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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情字難解落筆錯,愛我一生恨別離

  寧師妹雙手捧著茶盞在胸前,小口綴飲,品味著茶香。

  鳳師也在旁邊,用翅尖的羽毛輕輕夾起茶杯,喙尖點在茶杯中,反正錢晨是不知道它有沒有喝到的,可能是單純在享受茶香?

  這也是鳳師剛剛發現了吃到肚子里的靈丹不見了,飛撲進來,鬧得一陣雞飛狗跳,寧師妹才不得不以茶安撫。

  錢晨望著夕陽,也不太在乎形象。

  他斜靠在邊墻上,手撐著窗沿搭在下巴上,一席白衣鋪散在身下。

  寧青宸眨了眨眼睛,只覺得一切好似初見。

  ‘小錢’披頭散發,臉色略顯得蒼白,一身寒氣冷了夜色,身著白衣,猶如鬼魅的靠在破廟的柱子上,而自己帶著鳳師懵懵懂懂,呆頭呆腦的闖入…

  “隨我去見見母親吧!”

  寧青宸放下茶杯,把‘義母’鳳師環抱在胸前,錢晨低頭看了鳳師一眼,只覺得那豆大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惕。

  這是要升堂拜母?

  錢晨心中有些遲疑——我還沒有準備好啊!

  寧青宸從窗子前翻出,鵝黃的衣袂飄飛中,伸手一引便向少華山飛去,鳳師拍打著翅膀緊跟著。

  而錢晨隨手捻了一個劍指,喝了一聲:“咄!”

  便化為一道劍光跟了過去。

  兩人落在了莊園背后的那一片山林中,夕陽下,山中已經幽靜,幾個墳頭散落在向陽的山坡,地勢、風水都算上佳。

  寧青宸落在一處孤立的墳頭,這里是坡地的邊緣,藏風聚氣也算是一處小福祉。

  只不過地勢孤零,地氣在此猶如孤泉獨涌,不如旁邊幾座枝蔓相聯,顯得略微孤單。

  墳頭被打理的極好,看得出來四時祭祀不缺…

  難怪青宸沒有拒絕這個莊子,寧家老祖在她證道上品金丹歸來后,將此莊支給她也是用了心思,完全不容她拒絕。

  看著走到這里,情緒驟然低落的寧青宸,錢晨嘆息一聲,靜靜站立一旁,陪伴著她。

  “很小的時候,我娘就故去了!那時候我對她的記憶,早已朦朦朧朧,只記得她是一個說話很溫柔的女子,而父親,總是冷著一張臉,顯得嚴苛。”

  寧青宸緩緩擦拭著墓碑。

  “后來遇上了鳳師,得了它教導傳承,筑基之后,我娘的面孔才漸漸清晰起來。”

  “但寧家種種猶如索絲,纏到我身上喘不過氣來,也是練了劍法,才讓我有勇氣斬破那重重束縛,從家里逃了出來!”

  “練成太陰刀經后,我才感覺到那一縷情絲,跨越時間、生死,輕輕的搭在了我身上。”

  “也是那時候,我才下定決心,要回來看一看!固然原本讓我戰戰兢兢,十分恐懼的那個身影,早已被我超越,但我還是不想面對他們,更害怕回來!”

  “但回來祭拜的時候,看到這里幽蘭盛開,我卻一時惘然。”

  “我娘的閨名里便有個蘭字,她也喜愛幽靜…”

  寧青宸俯首,將額頭貼在墓碑上:“師兄,你說情之一字,究竟有多難解?”

  錢晨張了張口。

  有多難解?

  難解到了太上合道之際,自斬一刀,都難以完全斬斷。

  難到了太一停留異世萬年,轉過九世都忘不了那故鄉;難到錢晨作為他的過去,看到夕陽黃昏下,那一聲‘李X’的呼喚,就讓太一幾乎瘋狂。

  難到了,諸天萬界,有奮力掙扎,揮刀向命運的,有三生三世癡情絕戀的,有感天動地冤動鬼神的。

  但唯一一個莫名失蹤的道君,是個唱兒歌的!

  但錢晨只能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過去,也沒有媽媽…我,只是一顆靈珠落地,沾染塵埃罷了!”

