幾秒后才明白這小丫頭究竟是想去哪兒。“不行!”他立刻說,“太冒險了!那地方的防守太嚴了。”

“你根本沒去過那兒。”

“我是說網絡防守。他們的身份驗證做得太嚴了!我這幾天拼命找他們的雇員信息,連點邊角料都沒摸著。這可不是正常現象。他們要是沒點見不得人的事,才不會費這么大的力氣呢。”

“那就更說明我們找對了,不是嗎?”詹妮婭也看了一眼柜臺,壓低聲音說,“也許我哥哥就在里頭!還有你要找的那個人……這家店的裝潢不可能是巧合,而且我保證我哥哥跑到這兒來也不是巧合,沒準他就認識你要找的那個人!”

安東尼懷疑地搖搖頭。“你哥哥從沒跟我提過她,而且他們也不可能認識。你哥哥是本地人,對吧?她可不算是你們這地方的人,你哥哥也不是搞技術或醫療生意的。他們沒道理很熟。”

“那你怎么解釋這家店?”

“創意上的巧合。”安東尼說,但他的聲音里難掩遲疑。詹妮婭不以為然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我可不相信這種巧合。”她又警覺地瞥了眼柜臺,“這家店也不正常。”

“我告訴你這店里真的什么也沒有!”安東尼悄聲說,“你已經盯梢這個代理店主兩星期了,有任何發現嗎?她一天到晚都待在這里,根本沒去過那個地方,也沒跟陌生人接觸過……”

“可你說這家店的店主也認識我哥哥。”

“我只是碰巧有一回撞見他們吵架!聽起來他們以前好像有點過節。”

“什么樣的過節?”

“我上次就告訴你了。”安東尼有點不耐煩地說,“好像你哥哥害他丟了工作什么的,要不然就是他的一個弟弟,我實在不記得了……那天我走得很早,腦袋里在想別的事。”

“想著你的前女友小程序?”

“嘿!”安東尼抗議道。詹妮婭目不轉睛地觀察他,在心中比對此人的前后說辭,沒有發覺明顯的破綻。自上個星期她冒險跟此人接觸以來,安東尼·肯特看上去并沒什么問題。當她向他描述自己老哥的體貌特征時,這個人的反應也很真實,不像是一個設在這里等她的騙局。

“我還是要進去那個地方看看。”她固執地說,“不管我們要找的人在不在里頭,那里頭有些見不得人的秘密,我可以感覺到……”

“你搞不好會坐牢的,小鬼。”

“我還沒成年呢,我看他們最多就是把我遣送出境。那沒什么,反正我媽媽已經在催我回家了。”

“別把事情想得這么簡單,”安東尼警告道,“如果那地方真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們可未必會把你交給官方。你想想,那地方明面上是個醫藥研究機構,鬼知道他們有多少辦法對付一個人。”

“我有自己的辦法。”

安東尼滿臉不信地打量這個混血兒小丫頭。她單論個頭倒是挺高,只是臉蛋和神情讓人感覺年紀不大,也不像是個精通潛行技術的女殺手。他忍不住說:“嘿,雖然我和你哥哥也不算很熟,可他以前跟我提起過你,聽起來他倒是挺擔心你的。不管他這會兒去哪兒了,我想最好別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他還想繼續說下去,但店門那兒有了動靜。他與詹妮婭同時扭頭,見一個很眼熟的姑娘走進來。安東尼認識她,私底下管她叫“讀書女孩”,因為她平時總是獨自坐在窗邊用平板讀書,可能是個住在附近的大學生。他先是松了口氣,旋即又納悶起來——工作日上午十點可不是她通常會光顧的時段啊。

讀書女孩今天穿得比平時更厚,也沒有直接坐到窗邊屬于她的位子上,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安東尼,沖他意味深長地一笑。安東尼還沒琢磨明白,又有一連串事同時發生了:他背后的柜臺傳來一聲椅子挪動的劃拉聲,似乎那位店主的表姐站了起來;在讀書女孩的身后緊跟著出現了第二位訪客,有一身紅彤彤的醒目膚色與猿猴般丑拙的相貌;坐在他對面的詹妮婭猛然發出一聲驚叫,觸電似地從座位上跳起來。

“你?”她驚疑地說。

“呀!”那新來的紅皮膚客人興高采烈地說,“瞭頭!”

