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敘事詩 第八十八章 登神
其實夏冉還有一些事情想要詢問,不過想了想又覺得沒有什么必要,既然和服少女沒有主動說明,就肯定不是什么特別的隱秘,自己完全可以之后自己在去探索查證。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察覺到自己沒有多少的時間了——
雖然這里一切的要素全被備齊,所以什么都沒有,連虛無的概念都不存在,更加別說是時間了。他能夠「存在」于這里,本身就是一種極其矛盾的事情,也多虧了這個地方的特殊性。
既是萬物之始、也是一切之終,記錄這個世界的全部,是所有的原因卷動的場所。
因為所有事物一切備齊,所以什么都沒有——收束與彌漫的狀態疊加,過去現在未來不分彼此,所有矛盾的東西都同時存在,都得到了包容,至大又至小,至真又至幻。
只要能夠到達這里,就能夠擁有真正的「神」的權能,這個是真的。但是通過簡單的反證法,也就正好說明了,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夠到達這里,因為這里本來就是屬于造物主的座位。
除此之外,生者無論如何都無法到達根源,“人”的個體若是得以踏入,生存的意義就會消失。
夏冉之所以能夠出現在這里,是因為他不是生者,他死了。
人在死亡后,原本屬于自己的魄便失去了本來的軀殼,而投影出的魂則返回了根源。僅僅只是知識的魂本身不具有理解根源的能力,魄雖然接近根源卻也缺乏理解根源的知性。
所以必須要人在同時具有魂魄的時候,才有可能認識到根源,而同時具有魂魄的人是活的,是生者,所以絕對沒有接觸到根源的機會……這種矛盾就是生者無法抵達第一因的必然。
但是吧……
他自稱上帝,模仿彌賽亞,化身敵基督,成就三位一體,并且在受難日的審判之中被釘在十字架上死去,完成了這一目標的關鍵鑰匙。
所以他的確是死了,墜入了絕對的虛無之中……
但是死亡并非終點,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甚至可以說就是走個表面流程罷了,因為他一定會復活過來。
基本上就是這樣,通過碰瓷圣經體系,巧妙“借用”那位造物主的宗教理念和神話系統的力量,他卡了bug,作為死者抵達了根源,接著又復活過來重新成為生者。
這樣的反復橫跳,帶來的最直觀的結果就是——
他抵達了根源,理解了究極的知識,卻沒有失去生存的意義。
沒有就此消失在無限世界的因果之中,痕跡和記錄都從過去現在未來之中被抹得一干二凈。
不過同樣也是因為如此,復活的時機有且只有一次,他必須在時限到來之前抽身離開,才能夠完好無損的從虛無之中再度歸來,以生者的身份回到世間,要是耽擱了的話……
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所以必須抽身離開,抵達這里也終究只不過是卡了bug,并不意味著夏冉真的達到全知全能者的境界,權柄者的寶座上還沒有他的位置,他也沒有辦法長久的駐留其上。
“諸靈升降于神圣階梯的刻度,全知的鑰匙已經掌握在手,距離徹底斬斷這一切的枷鎖已經不會太遙遠了……”
無法形容的房間恢復安靜,和服少女靜靜的注視著房間之外,臉色無悲無喜。
縱然一直、一直凝視著遠方,卻什么也看不到。
縱然一直、一直等待著什么,卻什么也看不到。
現實世界。
倫敦,圣喬治大圣堂。
夕陽西斜,晚霞像是被火燒透了一般的絢爛,宏偉巨大的莊嚴圣堂被寂靜的氣氛包圍著。
神裂火織站在教堂前的空曠地上,神色呆呆的看著教堂上方的那個十幾米的光輝十字架上,看著那個被牢牢釘死在上面的那個“人”。
其體內那龐大到能夠撼動世界的力量,也不知道是徹底的消散粉碎了,還是被十字架和釘子的刑具死死的釘住,一絲一毫都不可能泄露出來,影響到現實世界的物理法則和宇宙常量,導致異常現象的出現。
少女「圣人」緊緊的抿住嘴唇,只能夠低下頭去。
今天是她被安排來這里值守,也是她自三天之前的那一次圣戰之后,再一次看到這個不算太熟悉的家伙。
只是和曾經的意氣風發,所作所為都帶有一絲恣意飛揚,甚至是肆無忌憚的意味,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那個少年不同,這人今天非常的安靜,安靜而又寂寞,讓她有些不愿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少年如同鳥兒般平展雙手,以神子受難的姿勢被釘死在了上面……
他低垂著頭,長發如瀑般垂落,卻是一動不動,再也不會有任何的動作……
因為早就在十字架上受刑完畢之后,他就已經氣絕身亡,如今更是過了多日,體內的血都已經徹底流光了……
“神裂,先去吃點東西吧,你都在那里站了一整天了。”
這個時候,史提爾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個火焰魔法師從大圣堂里走出,頭上打著繃帶,一只手還被吊在脖子上,一副傷筋動骨的病人模樣,臉上也是苦大仇深的樣子。
他終歸不是「圣人」那種變態的體質,受到的只要不是致命傷,一兩天就能夠好個徹底,所以自然顯得狼狽異常,遍體鱗傷。