  香風撲懷。

  錢晨驟然感覺到有人抱住了自己。

  他緊緊閉上了雙眼,卻聽到她在耳邊輕哼一聲。

  感覺身體一輕。

  錢晨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見寧青宸已經擦拭好了石碑,心中太陰刀氣似又堅定了一分,她抱在懷中的鳳師,卻鄙夷的看著自己。

  錢晨只能轉頭望天,輕哼:“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橡根草…”

  元神一痛,聚散無形!

  錢晨身軀飛散又轉眼在寧青宸身邊凝聚,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而寧青宸也轉過了頭,只留下晶瑩的耳垂,對著夕陽,渡上一層輝光,似乎隱隱可見少女的絨毛。

  就好像剛剛那一刀不是她劈的一樣。

  只有鳳師,小眼睛死死盯著錢晨,那目光仿佛在說——“你真賤啊!”

  走下山林,回到畫閣之中,那少年寧原早已經等在這了,震驚的看著寧青宸和錢晨一路走來,這一次他沒敢莽撞的說什么,而是吞吞吐吐道:“姑姑,老祖聽聞姑姑有客來訪,擔心沒有招待,失了禮儀,便請姑姑帶著客人往家中赴宴!”

  寧青宸微微挑眉,寧原頓時縮了縮腦袋,叫道:“不是我告密的…一定是歸堯叔!”

  錢晨在旁邊心思百轉,雖然早已經知道寧師妹外柔內剛,但怎么她的家人好像早就知道她——不太溫柔的樣子?

  寧青宸歉意的看了錢晨一眼,眼神問詢,不知這般是否打亂了他的計劃。

  但錢晨一路騎馬,光明正大的走來。

  甚至過潼關之時,用的都是正經的文牒,自是不用隱瞞身份的。

  于是喚來碧眼玉龍和水精白鹿,讓寧原在前面帶路,直往寧氏祖宅而去。

  騎著踏風青驄馬的少年,羨慕的盯了錢晨胯下的白馬一眼,聽寧青宸一聲:“別叫其他人,我們三人三馬,輕裝過去!”

  “可是…”

  寧原在寧青宸的眼神下轉入低聲,用細若蚊吶的聲音抗議道:“還有其他人呢!”

  寧氏的族地也在少華山腳下,卻是一處山中的塢堡。

  選擇卡在了山間險要之處。

  平地布陣建塢,以圍墻環繞,前后開門,禁制森嚴。

  塢內建望樓,四隅建角樓,皆是九重云樓法器。

  內可藏兵甲弓弩,族中子弟,戰時依托四方角樓,御器廝殺,御敵,略如城制!

  這是十六國時期的遺留,那時候不建塢堡的世家,都被兵災魔劫給滅了門,非如這般躲入深山,依托靈脈大陣而建的塢堡不能抵御兵家。

  這般祖宅塢堡,并不便于修行,就算世家間的往來交際,也多依托城中的宅邸。

  大魏立國已久,天下承平。

  諸如弘農楊氏,京兆韋氏韋,河東裴氏等望姓早已不再龜縮一隅,族人都往來長安和郡國,以華府美食,宴請茶會為樂。

  或許是因為出身,成道于十六國年間的緣故。

  任由其他人如何,寧氏老祖絕不肯出塢堡半步,人稱寧老烏龜。

  所修土木道法,坐地成陣,如巨木扎根,也突出一個穩定。

  而且寧氏偏遠,所駐塢堡又不在什么關卡要道,兵家必爭之地上。

  除了每年羽獵曹郎照例來勒索一番,倒也無礙其他。

  就是寧氏因為這位老祖的謹慎,斂聚莊園田產,總是慢其他世家一步。

  但族中子弟也只能暗中抱怨。

  塢堡規矩森嚴,雖有一個大門,但除非要運送大批物資,平日里從來不開,只以側面所開,蜿蜒曲折的角門出入。

  其中還備有種種法器預備,窺照真形。

  但開門迎客,如此無禮至極,所以寧老烏龜罕見的大開中門,迎錢晨入內。

  如此寧青宸都覺得罕見,嘀咕這個烏龜老祖莫非改了脾氣?

