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尊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龍寶船入龍淵
六十八歲的王老爺子站在鈔關浮橋之上,四下里空無一人,只有他們一行人在浮橋之上打起火盆。
自從那日里,紅樓鬼船沖撞了此地,橋墩上掛滿了鈔丁,晚上就再也無人敢走這座浮橋了。
王老爺子穿著新的白褂子,新理的頭,鬢角剃的干干凈凈,拿著金紙往火盆里送。
“這扎紙王的手藝不尋常,他家的金紙是柞樹皮,配上數十種香藥,經過九千九百錘秘法制成的,最是靈驗,半個直沽城燒紙都從他那買,但這真貨啊!他只賣給行家。咱們走陰人禮多鬼不怪,寧可繁瑣一些,家伙事也要齊全,說不準,就能保你一命……”
“往年這樣的大活,怎么也要把三牲六禮給備齊全了!”
王老爺子絮絮叨叨的跟身旁的小伙說著,那小伙面露難色:“爹!”
他響亮的叫著,隨即小聲道:“那扎紙王是白蓮教的逆賊,鋪子都叫官府給封了!你說話也小聲些,別讓衙門的人聽去了!”
王老爺子手一顫,苦笑道:“也是,你繼承了我的香火,也算是給咱老王家留了一條后,這走陰的邪門營生,就別干了吧!”
王老爺子將一雙黑布鞋小心脫下,新的白襪子踩在地上,他將兩只鞋扔起。
只見兩只鞋一前一后,翻了個面,一只搭在另一只上面。
王老爺子微微一愣,撿起來再扔了一次,下一次,一模一樣的情形再次出現在老爺子的面前。
如此三次,都是一模一樣的結果,老爺子雙手微微顫抖。
旁邊戴眼鏡的四眼道長嘆息一聲,側頭低聲問張三指道:“我們南方有扔卦的,一陰一陽是圣杯,代表神靈同意了!這樣子,是不是神靈不同意他走陰?”
張三指面色復雜:“走陰有個規矩,過陰時,榻下雙履,必一仰一覆,盡仰其履則死不復返!”
四眼道長看著雙手顫抖著一次次扔鞋的王老爺子,面露不忍之色:“神靈不同意,這是大兇之兆!何必勉強?”
張三指沒有說話,只冷冷看著王老爺子滿頭大汗,一次次的布鞋掉下來,每次必定雙雙覆起,一連一十八次,無一例外,王老爺子失魂落魄,蒼白的頭發濕漉漉的,冷冽的江風亦難以吹干。
他顫顫巍巍的跪下,磕頭道:“祖宗在上!”
“不肖后輩王窮剩,窮鰥無后,乃斷送祖宗血脈的大罪!死后,無顏見列祖列宗,如今托人尋回一點血脈,重續人倫,受人所托,最后走一回陰路,不敢求祖宗庇佑……只請祖宗看見,王家又有香火了!窮剩死不足惜,但愿祖宗保佑王家香火綿延,若有后輩賢愚不肖,未能傳承血脈,亦或謀害王家后人者,吾身墮九幽亦化為厲鬼糾纏!”
王老爺子越說,聲音越急厲,旁邊的兒孫聞言渾身一顫。
他決絕的拋起第十九次鞋子,這一次,終于一正一反,王窮剩一個響頭磕下去,鮮血染紅了那一塊石磚。
張三指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眼中并沒有什么動容,直到王老爺子拿起了驚魂鑼,披上了人皮衣,提著一面白燈籠,他身后的孝子領著一位六七歲的男孩,捧著個小包裹。
男孩看著這一幕,怯生生的喊了一聲:“爺爺!”
王老爺子的臉色這才柔和了一些,摸摸孫子的腦袋,他吩咐道:“把大爺請出來!”
男孩這才從懷里的小包裹里,拿出一尊瓷娃娃,憨態可掬的樣子,白底的瓷胎,描了黑色的眉眼,在旁邊的白燈籠蒼白的燭光下,顯得越發清冷。
泥娃娃生動可愛的眉眼,這一刻顯得如此的古怪而缺乏生氣。
系著娃娃的紅線,也成了黑色的墨線,一頭拴著娃娃,另一頭系被男孩小心在了王老爺子的手腕上。
“打燈籠!”
張三指冷冷吩咐了一聲,運河兩岸,頓時亮起一盞盞白燈籠。
一排排白燈籠倒影在水面上,只見河水泛起波瀾,就如同一艘艘沉重的貨船破開水面,掀起的浪花,一條條水痕從遠處劃來,猶如九根利箭破開平靜的南運河水面。
漕幫的弟子舉起白色的麻布棋幡,如同往常一樣引水,指引那無形的陰船停靠在碼頭。
“卸貨!”
漕幫弟子一聲大吼,一個個赤裸身軀的腳行青皮,挑著一個個沉重的擔子,但江風吹開黑布覆蓋的一角,分明只是一件件紙扎的金銀珠寶,車船馬樓。
王老爺子只看了一眼,便微微驚訝的抬頭。
張三指點了點頭:“老爺子,這都是送你路上打點的,他白蓮教的確是強龍一條,但我們這地頭蛇也不是白混的,區區一個扎紙王,我端了他的鋪子,三十年積累的冥寶,都在這了!”