安東尼剛要張嘴問問這是什么情況,又有三個人緊跟著魚貫而入。他們連同讀書女孩一起,恰好把紅皮膚的男人包圍在中間。后者倒是一點不在乎,還從人墻的縫隙里對著詹妮婭擠眉弄眼。這怪異的一伙人原地靜立了足有兩三分鐘,像是在等待什么。那個讀書女孩一面盯著紅皮膚的怪人,一面用手扶住耳機,專注聆聽里頭的聲音。店長的表姐也從柜臺里走出來,就站在讀書女孩的背后,越過她的肩膀打量紅皮人。她的表情毫無驚疑,只是帶了點輕微好奇;接著她旁若無人地搬動起周圍的桌椅,但沒有去動安東尼和詹妮婭的桌位。

眼看店里的情形不大對頭,安東尼不敢再隨便發聲,只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詹妮婭一腳,想問她是不是應該找機會跑路了。結果這丫頭全無反應,還在盯著那紅皮膚的怪人猛瞧。沒過多久,代理店主已在屋子中央拼出一張足夠七八人緊密圍坐的大桌,卻僅在桌邊擺了四把椅子——安東尼看不出這些人里誰的地位更特別些,除了那個被所有人監視的紅皮怪人。老天,但愿這不是在搞什么邪門的宗教儀式!

此時,室內總共有八個人,再加上占據中央的桌椅,本就不寬敞的店面更加擁擠,再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已然難如登天。安東尼只得先把電腦夾在自己的胳膊底下,以防被人一下搶走,接著又用力蹬了詹妮婭一腳。這回她終于皺著眉看向他。

“嘿!”他悄悄說,“你認得那個紅皮膚的家伙?”

詹妮婭正想著該怎么回答他,店門口又響了。第九個人邁著沉重鏗鏘的腳步走入店中。詹妮婭還沒來得及轉頭去瞧,就見安東尼困倦浮腫的眼睛倏地瞪圓了。他嘴里迸出一聲煙花爆鳴似的尖利怪叫。

“上午好,肯特先生。”來者說,“初次見面,詹妮婭——以及,請你打消去探訪洞云路206號的主意。你哥哥不在那里。”

這個聲音詹妮婭并不認得。她慢慢轉過頭,原本擠在桌邊的人群這會兒散開了,除了赤拉濱外都各自貼著墻壁,露出剛走進店里的陌生人。乍眼看去,對方血紅色的外套與店內蒙塵泛舊的紙花簡直融為一體,只剩下那張幽靈般虛幻的面孔飄浮在半空中。詹妮婭盯住對方古怪的瞳孔,剛要把手伸進口袋掏點什么,有一只手從墻邊悄無聲息地搭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胳膊牢牢按住了。好幾雙眼睛霎時都轉向她,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她老實地把自己的手擱回桌面上,控住她胳膊的手也縮了回去。

赤拉濱依然站在桌旁。他是唯一沒有退到墻邊去的,并且這會兒詹妮婭終于看清楚了,原來他兜在胸前的雙手正被某種透明的束帶捆得結結實實。他很親切地對詹妮婭說:“別緊張,這個人不會傷害你的。”

詹妮婭并沒把他的話當作可靠的承諾,但還是把目光從那個形貌可疑的紅衣人身上移開,轉而掃視房間四下,想知道赤拉濱的那位心理醫生是否也偷偷跟來了。赤拉濱準是瞧出了她的心思,馬上就說:“他不在這兒,瞭頭。我和他已經分道揚鑣了。唉,你要知道那個人脾氣雖不壞,可就是沒法長久相處,能及早擺脫他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說話時不經意地往前跨了一小步,貼在墻邊的五個人都立刻把手往衣袋里伸。“哎呀,”他站住了,姿態滑稽地舉著手朝四周轉了轉,仿佛演出前向觀眾鞠躬致謝的報幕人,“各位,何須草木皆兵!我登臨貴地只為一覽邊隅風光,且看古時之事今日又重演。若論身體力行的本領,我也和天下所有五谷不分的腐儒一般無二呀!”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一點古怪的表情,唯有李理神態自若地轉向他:“赤拉濱先生,請坐吧。”

“誠致謝忱!”赤拉濱神情熱烈地說著,自己朝最近的椅子坐下了,“近日我沉迷于貴地的風土人情,未曾登門拜會尚請鑒原。早聞您曾得那位傳道者垂青,今日能夠識荊真是何幸如之!請容我真誠地致以問候,0206……噢,我這樣稱呼是否稍嫌急切?”

