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九節 射程

卡利斯公爵站在用土包和巖石堆起來的高臺上，看著遠處聳立在地平線上的要塞輪廓，心中充滿了不安與惶恐。風從遠處不斷帶來血腥的味道，其間夾雜著或濃或淡的硝煙，一切都充滿了危險，以及死亡的氣息。

“還是來晚了……”

公爵的嘆息中夾雜著無奈。雖然神威要塞距離很遠，卻可以通過望遠鏡看到塔樓頂端那面迎風飄揚的紅旗，上面用金色絲線繡著一條大體形狀類似于蟒蛇，頭頂長著犄角，有爪子的不知名怪物。

巨大的峽谷擋住了去路。

幾個月前從南方往北面進攻的時候，卡利斯公爵率領萊茵王國主力走的是要塞大路。那是持續了很多年的做法————要塞里常年備有大量碎裂的巖石，它們被金屬網兜套住，用架設在要塞北面出口位置的大型裝卸機放入深溝，將這道用于阻礙北方巨人的河谷填平。等到臨近地面的時候，再鋪上更加細小的砂石和木板，就是一條簡便平穩的臨時通道。

這條路卡利斯走過很多次，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緊張和恐懼。

斥候損失慘重。從前天開始，他們的回歸率驟然降至百分之二十。那些活著回來的斥候身上血跡斑斑，幾乎人人帶傷，種種跡象都表明巨人對火槍的技術運用已經達到極高程度。所有中彈的斥候都變成了殘疾，不是胳膊被當場炸斷，就是腿腳炸飛。在他們看來四肢中彈已經是圣主顯靈，保佑信徒僥幸生還。如果中彈部位是身體……那就必死無疑。

西北和東北方向深達數百米的峽谷底部，鋪滿了厚厚的尸體。這是斥候們冒著生命危險帶回來的最可怕消息之一。目測那里的死者數量超過四萬，東北面的多一些。所有尸體均被剝光衣袍，毫無遮掩，暴露在初春明媚的陽光下。

很幸運，現在不是夏天，雖已令人感受到暖意卻并不炎熱的天氣使這些尸體仍然保持“新鮮”。當然這只是針對腐爛程度而言，那些白花花的身體表面夾雜著各種顏色。青紫、暗紅、黑灰、棕黃……被腫脹肉塊高高撐起的皮膚看起來很薄，湊到近處甚至可以看到皮層下面隱隱有液體在緩慢流動。只需要一根針，將尖端輕輕扎下，泡脹的皮膚表面立刻涌出大片黏糊糊的腐液，釋放出濃烈的惡臭。

卡利斯帶著衛隊繞遠路去過一次峽谷東北面的棄尸場。那里已經成為了各種蟲子的臨時天堂。一群群螞蟻在尸堆下面來回，搬運著粘有腐爛黏漿的人類毛發和小塊碎肉。蝸牛背著重重的殼附集在陰暗角落，它們最喜歡從尸體內部流淌出來的惡臭腐水。黑色甲蟲集中在死者肛門的位置，隨著腐爛程度加劇，少許糞便從肛口流出，在它們看來這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大餐。

雖然不是蚊蠅活動的季節，它們卻在食物的吸引下紛紛現身。尸體表面堆積著成片的蠅卵，只是尚未孵化，遠遠望去仿佛死者身上長滿了白色斑點。密集癥恐懼患者肯定會在這種地方被活活嚇死，最好的醫生也束手無策。

卡利斯沒有讓下面的人點清死者數量。四萬，或者五萬，甚至更多……反正已經死了，具體數字毫無意義。這只意味著兩件事：其一，神威要塞的守軍全軍覆沒。其二，事實擺在眼前，北方巨人對人肉沒有特殊嗜好，他們根本沒有把死者當做食物，而是像垃圾一樣丟棄。

從某種方面來看，倒也是件好事。這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己方士兵對巨人的恐懼感。只要有戰爭就有人陣亡。死了倒沒什么，可如果連尸體都保不住，那樣對士氣的打擊非常大，甚至有可能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引發大規模的嘩變。