  直到入內之后,看到那被老祖凝練一氣,整體祭煉。

  土墻城壁猶如一粒粒沙礫塵土排列森嚴堆迭而成,木梁大柱都生機暗藏,猶如活著一般。

  錢晨才微微驚訝…

  “你家老祖真是…踏實啊!”

  寧青宸也只能報以一個無奈的神色。

  這塢堡竟然是一尊大型法寶,一道本命法術,一種融匯無數根基道法的神通。

  論起來這神通不算玄奧,更不如天罡三十六大神通那般直通大道,高屋建瓴,一旦成就,等若無數同類的神通法術一眼即成。

  但,寧氏老祖修的真是扎實!

  他修法之秘,在于堆迭。

  積土成山,一道道法術不斷堆迭,筑成了這座塢堡。

  首先是將無數礦粉,靈材,美玉,土石之流,以法力精煉,化為五色土。

  這些真土就猶如玄冥、太陰一道修煉成的玄冥真水,太陰真水一樣,乃是一種異種的法力。

  最善防御!

  尋常修士往往修持積累這種種法力,斗法之時凝結成土山石壁,護身無礙。

  但寧氏老祖似乎是突發奇想,將這般真土往少華山一處支脈上夯實打下根基。

  然后將靈木種在其中,根須打通,抓實土地,布置了一重無比穩固的陣法。

  如是陣法一成,他的法力也跟著這般夯土,固定在了這里,帶也帶不走。

  等若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了這里。

  但寧氏老祖似乎還覺得不夠,不斷吐納靈機,煉化靈材,將那一片法力根基不斷滋長,猶如息壤一般生長出一座城池來。

  一種種法術堆迭,全是防御術法。

  地底的土煞之氣,混合著真土,用丹火燒成磚,每一塊磚都是一種法術所化,拿出去感應通法,便能施展出術法來。

  這些煉化成法器雛形的靈磚在夯土地基之上架構,堆放。

  便是在寧氏老祖的道基之上,漸漸打造出臺、柱、墻、垣,最后以罡氣燒煉瓦、檐、當、脊。

  迭屋架梁,千千萬萬極為基礎的術法層層迭迭,架出一門門堅不可摧的神通。

  錢晨環視一圈,塢堡之中的每一棟建筑都是如此鑄成的。

  那簡直不是陣法營造的建筑,而是寧家老祖的一件法器,外丹。

  甚至可以說是為金丹鑄造的外殼。

  就在這鐵桶一般打造的烏龜殼里,寧家老祖的陰神寄托在一株靈根之上,悄然生長,漸漸孕育而成。

  陰神乃成。

  但錢晨不理解的是。

  陰神縮在這烏龜殼里,滋長壯大自然是無礙,但不經受日曬月寒,風吹雨打的洗練,他的陰神應該如何陽化呢?

  以外氣磨煉,刺激陰神變化,幾乎是陰神向陽神成就最為廣泛普遍的一步。

  陰神如鬼一般,久不見天日,如何點化純陽,邁出成仙的那一步?

  寧青宸也無法回答。

  自她有記憶那時起,老祖便已經坐鎮在塢堡之中,已經是資深的陰神大修了。

  “這般老烏龜你不給他一刀?”

  錢晨壞笑蠱惑:“這般穩固,大概一刀也砍不死他。”

  “而且你的太陰神刀順著情絲,有心而斬,直指神魂,他辛辛苦苦建的這么多烏龜殼,大半都派不上用場,如此給他躲在里面的陰神狠狠一刀,必然痛徹骨髓。”

  “而未經日月洗練的陰神,柔弱嬌嫩。”

  “被你的太陰之氣斬上一刀,能記一輩子!”

  “而斬情之刀,針對神魂,太陰之氣,針對陰質,由心而起,外物難擋!你是他的天生克星啊!”

  錢晨環視一圈,寧氏老祖也不知自家子孫領來的一個壞小子在拼命蠱惑小棉襖來一套祖辭孫笑的套餐。

  更不知他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你家老祖準備修尸解仙!”

  錢晨在寧青宸耳邊低聲道:“他的想法倒是有趣,以城為軀,然后太陰煉形,就此尸解。”

  “他建筑的這城就是包裹他軀殼,守護其蛻變的脆弱神魂的棺材!”