“我想是有些太早了。”李理說,“此事尚待定奪。請叫我瑪姬·沃爾吧。”

赤拉濱仍然興致勃勃地望著她。李理轉頭看向墻邊的桌子,對詹妮婭和安東尼說:“兩位也請來這邊坐。”

詹妮婭冷靜地站起來,走向那張顯然是為她、安東尼、赤拉濱和紅衣人自己預留的貴賓席。她主動選擇在赤拉濱左手邊坐下(好歹他也算是個熟人呢),又回頭去望安東尼。即使已經單方面觀察了一個多月,她對這個玩電腦的宅男也不能算很熟悉,但此刻他的失魂落魄完全是寫在臉上了。從紅衣人出現直到現在,他始終處于極度震驚之中,只會宕機似地死瞪著對方。

“肯特先生,”李理說,“我們時間緊迫。假如您現在覺得不舒服,我可以派人送您回賓館休息——”

“你果然沒死。”安東尼說。他的臉漸漸有了血色,并且越來越紅,聲音也激動起來:“我就知道這里頭有點什么……”

“我們沒時間談這個了。”李理打斷他,“如果您想知道詳情,那就回去問查德維克,他會告訴您一切。”

“他什么時候知道一切了?”

“我昨晚剛見了他。”

安東尼又發出一聲怪叫。“你消失這么久,一出現就去見他?”

“是的,因為查德具備一項顯著的優點:他能更客觀地看待關于我的問題,并且保持禮貌地聽完我的解釋。以及,容我再多說句題外話——僅僅因為你知道我不喜歡《圣經》就把它從語言庫里刪掉是不合適的做法,肯特先生,如果你堅持給數據體營造一個純凈舒適的信息繭房,那就不可能讓它真的像我。”

“你這是什么意思?”安東尼說著往前斜跨了一步,差點被桌腳絆倒,“這難道是我的問題?突然搞人間蒸發的是你!咱們得把話說清楚,不管你現在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李理好似早有預料地點了點頭。“眼下的時局不宜和您作詳談,”她說,“看來我只好請您先離場,改日我會另覓良機與您約見,如果還有來日的話。”

安東尼丟開胳膊下的電腦,就要撲上去抓住她。然而站在墻邊的讀書女孩如幽靈般溜到他背后,先用胳膊絞住他的脖子,再將某種噴劑撒向他的口鼻。安東尼掙扎著想推開她,轉眼卻像個喝醉的人那樣搖晃起來。

眼看他要摔倒,詹妮婭從座位上跳起來,剛要沖過去幫忙,赤拉濱卻突然靠過來,用被捆在胸前的雙手蓋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回座位上。她因毫無防備而吃了一驚,墻邊那些人也都目不轉睛地留意著他們。

“別緊張,瞭頭。”赤拉濱輕松地說,“你這位新朋友不會有麻煩的。”

“你怎么能保證?”

“唉,他當然不會有事了。你要知道,他和請咱們來這兒的東道主,”他的話頓了頓,嘴巴朝李理的方向一努,兩根大拇指努力地比來比去,“他倆可曾經……嗯嗯?你懂的。反正這小伙子比我們兩個安全。”

“您知道得很多,赤拉濱先生。”李理說。

“我喜歡搜集故事嘛。”赤拉濱瞇著眼睛回答。他與詹妮婭注視著安東尼昏倒在桌上,兩個靠墻站立的人走過來,悄無聲息地把他扶進員工休息室里。隨著休息室的門被關緊,李理也走到赤拉濱對面的位置坐下。現在桌邊只剩一張椅子空著了,詹妮婭不由瞥了眼那名用麻醉氣體弄倒安東尼的讀書女孩。此刻她舉止鎮靜如常,一點也不為剛才干出來的事觸動。這位店中的常客——安東尼說這女孩幾個月前就常來店里看書了,從來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也沒有任何表現出任何可疑——如今看來從一開始就大有問題;這人要么就是在盯梢這家店,要么就是在跟蹤安東尼。