至于要塞守將塔茲維爾……卡利斯只能搖頭苦笑。

沒有小規模的接觸戰，要塞里的巨人甚至根本沒有出城野戰的意思。他們依托著高大厚重的城墻，警惕觀察著這支從北方而來的白人軍隊。

副官來到公爵面前，右手橫搭在肩上行了個禮，恭敬地說：“大人，炮兵陣地已經設置完畢，請下達命令吧！”

卡利斯點點頭，注視遠處要塞的目光沒有偏移，認真地問：“測量的數據準不準？陣地是不是設置在最大射程范圍？”

副官道：“目測肯定有些偏差，但不會太多。下面的炮兵軍官都說不能再遠了，射擊半徑無法涵蓋整個要塞，只能保證剛好達到這一面城墻的位置。”

弗拉馬爾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對卡利斯很有觸動。他知道巨人擁有火槍和大炮，卻對相關數據一無所知。從鎖龍關以北一路撤退，卡利斯派出了大批斥候，他迫切想要抓住幾個巨人俘虜，從對方口中問出一些情報。盡管卡利斯本人對巨人語很陌生，也聽不懂對方究竟在說什么，但他相信只要抓住俘虜總會起到點兒作用，而不是盲目的前進或后退，以及戰斗。

很遺憾，他的想法無法實現。各個斥候小隊傷亡慘重，卻沒能抓到一個巨人。

他們的武器很先進，射速極快。

他們的火槍口徑很大，相當于我們的輕型火炮。

他們身上穿著厚厚的鎧甲，雖然我們開槍射擊，卻打不穿他們的護甲。

卡利斯由火槍想到了大炮，這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也決定了是否可以攻破神威要塞，打通萊茵主力回家的路。

公爵只能采取最穩妥的辦法————按照他的命令，火炮部隊提前派出技術軍官，以目測的方式對要塞北面城墻進行觀察，確認己方火炮最大射擊距離，以這個為標準，決定炮兵陣地的具體位置。

與過去不同，白人軍隊已經失去了熱兵器的射程優勢。卡利斯寄希望于集中炮火猛轟要塞北面城墻。只要將其砸爛，火槍兵和長戟手就能一擁而上，以強大的數量優勢淹沒對手。

以往近距離設置炮位的做法已不可行。要塞塔樓上有巨人的瞭望兵，一旦發現城外的萊茵軍炮位，他們立刻就能召喚并指引遠程火力反制。迫不得已，卡利斯只能選擇在步兵陣列很遠的北面設置炮位。他早已不去想什么火炮壓制之類的事情，只求這些秘密設置的大口徑火炮能在第一輪射擊中粉碎墻壁。

萊茵軍的戰斗力量多達六十萬，這是卡利斯最大的倚仗。

神威要塞矗立在此地已經上百年，鎖龍關兩側都是無法翻越的崇山峻嶺，巨人軍隊不可能突然之間從地下冒出來。這支攻占要塞的巨人軍隊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海上。

卡利斯熟知軍務。各大王國的海軍只有撒克遜最強。他們最大噸位的運輸艦一次可以運送一千兩百名步兵，十艘就是一萬兩千人。公爵沒有見過巨人的戰艦，可是通過弗拉馬爾對盤陀江上內河戰艦的描述，以及相關數據為基礎的推演，他基本上可以斷定，巨人運輸艦的單艘運載能力應該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戰爭打的就是后勤。假設占領神威要塞的這支巨人軍隊多達一萬五千人，他們就必須配備不少于五艘以上的同級運輸艦，攜帶物資才能支持一次中等烈度的戰斗。

巨人艦隊的規模到底有多大？

一百艘？

還是兩百艘？

他們不可能光有運輸艦，只有在戰艦的護衛下才能安全運送整支部隊。由此推測，巨人應該沒有太多的船，而且武裝程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高，否則巨人沒道理白白放棄海上優勢。要知道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從未有過巨人海船南下，否則撒克遜海軍早就有所察覺。

卡利斯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副地圖，穿越整個戈壁灘，一直抵達神威要塞東部海岸。他可以確定那里就是巨人的登陸點，雖然距離較遠，但必須承認這種繞過王國聯軍主力，在大部分后方登陸直接襲擊要塞的做法的確令人出乎意料，也收到了應有的效果。

