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冰消

藍琦目露茫然，不明白對方為什么這么說。

王金勝伸手一指獲勝以后正在相擁歡呼的親衛們說道：“贏了你的人，是他們。”

藍琦順著他的指向看去，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默然不語。

“當日我與你對賭，也并不是為了折辱你或是怎地，畢竟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即使我和你叔叔之間有些不快，但也斷不至于牽連到你身上，王某向來恩怨分明，不會做那遷怒之事。”

藍琦點了點頭，等待對方下文。

王金勝繼續說道：“那是我剛到鳴玉營的第一天，但在校場上看到的那種蕭條景象，至今仍然歷歷在目。我問過大公子，如何才能整治軍風，他說他沒有辦法，我又問了文先生，他讓我自己想辦法，然后我就想了這么個辦法。”

藍琦這回懂了，恍然大悟地說道：“所以即使我們那天不生出嫌隙，你也會找機會和我約戰，對么？”

王金勝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但是總歸來說，憑你們一貫的行徑，就算你不來找我的茬，也早晚會有別人來找我的茬，不是么？”

藍琦一聳肩，并不否認。

王金勝繼續說道：“然后接下來，為了不引起你們的警惕，我便只選了他們八個人，來重點培養。一來貪多嚼不爛，二來我也想知道，這些出身卑微的普通士兵，究竟能達到什么樣的高度。現在結果出來了，不知道藍公子可有所悟？”

藍琦點了點頭，他也不得不承認，以前的確小瞧了這些大頭兵們的潛力，但轉念一想卻說道：“王督軍所言不差，但我怎么覺得，是你教的好呢？如果給你同樣的時間，來訓練我手底下的那些底子扎實的世家公子們，豈不更是事半功倍？說到底，你那些人也只是運氣好，得遇明師，沾了你這劍榜第一的光罷了，不知藍某可有說錯？”

王金勝笑了，他就知道對方不會輕易服輸，于是繼續解釋道：“藍公子此言差矣，你我都是習武之人，當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相信在方才的幾場比試當中，你也感覺到了，很多時候，往往是我的人實力并不如你們，但卻也獲得了勝利，為什么呢？我覺得究其原因，不過是信念二字罷了。必勝的信念，拼命的信念，出人頭地不再受權貴壓迫的信念，如此種種糅合在一起，方才是獲勝的根本。你的人固然更強，但是于他們來說，這也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比試而已，又不會影響到他們自己什么，大不了輸了，也就是讓你藍大公子丟點臉罷了。各自背后都家大業大的，難道你還能找他們算賬不成？但我的人不同，你可知他們是如何飽受權貴壓迫，畏之如虎的？甚至我剛選出他們之時，以送他們去前線相要挾，也不愿正面和你們一戰！正因如此，物極必反，一旦激發出他們心底真正的血性，便誰也不可以小覷這種絕境中迸發而出的奮起的力量，明白嗎？”

藍琦聞言連連點頭，十分贊同對方的觀點。從小便高高在上的他，并沒有試過從這種角度來思考問題，如今聽對方一番分析，便也覺得的確如此，頗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于是語氣也緩和下來，不再針鋒相對地說道：“督軍大人言之有理，不過藍某還有一問，那便是你為何會如此篤定，你的人會贏呢？要知道在這之前，沒有人會看好他們的表現，而且就算到了擂臺之上，他們也只是堪堪險勝而已，你又是何來的信心，將自己的未來，全押在這些窮苦士兵身上的呢？這難道不也是一場豪賭么？至少換做我，可沒有這種勇氣。”藍琦倒也誠實，有啥說啥。

王金勝笑了笑道：“信心自然是來源于實力，正如我也對他們說過一樣，我并不是對他們有信心，而是對我自己有信心，我相信我自己的畢生所學，以及所思所悟。你知道嗎，強者之所以是強者，不是因為他們戰無不勝，所向無敵，而是因為他們無論遇到何種艱難的危局，都會保持取勝的信念以及勇氣。你永遠不知道以后遇到的對手會有多強，但你可以永遠堅持的是，無論遇到多么強大的對手，都能有拔劍勝之的勇氣，這便是我的信心。”他說這番話時的語氣雖然有些自傲，但卻充滿了意氣風發。

藍琦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同時得到封鳴的信任，和文翊的賞識。

心中對王金勝的不滿與怨恨，也漸漸轉化為了一種想要超過他的動力，和一絲淡淡的欽佩。

“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呢，我們不是敵人么？”藍琦心情復雜地說道。

王金勝搖了搖頭：“只是你覺得而已，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要說原因的話，那就是兩個相差很大的人，可能會成為朋友，但絕不會成為敵人，這是我師父告訴過我的。”他說的很誠懇，給人一種天經地義的感覺。

藍琦也漸漸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并未感到不適，明白對方說的也是事實，于是便了然地點了點頭。

“其實如果換作三個月前就比的話，我可能仍會選擇狠狠羞辱你一番，畢竟那才是我的真實想法。但經過這幾個月和文先生的學習，我也明白了不少道理。想辦法取得比武勝利對現階段的我來說，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而不是結果。我最初的意向是，整頓鳴玉營的軍風，使之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戰力，如此，才是一支能上前線打仗的合格勁旅。所以我覺得，應該趁現在和你談談這些，看看能不能達成共識。還有，你剛才的提議，我也很有興趣，不知道你說的可作數？”

藍琦起初聽著還覺得在理，但之后就有點懵了，提議，什么提議，我說什么了我？

王金勝偏頭提醒道：“就是你剛才不是不服來著，覺得如果我教你的人的話，會比教我的人效果更好，反正現在比試也結束了，左右無事，我們何不來試試效果如何？你覺得呢？”

藍琦難以置信地說道：“你真的愿意，把你的絕學傳授給我們么？”

王金勝搖了搖頭：“不只是你們，正所謂有教無類，所以整個鳴玉營上下，只要有人愿意和我學，那我便教，無論是你們權貴公子，還是貧民百姓，對我來說并無區別。”

藍琦這回是真的發自內心地對他感到敬佩了，他完全明白，對方所說的這句話代表著什么意義，那可是劍榜第一親自傳法啊，哪怕隨便教他們幾招，都會受益匪淺。于是連忙拱手說道：“督軍大人高義，藍某以前多有得罪，實在是枉為人子，今日我算是見識到了，以后必將全力支持您。”

王金勝擺手說道：“舉手之勞，份內之事罷了。不過我有個條件啊，那就是以后誰也不許搞特殊，也別搞歧視那一套，大家都是同僚。你也看到了，那世家豪門的公子，也未必就一定強過窮苦出身的泥猴子吧？真正的高貴，從來不是通過強調別人的低賤來彰顯的，否則只會讓人覺得你們心虛，切記。”

說完后，便留下藍琦一個人在原地思索，自去找文翊商談其他事宜了。

歡快的氣氛依然彌漫在大部分將士們的心中，如冬日之陽般和煦，仿佛連周圍的冰雪都漸漸融化起來。

劍語不可說 第五十八章 冰消