“這位是帕里。”李理說,“她之前負責保衛安東尼·肯特先生的安全,避免他過度牽扯入危險事件中。”

詹妮婭揚起眉毛,把一句“她保護的方式很特別啊”吞進了肚里。既然對方肯向自己透露情報,她緊接著又把眼睛瞟向第二名潛伏者:那位失蹤店長的“表姐”,跟他們已經相識多日的代理店長正慢悠悠地往桌邊蹭,似乎對空出來的最后一張椅子有所圖謀。

“這位是馬蒂陶。”李理又向她介紹道,“由于此處主人的失蹤,我委派她暫時看管,以免有人在此地擅動私人財產。”

詹妮婭面不改色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甲,仿佛不記得一個月前她曾嘗試著悄悄潛入這家店,搜查收銀臺柜與員工休息室。雖然這計劃最終未能實施,不過那些守在店里的人叫她確信這地方有點什么;只可惜安東尼·肯特那個笨蛋總不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只覺得她是個喜好妄想的無聊小鬼,因為哥哥出了趟差就疑神疑鬼——你老哥不是還按時給你打電話嗎?連視頻電話都打過,能有什么問題嘛!沒準他只是背著你和女朋友出去旅游了……安東尼·肯特完全就是個滿腦袋女朋友的無能蠢蛋,瞧瞧如今局面都成了什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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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所謂的電腦高手徹底指望不上了,現在她只得萬事靠自己。“你又是誰?”她不客氣地問道,“你和這家店的主人有什么關系?”

“現階段你可以叫我瑪姬·沃爾。至于我和這家店的關系……它在各種意義上都和我息息相關。”

李理忽然停下,對著整個店面環視了一圈。她的表情依舊看不出什么,赤拉濱卻笑呵呵地問:“這里有點衰敗了,是不是?”

“馬蒂陶已在盡力維護。”

被她點到名字的假表姐瞪大眼珠,沖赤拉濱做了個不易察覺的鬼臉。“啊,我不是指衛生情況,”赤拉濱說,“我是說那股氛圍,瑪姬——如果您允許我這樣稱呼的話——我想店里的氛圍跟一個月前肯定已經大不相同了,因為某些東西已經不在這兒了。”

李理對這段話并沒有任何表示。詹妮婭卻靈機一動,又悄悄端詳起貼在墻壁與立架上的紙玫瑰花。它們都因陳舊而積塵發皺,在昏暗的燈光下有種行將枯萎的錯覺,但這里頭還有些別的什么東西。在一個半月前,詹妮婭初次鎖定這條街道時,她幾乎憑直覺就先認定了這家店里會有問題。除了各種可以被邏輯輕易指出的疑點,這店里曾有一種奇特的氛圍;那種與世隔絕的幽氛,如同置身于一片潮濕潤澤的午夜幽林,或是一座早已被遺棄的野玫瑰園……店里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哪怕從窗口望出去的街景也都變得生疏了,像從千里鏡中遙望某座失落之誠的巷陌。

可是現在,詹妮婭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或者說一個月前,當她老哥出門后遲遲未歸時起,這家店也不再有那種令她暗暗起雞皮疙瘩的奇異氛圍。她也曾對自己說這是因為老哥的失蹤令她心煩意亂,可連初次到訪的赤拉濱也指出來了:如今這家店好似一副毫無靈氣的數碼印刷畫,每朵紙花都顯得廉價而虛假。那種會引起心理異常的未知要素跟她老哥一起失蹤了。

她急切地盯著赤拉濱,想讓這位神秘莫測的劇作家再多透露些消息。赤拉濱也沒有令她失望,繼續用滿懷尊敬的口吻說:“不久以前,我曾去往幽冥縹緲之地,探訪那片令人著迷的神奇秘境,幸見我們都知曉的那位管理者前來會晤。出于學術上的好奇心,我詢問他是如何將兩界的事物加以互通。他并未授我全部的機宜,但卻透露了一些極其迷人的要點:需知那座飄渺之城已幾經重建,每欲逢迎一位新的管理者,它便轉變形態以討歡心;然而,對于舊時期的遺民而言這卻是傾覆之災,它們因固有的文化之別,往往不能隨時從分,最終被棄諸于更深處。唉,那是幽冥之下的幽冥啊!試想彼處將何等孤冷凄清?現任的管理者對此是很同情的,因此他總是冒險前往更深處,尋覓尚未消逝的迷失者,再對它們將以改造和訓練,使它們能為新世界所容。作為回報,它們各自的特長也將為他所用。”

“非常有啟發性的見聞。”李理說,“您親眼見過那些遺民嗎?”