攻占要塞的巨人軍隊規模應該為三萬人！這是卡利斯公爵思考并計算了很久得出的結論。

他可以選擇兩個攻擊目標————要塞，或者東面海岸的登陸點。

卡利斯沒有舍近求遠。東面海岸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天知道那里究竟有多少巨人。他們肯定設置好了防御陣地，雖然遠不如神威要塞這么完備，卻可以隨時從海上得到支援，戰況不利的時候還能直接登船從海上撤離。就算萊茵軍攻下了登陸點，也無法繞過橫在面前的大峽谷，必須花費大量時間和人力修建道路才能南下。

三萬名巨人，也許實際數量還會多一些。他們扼守神威要塞的確是一步好棋，這同時也是他們最大的弱點。萊茵斥候沒有在附近找到任何防御陣地，所有跡象都表明這是一支孤軍，他們注定了不可能得到人員和物資上的補充。

正因為如此，卡利斯決定賭一把————以凌厲的攻勢決定萊茵軍和自己的未來。

“命令炮兵開火。給我狠狠地打，砸開那面該死的墻！”

卡利斯語氣平靜，臉上也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說著一件平常無奇的事。只有最熟悉的人才知道這是他發狠的預兆。接下來，意味著不顧傷亡，只求達到目的。

火槍兵陣列后方騰起大片白色硝煙，很快籠罩了整個戰場。一顆顆圓形炮彈朝著要塞呼嘯而去，以狂暴的沖擊力狠狠碾壓巖石和城磚。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斗關系到自己的命運，從軍官到炮兵都表現出最強烈的戰斗意志，炮擊速度超過平時訓練的最佳水準，空中出現了黑乎乎的彈雨，頃刻之間就削去了要塞北面城墻三分之一的上層部分。

包括卡利斯在內，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為之震驚，心中同時產生出前所未有的亢奮。

這是不計后果的打法，幾輪急速射過后，相當一部分火炮會因為過熱不得不進入冷卻程序，情況嚴重的甚至有可能炸膛。

炮擊的效果非常好，看著遠處城墻表面那一道道醒目的黑色裂縫，卡利斯按捺住心底的激動，舉起右手，用力向下揮舞：“繼續射擊，讓工兵上！”

他手上有多達五十萬的后勤運輸部隊，這就是所謂的“工兵”。

密密麻麻的人群動了。他們推著各種簡易車輛，以最快速度沖近峽谷，把裝在車上的石塊和各種雜物拼命往下扔。

只要填平這一段，后面的步兵就能沖上來。當然寬度不會太大，短時間內只能達到幾十米。

卡利斯沒有選擇在神威要塞東面或西面的某一地段進行類似操作。那樣做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而且距離太遠。從鎖龍關以北全軍撤退的時候，公爵下令帶走了一部分積存的軍糧。盡管如此，仍然只夠維持一個星期。

他必須保證有夠快的行軍速度。雖然鎖龍關倉庫有糧，但攜帶一個月的補給需要大量時間準備，還會拖慢行軍速度。察覺潛在危險的卡利斯只能在“穩妥”與“速度”兩者之間選擇后者。他寄希望于自己反應夠快，來得及增援塔茲維爾，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沒有足夠的糧食，就無法在其它地段上進行類似的工程作業填充峽谷。更糟糕的是巨人斥候沿著峽谷對面往復巡邏，一旦被他們發現，勢必遭到攻擊。

卡利斯已經派人向教廷軍和撒克遜王國主力通報消息。他希望時間上還來得及，只要索姆森主教率領兩軍主力和充足的給養隨后抵達，那么自己現在的所有辛勞與付出都很值得。

突然，空中傳來令人心悸的呼嘯。緊接著，卡利斯感到身后傳來劇烈爆炸，就連地面也在顫抖。

他轉身朝著后面望去，耳邊同時傳來副官驚懼不已的尖叫聲：“大人，是那些巨人，他們開炮了！”

炮兵陣地上騰起大片濃煙和火焰，直沖云霄。

宿主 第四百九九節 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