  “尸身散化為氣,在城中的屋宇內穿梭,為他辛苦打造的外丹煉度,漸漸重新匯聚。”

  “你看到塢堡正中的祠堂沒有?”

  “到時候寧家修士要年年舉行大祭,平時也香火不斷,為他陰神斂聚神氣,鑄造神軀。”

  “但他不甘心專修神道!”

  “寄托神魂的那株靈根乃是長青之樹,擁有枯榮不死之能。”

  “你家老祖尸解之后,它便會離開枯死,然后一枚靈種會在舊身之上重新生長發芽,等到祭祀香火神軀成就,那一株靈根應該也將長成。”

  “新生的神魂歸來,吸收香火神軀度過最為脆弱的時期,便將在這塢堡之內,渡劫成仙!”

  寧青宸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師兄,我家老祖膽子小,你別嚇他!”

  “這般謀劃他連肯定自己親兒子都不敢告知,而且尸解之后,便是他最脆弱的時候。”

  “那靈根發芽,寄托真靈,縱有種種后手,但只要一練氣小修,尋到了破綻,都能將其斬殺。”

  “要讓他知道你一眼就看出來了!只怕心魔深重,此劫就過不去了!”

  錢晨點了點頭,卻還是蠱惑道:“師妹你要對寧家還有一絲情分,還是砍他一刀為妙!”

  “此人想的挺好,但陰神自誕生以來便在這軀殼之中,從未經受過風雨,太陰煉形一關,猶如群蟻噬身,又如冰窟火煉,比起十八層地獄都要難熬一些。”

  “如此缺乏磨煉,此劫必然難過。”

  “而且他心性一關的磨煉也少了些,若是被九幽天魔盯上…”

  錢晨搖了搖頭,顯然是不太看好。

  “不怕他一人身隕,只怕他重聚的神魂混入九幽天魔,將這一城煉為魔城,將城中你寧氏一族,盡數吞噬。”

  “但他也有個好處,心智堅韌,極富耐性,不驕不躁。”

  “尸解其他關卡只怕難不住他。”

  “所以你要為了他好,就給他一刀…”

  “冰魄刀光源于太陰滅絕之意,以此刀意磨煉他神魂,叫他更有可能闖過太陰運化這一關。而太陰斬情直指人心,又專斬他的心神弱點,度過你這一刀,尋常九幽天魔就為難不了他了!”

  寧青宸深以為然,點了點頭。

  尸解一道之上,整個地仙界怕都沒幾個比得上錢晨。

  此人尸解之后,醞釀了可能是尸解仙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局。

  一步道君!

  說起來便是尸解的那群前古祖師,都沒有這般恐怖的設想。

  相比之下,寧家老祖的這點謀劃,就像小孩子過家家。

  “師兄,為什么我覺得,你主要還是想騙我給老祖一刀呢?”

  寧青宸歪了歪腦袋。

  錢晨毫不心虛,笑道:“別管我沒有沒憋著壞,你就說管不管用吧!”

  “其他什么以佛法內煉彌補,鏡光接引日月光照身琉璃法,香火鑄神道,枯榮生死經…哪有太陰神刀砍一刀利落?”

  說著,錢晨喚來前面帶路的寧原:“此地可有玄武門?”

  寧原聽到這沒頭沒尾的一句,也是摸不著頭腦:“這…玄武居北,前輩你說的莫非是北門?塢堡的確有南北兩個門,但此時北門沒開!”

  “此人甚是狹促,你別理他!”

  寧師妹拉開侄兒。

  前方已經是宴會正堂所在,此時已經點起燈燭,一片光明。

  寧氏老祖外號老烏龜,但此時看起來卻是相貌堂堂,一縷長須,高居上首,一片儒士風范。

  另有一人陪下手而坐,威嚴矜持,也是陰神級數的高修。

  錢晨感到師妹突然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轉頭一看,才看見一位中年人氣質沉穩,站在階上,堵到了兩人。

  此人五官與寧師妹有點像,但卻沒有那股清靈,反而愈見古板。

  他眼色古怪,死死盯著自己兩人,面色有些發黑。

  寧師妹昂了昂頭,拉住了錢晨的手,直入殿中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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