“啊,那倒沒有。它們對我可能有點太危險了。”赤拉濱開心地笑起來,“不過我輾轉聽說過其中幾位:其中一位性質有如明鏡,待人全憑心之所現,是管理者時常倚重的膀臂;一位年輕者自紅落之土中誕生,能聞長眠者的遺音;還有一位最年長者,我聽說相當危險,然而又至關重要,是來自河川地最飄渺的柔霧化身,善將人的幻夢顯化為真實——據聞,若管理者不對其加以最嚴厲的約束,它可憑人的夢境來至最沉重的物質世界,又或將實在物質化為夢幻。多么危險的生命呀!可喜它已落入執死者的股掌,無力再肆意侵害現實。”

“您是想說這家店里曾有它降臨?”

“噢,當然不是它本尊,不過既然管理者有權借用它的力量,沒準會想到在現實里建立一條通道,一個通行兩界的據點,或者一個排除異己的庇護所……手中有錘子的人看什么都像釘子呀,反正我有這種力量肯定是忍不住要用的,管它到底是用來做什么!不過,唉,我也不好說。我們那位可敬的管理者似乎有種特別善于克制的品德,或者該說是把一切看得很空,我都有點懷疑他是個泛概念上的佛學者。坦白說,他的行為在我眼里相當難以預測。”

“我以為你們是可以預測一切的。”

“得看人啊,瑪姬,這事兒相當看人。”赤拉濱故作嚴肅地說,“那些在潛歷史中異常活躍的知名角色們,你要懂得它們倒是不難,在各種可能性里簡直都把它們說盡了!可是,你還會發現有些角色本來不聲不響,甚至是壓根沒影的,結果一不留神就登上了舞臺中心。這種人露面的條件那么苛刻,機會那么少,等你把所有知道的戲目都縱覽一遍,最后卻發現它只出演你眼前看見的這一場。這就是你對它全部的了解機會了。”

“這樣的情況常見嗎?”

“總的來說倒是不多。可,問題在于,我們面對的是一位同樣通曉眾多劇目的觀眾。它性情乖戾,眼光挑剔,而且,您明白的,有它那樣大的話語權,想把誰放上去都是它說了算。它可以把無名小卒捧成劇團的梁柱,甚至可以無中生有,憑空給我們加塞進一個人來……唉,我們本來對您抱有很大希望。真的,您潛力驚人,前途無量,各方面似乎也都很合它的心意,誰知到頭來花落別家!”

“我不會以此為憾。”

“您還是更喜歡現在這個角色吧?”

“正是。”

“我們倒情愿和您打交道呢。”赤拉濱說,“您多好呀,既富有才能又善解人意,不失靈活變通的智慧。我倒不是說現在的那一位有多不好,只是想跟他探討形而上學有些不易。他雖不反駁真誠的諫言,可也絕對無意接納他人的意見。真是個固執的人!他這樣的性情叫我的工作很難辦,我甚至都沒法請他在談判桌前坐下來。”

“這就是你們要排除他的緣故?”

“您這樣的指責有失公允。”赤拉濱澄清道,“實際上管理者的性命根本不在我們手中。他所能遭遇的任何不幸,瑪姬,您應該和我同樣清楚,窮根究底總是由受權者與賦權者之間的沖突引起的,就像演員的最大危機是得罪觀眾,更別提被得罪的觀眾同時還是大投資人了!就如我剛才向您抱怨的,這位取您而代之的管理者似乎把一切看得太空無了。”

李理微微往前傾身,那兩只高精度的機械眼緊緊鎖定著赤拉濱的臉部表情。“既然您已指出關竅。”她說,“不知貴方可否從中斡旋?”