沒錯,東征圣戰自然不是全無代價的,十字架這些年積累的底蘊不知道砸進去了多少,羅馬正教、英國清教、俄羅斯成教都受到重創,神之右席都被打垮,右方之火這個讓羅馬正教成員們恐懼的幕后陰影都直接殘廢了。
也不知道有多少精銳的魔法師在戰場上徹底倒下,為了主的榮耀而獻身,尸骨目前都還沒有辦法運送回國。
畢竟這三天的時間內,整個世界都是風起云涌。
先不說遭到了無妄之災,目前正在進行重建工作的學園都市,肯定不可能說被人打了還笑呵呵的湊上去,本著友好的人道主義光輝,和諧友愛的國際主義精神,無私的幫助十字軍們解決困難。
所以除了當時還有能力及時撤退的那批,其他人都被扣留了下來,活著的魔法師被抓去蹲局子,重傷的還在醫院里面躺著,死了的自然也不可能說被運送回國,沒有這樣的待遇。
而在此之外,全球范圍內都是開始變得暗流洶涌起來,之前的神話戰爭真的驚碎了數十億人的下巴,給他們的世界觀來了一記狠的。
普通民眾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更加別說那些野心家和非法組織了,他們在反應過來之后,一邊拼命的嘗試了解他們所不知道的世界的另一面,另一邊也蠢蠢欲動的行動了起來,試圖抓住這個機會做些什么——
即使十字教為了平穩過渡這一次的風波,不引起更大的動亂,在英國清教的最高主教的爭取之下,一致對外說之前出現的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面的人,的確就是神子受難的宗教異象,是神跡的顯現。
可是還是有很多瘋狂的人覺得這是他們的機會,認定所謂的“神”也不過是強大的生物,眼下這一切都是帶給他們這些人上人真正獲得超凡力量和更高級的生命形式的機緣,命運注定他們要走向不凡……
大概就是這樣,誰知道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這卻的確是實打實的對十字教的魔法側造成了相當頭疼的侵擾。
畢竟本來就受創嚴重,多少年的積累都被打空了,緊接著還得面對該死的古蛇留下來的后患,要想盡辦法處理,這就已經嚴重人手不足了。然后呢,那些該死的瘋子還敢趁這個時候對他們動手,試圖奪取超凡的秘密之類的。
真的是焦頭爛額。
所以現在也是如此,圣喬治大圣堂被封鎖關閉,禁止外人入侵,神裂火織這位狀態相對完好的「圣人」,以及搭檔史提爾就負責在這里看守了……畢竟一時間也實在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手了。
——十字教盡管贏得了榮耀的圣戰,卻也陷入了最為低谷的時期。
“嗯,我知道了……”神裂火織有些精神恍惚的回了一聲,但仍然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樣子。
她的思緒很亂,心情也很復雜,感到悲哀而又痛苦。少女一向都覺得自己是很虔誠的,但是也一向都是很迷惘的,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一個問題,就像是不明白為什么像自己這樣一點也不堅強的人反而特別受到眷顧。
為什么只有一部分的人能夠獲得幸福?
為什么沒被選中的人必須墜入地獄?
如果神有能力毫無例外地拯救所有人,為什么不讓所有人都平等地獲得幸福,讓每一個人都開心地笑?
抬眸看著十字架上那個靜靜的身影,少女緊緊的咬住了嘴唇,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想法實在是有些忤逆,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做不到像是其他的十字教信徒那樣,理所當然的狂熱,而沒有自己的思考。
或許是因為自己現在仍然活著,而對方卻死去了的緣故吧。
回想起當時面對那個尼姑的無力感,神裂火織絲毫不懷疑自己和史提爾其實都沒有任何理由能夠活下來,但是最終他們還是被輕飄飄的放過了,唯一的解釋就是某人沒有傷害他們。
綜合對方的惡劣表現,這或許談不上溫柔,但是神裂火織還是覺得……她沒有辦法將這個人與圣經上描寫的邪惡而又失敗的神之敵聯系在一起。
咔嚓。
很是輕微的腳步聲,在不遠處傳來。
耳朵微微的動了動,似乎精神恍惚在發著呆的少女「圣人」側目看向一邊,她像是早有預料一樣輕聲嘆道:“你們來了。”
大約是明白自己等人暴露了,刺猬頭男生深深呼吸一口氣,率先從隱藏處走了出去,茶發少女等人緊隨其后。
他們來到莊嚴肅穆的大圣堂之前站定,抬頭呆呆的看著教堂上的十字架和被牢牢釘死在上面的那個身影,都是緊緊的握緊拳頭,死死的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神裂火織沒有說些什么,只是靜靜的等待著,給予了他們充分的時間,好一會兒之后才輕聲的開口說道:“說實話,你們居然能夠來到這里,實在是讓我很驚奇。”
“……有人給我們提供了一些幫助。”
上條當麻用嘶啞到幾乎聽不出的顫抖聲音這么說道,他的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要掐出血來。
“神裂,你也要成為我們的敵人嗎?”