腳行的弟子挑著扁擔,來到了碼頭,一個接一個的往河中跳去,連水花都沒掀起來,就沉入黑漆漆的河面里。
河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翻涌。
兩個擔子被放了下來,上面紙扎的雞鴨魚肉,撥浪鼓,虎頭帽,洋畫片,小衣服,堆了滿滿兩個籮筐。
伴隨著一個火星落下,頓時點點磷火為了上來,整個擔子付之一炬,漫天的紙灰和香煙落下。
張三指吐出一口煙灰,卻見鈔關浮橋之上,幾個小孩般的人影在煙霧里穿梭,空蕩蕩的江面上不時回蕩幾聲孩童的笑聲。
張三指拎著柳條,沖著夜空喊道:“讓開!”
柳條空甩一聲,發出如鞭的哨響。
只聽到孩童的笑聲消失了,整座鈔關浮橋突然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四只通體碧彩,威風凜凜有小孩般大小的大公雞被捆了翅膀扔到了河中,伴隨著公雞在水面撲騰,一只磨盤大小的獨角蛇頭飛快從水面掠過,它通體黑沉沉的,猶如鐵鑄。
公雞拼命的拍打著翅膀,在水面掙扎飛逃,但被捆住的翅膀讓它只能在水面撲騰
伴隨著一聲悶響,四個巨大的黑影從橋下的向著三岔河口上飄著的公雞竄去,這一刻,喂給公雞的血藥猛然刺激,四只公雞猛然掙開繩子,飛了起來。
四只巨大的蛇首沖出水面,鈔關浮橋底下,巨大的鐵船挪動,整座浮橋一分為二,攔腰劈開。
“洋人有他們的機關鐵橋,咱們也有咱們的鬼神橋!”張三指眼中暴射精光,對著身邊的王老爺子厲喝道:“船來了,還不上路?”
斷開的鈔關浮橋中間,水面之下,一艘巨大的龍船緩緩駛過。
在它后面,排成列的船隊一眼望不到頭。
一個面相富貴,穿著錦袍的員外站在船頭,面上沒有一點血色,笑呵呵的對著眾人拱手。
王老爺子慘笑一聲,頭一栽,落入了水中。
九龍船隊過橋的時候,兩岸劈里啪啦,跳下去了十八個青皮。
四眼道士也探頭看了一眼,他本是南茅山出身的道士,給朝廷運過尸王,什么邪門玩意沒見過,但看了這一眼,心里真就噔楞一下。
那九條龍船看的分明,是一艘幡、繩、桅、錨、旗齊全,有來有路的舊船,桐油漆的船身,繪著一面繡法精致的龍旗,漕幫的暗口無一不齊全,船上水手亦齊全,有押運的兵丁,操船的水手,一船百余人。
這時候四眼道士就是聽說,也應該把這九龍寶船認出來了。
這分明就是直沽鼎鼎大名,每年滇銅進京,運送給寶泉局的大銅船。
張三指沉河的九艘寶船,是把銅船隊血洗了一遍,連同上面的寶貨,沉入了南運河,入葬的不但是一個富貴主,還有船隊數千人,生生送了這么一只船隊,去見天后娘娘!
四眼道士扶了扶臉上的眼鏡,語無倫次“這,這……”
張三指笑了:“道長莫慌,今年的銅船已過,這九艘龍船并非滇銅入京,而是陛下自南方收集,用來煉丹的寶貨。本想掩人耳目,隨著銅船一并入京,但卻走漏風聲,有賊子要來劫船,所以才耽擱了時辰,準備趁著洋人運送的長生藥入京時吸引天下人的注意,再悄悄運送入京。”
“但還是讓兄弟打探了出來!”
張三指微微一笑:“本來劫了這船,天下矚目,未必擔當得起。”
“但玄真教主降世,便是頭頂上那位,也坐不住了……”
四眼道士沒有說話,這等手筆,絕非一個小小的青皮行能做成的,便是白蓮教要做下這等大事,也要傾盡全力。為了區區一樁鬼官司,誰能有這般手筆,不言而喻。
但朝廷為何不惜付出如此代價,難道……難道真的只是為了……
“玄真教主,究竟是誰?”四眼道士怔怔道:“莫不是劉秀、重八這樣的……”
張三指一眼就看出了四眼道士的遲疑,他搖頭笑道:“道長莫要多想,光武洪武還未必及得上人家的身份呢!”
“人家是天上下來的人物,咱們的萬歲爺煉制長生藥,是想要做什么?還不是為了飛升成仙,現如今,哪還有長生藥比得過一個活生生的仙神轉世啊?”
“都是煉藥,都是藥材,扔到京城那口丹爐里,和扔到直沽這口丹爐里,有區別嗎?”
張三指頭似笑非笑。
“這九船寶貨,縱然換不來天后娘娘一瞥,但也足以鎮住龍淵,沉入三岔河口了!”
“昔年我青皮行祖師有沉河之比,腳下栓的是胳膊粗的鐵鏈,系著磨盤大的石頭。如今沉河系著的,是九艘數十萬石的寶船。”
“也不知這般重量沉不沉得到底?能不能把傳說中無底的龍淵砸開!”
九龍船隊緩緩駛入三岔河口,三河交匯之處,岸上的天后宮隨著月光倒映在河面上,猶如水中的龍宮寶闕……
明尊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龍寶船入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