赤拉濱快活地笑了。“您不會是想問我們是否有辦法搭救那位管理者?瑪姬,要是他在場,準會告誡您這是與虎謀皮。”

“我正是靠這種投機走到如今位置的,赤拉濱先生。”李理平靜無波地說,“這世上既無純粹的對立,也無永恒的敵人。何況我們只是對最終圖景的實現途徑有分歧。以當前的發展階段,這算不上是針鋒相對的沖突。”

“很高興聽見您如此寬容。”

“我只是希望能用您的生命來換取一些更務實的利益,或者至少,解決一些我們亟需應對的問題。”

“我恐怕不能在前一個要求上幫助您。”赤拉濱懇切地說,“當然,我對誰也沒有主觀上的惡意,可是我幫不了你想幫的人。上次會面時我就看出他決心已定,要把咱們那位大觀眾從紅塵劇場里永永遠遠地請出去。可想而知這是無法辦成的,至少是很難辦成的,并且從他的角度看還是在自毀根基。你我都幫不了一個心意已決的自殺者。”

李理耐心地說:“那么,至少您這邊對現狀的把握更全面一些?”

“您說他現在的狀況?噢,我們是理應知道得更多內幕。不過我現在可沒法給出準信。您理解的,我自己又不是一個無線終端。沒有手機的現代人落到原始叢林里又能比猿猴高明到哪里去呢?我倒是也基于內幕消息做過一些預測,您可以參考著聽聽。”

赤拉濱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想盡量叫自己坐得更端正些。“第一種可能,”他用一副鄭重得引人發笑的派頭說,“秉持最良善的意圖與最美好的祝愿,他可能還在履行管理者的職責,在一座跟外界完全不通消息的城市里,就像我們在故事結尾說的那樣——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等雖眼不能見,然心向往之。”

“聽來不像和觀眾鬧僵后會有的待遇。”李理說。

“頭牌演員嘛!”赤拉濱說,“我始終認為那位大投資人是很偏心他的,難道您不這樣想?由他取代您實在很難令人心服,除非這里頭有點個人因素,我必須說我還是對此耿耿于懷……”

“我們離題了。”

“噢,對。我猜您是急著想了解第二種可能:他會落下去。是的,我很遺憾,由于他曾經獲得的地位,這里頭肯定是沒有中間態,也就是說他不可能作為一個終身市長宣誓就職而又在半途引退,重新回到莘莘市民的行列里……這是最最不可能的結果,我們還從未觀察到那位觀眾有過如此行事的記錄。拿到資格證的人是無法平安退場的,否則就不會誕生繼任者;因此他要么還在位,要么就只能飲恨收場。說到這兒您也許又要問了:他收場后還能去哪兒呢?這一點我倒可以榮幸地為您解惑:顯然他就和之前那些被他網羅到麾下的遺民一樣,會去往幽冥之下的幽冥,成為眾多迷失于黑暗的居民之一。而且正因他隔絕了兩地溝通,新的繼任者恐怕無法順利誕生,那也就意味著沒有人能效仿他當初的作為,以某種附庸者的形式再將他帶出來。我不知道待在那兒是什么感覺,或者會產生什么樣的變化,不過被他領出來的那些現成案例……我得說,除了既有的文化差異,它們的生命形式已非同往昔,心智顯然也遭到了很大程度的摧毀。即便都是在無間地獄,地下室居民過得肯定也遠不如上層民眾,并且在漫長歲月里看不到解脫的盡頭……唉,瑪姬,多么令人惋惜的結果,這真正是萬古凄涼呀!”

赤拉濱搖頭晃腦地唏噓起來。他始終含著笑意的眼神對上一直在默默聆聽的詹妮婭,于是又沖她眨了兩下。詹妮婭回以冷若冰霜的瞪視。

李理無聲地坐了一會兒,最終她依然平靜地問:“所以您也沒有任何辦法?”

“完全無計可施。他真的不在我們手上。當然您也可以選擇讓他落到我們手上來,可……我想您還沒有考慮作如此重大的路線變更吧?”

“是的,這一點恕我不予考慮。”

“那么我們就無計可施。”赤拉濱說,“抱歉,我也很希望能拿這個來交換點什么,比如我自己的俘虜待遇之類的。”

“但我們仍然可以交換一點別的。”

“樂意之至!您想要點什么?”

李理的臉上牽出一絲僵硬的笑容:“我想您應該有一艘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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