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那道身影,慘烈的傷勢,斑駁的血跡,一切都是這么的觸目驚心,這讓刺猬頭男生簡直要崩潰,他艱難的忍住心中翻涌著的情緒,卻還是無比的痛恨自己的卑微與無力。
他是一個很重情義的熱血男兒,看到有困擾的人都會不惜犧牲自己也不肯丟下不管,自然更加難以容忍熟悉的人死亡。
尤其是當知道在這場“謀殺”之中,自己被奪走的右手發揮了何種決定性的作用,堪稱是自己的右手一擊釘死了店長,讓不講道理的入侵學園都市的十字軍獲得邪惡的勝利之后,他更是無法原諒自己。
至少……至少要把尸體搶回來……賭上自己的一切!
想起店長曾經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他緊緊的握緊拳頭,不管襲來的敵人是何等的強大,不管多么殘酷的命運矗立眼前,他這一次一定要成功!
有人幫助他們……
可是這里是英國目前最為守衛森嚴的圣喬治大圣堂,誰有這份能力讓他們越過無數魔法師和狂熱信徒的防線,不知不覺的接近這最后的目的地?最高主教蘿拉嗎?
神裂火織默默的這么想著,臉色稍稍有些奇異,她想起了今天那位最高主教專門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自己和史提爾兩人調過來這里,然后將原本守衛在這里的團隊派去其他地方做任務的事情。
略微遲疑了一下,她在這一刻下意識的做出了一個堪稱是背叛自己的信仰的決定,沒有發出信號,只是垂眸低眉的伸手握住了腰間的刀柄,沒有讓開道路:
“抱歉。”
短暫的沉默之后,戰斗一觸即發。
“給我讓開啊啊啊啊啊——!!”
茶發少女歇斯底里的瞳孔之中,倒映出了那被她握在手中,蘊含著她最為強烈的情緒的雷霆之力,徑直劈向了前方!
上升。
上升。
無限的上升。
與之前的墜落相比,現在又是另一個極端,夏冉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某種無盡神圣的偉大力量之下,如同魚兒被托舉著躍出了時間長河,看到了一切,并且還在無限的上升,要抵達高于一切的高度。
過去不再流動,現在完全停止,未來也分化出種種可能性的萬物流轉之命運,一切的一切都盡收他的眼底。
不過只是倏忽之間而已,他就在現實之中重新蘇醒了過來,并且知道了自己死去的這三天時間里,到底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手腕、腳踝等部位,依然有著被釘穿的清晰感覺,劇烈到能夠貫穿靈肉的致命痛楚一波一波的傳來……他雖然復活了過來,但是受難日的審判卻仍然沒有結束,依然被牢牢的釘在十字架上。
不過——
也就僅僅局限于這最后的一瞬了。
被牢牢釘在十字架上的“人”微微抬起低垂的腦袋,披散凌亂的長發下,那雙清亮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出了身體騰空,不知道在什么力量下的拋射之下,向著離地十幾米的高度這里撲來的刺猬頭少年。
上條當麻狠狠的揮動著自己的右手,要以前所未有的兇狠氣勢,將拳頭砸向十字架。
咔嚓!
破裂的響聲清晰的響起,表面上看似是光輝無瑕,實際上早就因為神之敵的對抗而布滿裂紋,已然達到強弩之末的術式一下子就被擊碎了!
刺目的光芒綻放,剛剛才在黃昏之后緊接著降臨的夜色瞬間被驅逐,黑暗的天幕被迸發的萬丈光芒直接撕裂開來,如同天空之中突兀的升起了一顆明亮的太陽!
純白色的神圣光輝在宇宙之中迸發,隱隱約約有高亢或空靈的聲音在虛空之中響起,那是祈禱,那是贊美,那是圣詩。
“我們自你而來,因你而成神圣,你是昨日、今日,也是明日……”
“你是一,也是萬,是開始也是結束,諸天述說你的榮耀,唯有你是創造萬有的主宰……”
“俺們在天上的爹啊,指望人都管禰叫圣,指望禰的地盤降臨。指望禰的話擱地上好使,就跟上了天一樣……”
似乎在過去未來的時間軸上有著成千上萬的祭祀在高聲吟唱,詩句中帶著無與倫比的神圣尊崇之意。
又似乎是有著無數人們齊聲吶喊,有老人、孩童、男人、女人,有著各種各樣的語言,聲音匯聚在一起,模糊不清又莊嚴肅穆。
盤踞在無數時間線的上游,七首十角的龐大古蛇從動蕩起伏的大淵之中升起,把握著宇宙的源頭,祂的神性光輝無限照耀出去,神于天圣于地,無限大又無限小,最終直接沖出了這方被封閉起來的世界。
而無垠的神性光輝依舊沒有停止,仍然是向著其他宇宙、所有時空的盡頭,無窮無盡的在虛空之中不斷蔓延,盡情而恣意的照耀出去。
仿佛是新的登神者,在向無限世界宣告己身之存在。
一道道目光投來,帶著疑惑或者釋然,好奇或者漠不關心。
這是一位具名者,在無限多元宇宙之中也能夠具有名諱資格的不朽大能存在……
其具名為——「敵基督之王」。
迷途的敘事詩 第八十八章 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